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磨盘一： 逼上梁山

                               

 

  1937 年，在一个战乱频仍的年代，秦歌从燕京大学毕业了，在这一个烽火连天连吃饭都是问题的时候，秦歌学习的却是和最基本的吃饭问题最没有关系的学问 - 哲学。在哲学里面，他最感兴趣的是明王阳明先生的心学，学这门学问，经常 被大家嘲笑是百无一用 , 尤其是理工科的同学，他们跟秦歌说：“秦歌，你学习这东西能顶吃饭穿衣吗，能挡得住日本人的子弹和炮弹吗，等日本人拿枪顶着你的脑袋的时候，你跟他讲‘道’还有用吗？”尽管如此，秦歌 还是一度沉迷在王阳明先生的心学里，也曾像阳明格竹子一样，费劲脑力思考这世界的本源，试图掌握古人苦苦探索的“道”，秦歌认为，这世界的一切都可以用道来解释，吃饭，睡觉，穿衣，包括战争，都离不开它。

 

  阳明先生一生追求“我心光明”，秦歌也很想做他的门徒，可现实还是把秦歌拖入了一个现实中的黑暗时代，日本人贪婪成性，继东北之后终于对北平下手了，短暂的抵抗后，北平沦陷，学校被迫南迁，秦歌再也无法独善其身了。其实在那个年代，秦歌日常的学习已经很受干扰，蒋介石政府对日军实行妥协政策，学生们基于义愤，经常上街请愿游行，想要塌下心来潜心研究学问已经很艰难。

 

  秦歌也想过像其他同学那样，去游行，去抗议，去参军，为了拯救民族危亡，抛头颅撒热血，多么荣耀，多么激情。但是，探寻世界的秘密，掌握世界的“大道”，实在是一个极大的诱惑，每当秦歌在学习哲学的道路上有所突破，那成就感就会极大地刺激他，使他欲罢不能。不过现在，他终于不能继续了，战争的残酷，已经使得天下之大，放不一下一张书桌。

 

 

  “阳明先生，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啊？”带着无尽的迷惘和痛苦，秦歌回到了自己的家乡，河北省枣强县的一个小乡村。秦歌家里原本也是个殷实之家，秦家能够有个上大学的学生，也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但是战争的发展已经使得小乡村也不能平静了，日本人扶持了华北五省自治，乡镇里面也是一片乌烟瘴气，供养秦歌上学本来就不易，现在日本人这一折腾，秦家就走向没落了。曾是燕赵之地的娄子乡，现在也不复有当年慷慨悲歌的精神，由于蒋介石先生的“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很多国军的地方部队，没打过日本人一枪，等日本人扶持了汉奸政府，这些地方部队，马上换了身衣服，变成了日本的走狗。

 

  战乱年代，能吃口饱饭已属不易，所以大多数人都是处在人人自保的状态，谁也不会轻易惹事，能躲则躲，毕竟老百姓要求的也很少，能吃能睡，还要怎样呢。秦歌要求的更少，他只要能抱着书本，走进古代圣贤的世界，便什么都忘却了。但是，在这个战争年代，身为一个中国人，谁也无法置身事外，秦歌虽不去惹麻烦，但是麻烦还是来找秦歌了。

 

   秦歌回家时正是 秋收时节，一般到这个季节，日军伪军都会拼命抢粮屯粮，果不其然，很快县警察大队就开着摩托车来到娄子乡里，帮着日本人来催收粮食了。这年头天灾人祸，老百姓连自己都很难养活，现在还要养日本人，生活是一日比一日艰苦。但是这些汉奸走狗们不会考虑这些，县警备队来了三十多个人，荷枪实弹，在娄子乡东边的大场里，摆好了阵势，用步枪逼迫着各村村长们，三日之内各村必须把粮食都交到这来。

 

  村里的乡亲们都很讨厌这些帮着日本人做事的走狗，背地里都喊他们 “ 二鬼子”，这二鬼子不知道是从哪里获得的消息，知道在史里祥村里有个大学生刚回来，于是他们让史里祥村的村长找到秦歌，要他过去娄子大场那边帮着记账，秦歌一心只想读圣贤书，不想帮伪军做事，坚辞不就。 但是 秦歌的倔强害苦了村长，村长到了二鬼子那无法交代，好说歹说过不去，被狠狠的打了一顿。

