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方方《桃花灿烂》

没想到半年多之后再次读完这篇小说，依然泪流满面。

 

上次读是05年12月1日，天气正严寒无比，我在没有暖气的小屋里，裹着鸭绒被，每翻一页就赶紧把手缩回。那时我偏执地以为我也将会在这寂静严寒的深夜里孤单地死去，所以才异常伤心。

 

今天虽然在家里，虽然在自己的卧室，虽然盛夏将至，我却依然伤心，但多是因为感动而非难过。也许这么说来很自负，因为并不见得我不难过，也并不见得我没有想起些什么，只是很多事情在面对时间的洗刷时，已经变得略显苍白的样子，我知道它们从哪里来，却再也不会回到那里去。大概这本身也是一件叫人伤感的事情，因为知晓了那些斑斓的色彩不能再回到原来的位置，心里总归还是空荡荡的。

 

回到小说本身，粞和星子的感情不得不叫人扼腕叹息。是彼此深沉固执的爱将两个人分开，叫他们不停得互相伤害；是无常的死亡在最后的一点时间里将两个人拉回到一起，叫星子忘掉了那片灿烂的桃花。我甚至想，要是粞没有得病也没有离婚，就这么过下去，大抵这两个彼此深爱的人，一生也没有机会亲吻。

小说本身平静如水，平淡无奇，像一副线条简单的画面从眼前慢慢移过，粞和星子两人的心理被描写得及其微妙又真实的让人无话可说。人的感觉总是相通的，也许小说中让人信服与感动的，常常是某些甚至作者本身也未能意识到的细节，它们就像一只只微弱的小灯，连起来却形成了恢弘的图案。

 

我们不能说这篇小说是悲剧，粞最终应该是满意而去的。粞说：“星子谢谢你。你没有使我空手而归。”甚至他在遗书中希望把骨灰撒到长江的要求都可以让我们看到他性格中故作洒脱故作宽宏的一面，就像他几次对星子说完深情的话，都不禁自问：“我是这样吗？”

我是这样吗？每次读到这里，我都也禁不住自问，我是吗？有时候真的不是，甚至大部分时候都不是。

我们一面说着听起来漂亮的话，做着看起来漂亮的事情，另一面却对自己感到疑惑，这样的漂亮，是我们发自心底所想，还是仅仅是我们的希望？

果然是人生如戏，这话说的一点也不错。一但有机会的时候，谁又不是在拼命将自己的戏演得更漂亮些呢？

 

但说到底，这还是出悲剧，人性的悲剧。星子说：“我恨你。”星子说：“我爱粞，我永远爱粞。我要和他在一起。”星子写信跟粞说你此生休想得到我。星子想：他也是在跟别人睡觉时喊叫我的名字。以及星子激动地接到粞要求见面的信，却故意不去，让自己难受到在宿舍不停哭泣，读来让人心酸不已。我想是星子的固执，和他们两个人一开始时所共有的矜持，将彼此一步一步推到远处。

其实最初时星子对别人描述粞时有意装出的不在意，本来是希望得到粞明确的表白，却没想到将粞推到了另一个女人的怀里，大概在粞那里，这是天大的打击，是没有说明的婉拒。所以大家就这样，像刺猬一样，每个人受到一点伤害的时候都拼命地将自己团缩起来。伤害固然难受，但受到伤害之后的迅速止步回退甚至转向，带来的却是一生的悲剧。

 

我们的踯躅，我们的疑虑，我们的伤心，我们故作聪明的放弃，我们的不依不饶，我们的互相伤害，都不停得延续下去，直到最后站在死亡面前，我们才前嫌尽弃，然而这里面的伤害这里面的顾虑这里面的喜悦，又何尝不是因为爱得太深！

                                                                                                                                        

                                                                                                                   immortality

                                                                                                    零六年六月二十七日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