南京与杭州的城市性格

　    去年自杭州来南京。转眼间，客居金陵又已一载了。前日偶翻《陶庵梦忆》（明一张岱）中《湖心亭看雪》一文。文中提到300年前，作者雪中孤舟游西湖，在湖心亭偶遇两个金陵豪客热情相邀，饮酒赏雪之快事。完事又借舟子言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读罢掩卷，一片接天碧水不禁又涌到眼前来……
　　我来南京前，在杭州住了一年，现在又在南京住了一年。都是以一个外来者的角度看这两个城市，所以，有朋友问我：“杭州与南京哪一个城市更好？”这个问题常常会令我很难回答。是啊，西湖隽秀，钟山雄奇，两地人物亦然难分伯仲。例如南京人常自谓：“大萝卜”，意为大大咧咧；而杭州人又自称：“杭铁头”，寓为柔中有刚。
　　先来说说湖光山色吧。其实西湖只是一个平坦的小湖而已，论面积和气势都远逊于玄武湖，可是声名却远胜后者。不说比做西子，就连大名鼎鼎的白乐天也说：“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在此湖”。张岱又说：“然西湖无日不入吾梦中……”一个平坦而又常淤的湖有什么让这些文人骚客留连忘返的呢？对此，林风眠说得好：“能救西湖诸山过于平坦之病者，惟有雷峰顶端之雷峰塔及宝石山巅之保淑塔。西湖以山胜，无高山则以塔胜。”不愧为美术大师，一语中的。古人云：“湖光山色，大意是湖畔如无山则只是一个小池塘或大池塘而已。西湖虽平坦无奇，但苏白二堤隐约相隔，周围诸山起伏有致，间又有如美人的保淑塔和如老纳般的雷峰塔耸立湖畔山巅。一下就使西湖的构图从视觉上得到完美的补充。再看玄武湖，水面浩荡，间有五洲，半壁绕城，一偶有山。可为何声名逊于西湖？还得从构图上看，九华山偏居视角最差的东南一偶，三藏塔又在山之前，故山色塔影差强人意。其余三面平坦如坻，缺乏视觉上的起伏，而且周边人文景点的挖掘也稍逊西湖。五洲也不像苏、白二堤任人游走，只能从湖边走马观花。所以除城墙下一段稍有意韵，其余路段确实平淡无奇。不如西湖，其病亦在平坦而未救也。
　　好在南京还有紫金山秦淮河可以自豪。紫金山百去不厌，遍遍不同。而且是有“山”则灵，因中山陵与明孝陵更添景趣。秦淮河更是闻名暇而，灯火楼台，年年不息。而杭州呢？千里大运河行到杭州也就到了尽头，并不如杨州画舫热闹；九溪十八涧里也只走进了弘一法师和几个茅山道士，其它更无大“仙”。当然听说去年倒掉的雷峰塔又重新建立了，不过为许仙高兴的是再也压不住白娘子了。南京据闻也在谋划重建大报恩寺塔，届时两塔相比，又不知孰优孰劣了。
　　再说人物，这下南京人笑了。说我们有“秦淮八艳”，你们杭州只有一个“苏小小”。想当年大才子如侯方域等，哪一个不流连忘返于秦淮河畔，演绎了多少悲婉凄切的才子佳人故事。所以说，八艳不只创造了一个产业，甚至创造了一种文化。想来也是，古时文化人除了与高僧名妓谈诗论画，又有几许知音呢？据说过去的青楼女子，从小培养琴棋书画，可谓色艺双绝，比起家中目不识丁的黄脸婆，当然构成了对哪些风流才子的至命诱感。如果单说这一点，现在的流莺们比起她们的前辈同行可就自惭不如了。
　　杭州人也笑道，我们是没有哪能么多的才子佳人故事，可是你“八艳”的花魁柳如是还不是嫁给钱遗毛终老我们西湖吗？况且随园主人袁枚亦是我们杭州人呢。
　　凭心而论，两地相比，都是物丰民丰，山川秀丽的，又兼人文历史深厚，名人辈出，但又都为废都。所以多怀古伤情之文。欧阳修说道：“若为四方之所聚，百货之所交。物盛人众，为一都会，而又能兼有山水之美，以资富贵之娱乐者，惟金陵，钱塘然。”——《有美堂记》。
　　看来东南风景秀丽，自古为富庶之地。这一点我在杭州体会极深，如果在杭州吃饭，你很难找到像南京的碑亭巷，北圩路的特色小餐馆或者五老村热闹的夜市排档。但是大酒楼的门口黑鸦鸦停的又全都是自行车。而南京的大饭堂门口却全是高级轿车；南京人易怒，爱谈论时政，三句不和上演全武行，但热情易交；杭州人则寡言少语，平和务实，君子淡如水，做生意却一板一眼，俨然胡雪岩传人。杭州有人力三轮车，五元起价，绝不还价，无客时在西湖边眯太阳；而南京有“马自达”，高价低还，穿街走巷，闲暇时不忘记看报关心时事。无怪乎吴敬梓说南京的“菜佣酒保，都有六朝烟火气。”南京在玄武湖下挖隧道，杭州也在西湖下挖隧道；你重建雷锋塔，我也要重修大报恩寺塔。噢忘了说，南京有都处客满的“傣妹”，杭州有满大街的“金华砂锅”，均异曲同工，价低实惠也。
　　还有很多，一时也想不起。只想起古人评柳永词与苏东坡词曰：“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儿，执牙板唱杨柳岸、哓风残月；学士词，则须关西大汉，执棹板唱大江东去”。如也以此语形容南京与杭州的城市性格，你同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