 

  村长只得再返回来找秦歌， 看到村长脸上的淤青，秦歌还是心软了，自己是中国人的一分子，更是史里祥村的一分子，这战事一起，看来自己无论如何，也逃避不了被卷进去了，他只得答应了。

 

  看到大场院摆放的上一袋一袋的粮食，再看到乡亲们愁苦的表情，秦歌感到很 屈辱，同时他也憎恨自己的软弱和无能，同学们平日讥笑自己百无一用，看来说的很对，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现在还要帮着伪军办事。秦歌感到十分痛苦，但是为了村长，他也不能不来这一趟，他忿忿地看着这些五大三粗的大兵，忽然意识到这有可能是一个做点好事的机会，这些士兵三七不分，四六不懂，我也许可以做点假账，为乡亲们省下几斗米来，但在这战乱的年代，这可能是乡亲们的救命粮。

 

  想通了以后，秦歌感觉好多了，开始仔细计算账目， 好在这些二鬼子都是粗人，尽是些文盲，秦歌偷偷地做了不少手脚，他做的很谨慎，为了不至于太明显，他过几次秤就要平一次帐。一开始很顺利，乡亲们发现少交了都心照不宣，谁也不声张，少交一点总是好的，谁也不会傻到自己说出来。

 

  但是千算万算，还是出了纰漏。轮到一个叫玉柱的小伙子交粮食的时候，秦歌看他长得高大威猛，想必食量不小，所以秦歌帮他多算了一点，玉柱发现后冲秦歌感激地笑了一下，就在此时，排在玉柱后边交粮的一个人突然大喊一声， “ 不对，玉柱这小子少交粮了！ ”

  此言一出，现场立刻炸开了锅，本来少交了粮的乡亲们正暗自高兴准备回家呢，现在大伙的心一下子又都提到了嗓子眼，大家都紧张地看着秦歌，秦歌也没有思想准备，他一直做的很谨慎，很有把握让伪军看不出破绽来，没意料到被自己人出卖了，秦歌一下子有点不知所措。

 

  正在这个当口，玉柱站出来了，冲着县警察大队的队长直鞠躬，“王队长，我弄错了，弄错了，我重新来。。。”还没等玉柱说完，王队长一脚就把玉柱踹翻在地了，“妈的，你好大的胆子，连老子也敢蒙，想死是吧！”

 

  玉柱还没翻过身来，又上来几个二鬼子，对着玉柱就是一阵拳打脚踢。秦歌此时是气怒交加，他看到出卖玉柱的那个村民脸上露出阴笑的表情，黯然叹道，“真是个愚蠢的家伙，现在外侮当前，村里所有老百姓都已经被人骑到了脖子上，不管你和这个玉柱有什么仇怨，也不该在这个时候罔顾大家安危，你也是村里的一分子一个穷苦的农民，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来。”

想着想着，秦歌突然想起了蒋委员长，一直以来，他总是无法理解蒋委员长的所谓“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日本鬼子都欺负到头上了，国军还一直在拼命的剿共，政府的这些高层在想些什么呢？每当他想不通的时候，他总是不自觉的认为，那也许是因为领袖的考虑和我们普通人不一样，也许是我自己的见识不够，不能够理解高层的意图。看着这个身材矮小一脸奸笑的村民的举动，秦歌突然有点开窍了，蒋委员长的所谓“安内”的逻辑，跟眼前的这个小矮子一样，怕都是损人不利己的愚蠢勾当吧。

 

  史里祥村的 村长看到玉柱嘴里鼻子里都是血了，赶紧上来求情，对着王队长又是磕头又是作揖，说了半天的好话，总算把玉柱救下来，二鬼子仍不满意，又罚玉柱多交了十斗粮食。刚才出卖玉柱的那个小矮子村民一开始还有些得意，等看到乡亲们投向他的愤怒的眼神，看到玉柱身上满布的鲜血，才有点慌了神，也许是感觉到自己做的过火了，他也紧张起来。

 

  秦歌看到他由阴笑转到紧张的表情变化，心里叹道，“这个人不但是个混蛋，还是个软蛋。怪不得鲁迅先生弃医从文，医人当是比医病更有意义啊，真是可气又可悲！”

 

  不过幸运的是警备队翻了半天账本，只发现玉柱少交了粮食，并没有发现其他乡亲们的账目差异，县警备队的人打了玉柱一顿后，没有继续往下查。轮到出卖玉柱的小矮子交粮食的时候，秦歌记下了这个人的名字， “ 王开山！真是可惜了这一个威猛的名字。 ” 秦歌出于气愤，故意刁难了这家伙一下子，让他多交了好几斗粮食。

 

  人性的丑恶是刚从学校出来的秦歌远远不能想到的，很快秦歌就为这次对王开山的刁难付出了代价。秦歌没有注意到县警备队的队长也是姓王的，在宗族意识浓厚的农村，这就意味着王开山和王队长是本家，王开山自从交粮那件事之后，回到村里受到了大家的冷落，大家都瞧不起他，看不上他，结果王开山干脆跑了，他认祖归宗，拜在了警备队的王队长门下，当了一个伪军士兵，成了彻头彻尾的走狗。

 

  王开山极力向县警备队的队长王凯推荐秦歌，说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游说王凯来招募秦歌，为伪政府做事，王开山知道秦歌肯定不会答应，而日本人也不是好惹的，到时候看秦歌怎么办。王凯向日本人报告了秦歌的事，日本人刚扶持了华北自治，正是缺人中，他们看上了秦歌的燕京大学学历，派出日军一个小队的队长河边太郎前去游说。

此事正中了 王开山下怀，他主动提出要给日本人带路，领着河边太郎和一大群二鬼子奔秦歌家来了。

   随着日本人过来的翻译，点着头哈着腰，谄媚地向秦歌笑， “ 秦先生，我们河边小队长很欣赏你的才干，希望你能帮助我们日本人做事。 ”

  秦歌对着翻译冷冷道，“你们日本人？你算哪门子日本人？”

  翻译讪讪道，“我是翻译皇军原话，皇军原话。这是河边太郎小队长说的原话，还请秦先生见谅。”

  秦歌故意不看那个日本人，对着翻译说： “河边太郎？看这姓氏，这名字，在日本这家伙是连饭也吃不起的吧，连正式名字都没有，有什么资格欣赏我的才干！”

  “秦先生，别让我为难，大家都是中国人，混口饭吃不容易。”翻译一边说，一边赔笑，一直给秦歌鞠躬。

  “你既然能懂日语，想必也是上过学，喝过不少墨水的，怎么现在学的跟日本人一样，说几句话就鞠躬？”秦歌无奈道。

  “习惯了习惯了，环境就这样嘛”，翻译说道。

  “不和你废话了，我不会去的！”秦歌正视着翻译。

  “嘿，早知道你会这么说，”王开山阴笑着，突然冒了出来，“你不去我就把玉柱抓起来，非弄死他不可。”

  “王开山！你抓玉柱干什么，我去不去跟他有什么关系？”秦歌看到王开山气就不打一出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上次让玉柱少交粮食，你们俩关系肯定不一般。”王开山阴笑道。

   秦歌真是气的有点想笑，这么愚蠢又这么无耻的想法，也真是只有王开山这种人才能想得出来。

   秦歌叹道，“你为什么不抓我呢？抓我不是更直接？”

  “你是大学生，皇军很欣赏你，我不敢惹你。”王开山倒是很实在。

  面对这么一个无耻的人，秦歌还真是没有办法，思来想去，假如不答应他们，他们把玉柱带走了，以王开山的性格，玉柱怕是真要被折腾死了，但是为日本人办事，秦歌是打死也不愿意去。

  “让我考虑考虑吧。”秦歌想先使个缓兵之计。

   翻译征询了下日本小队长的意见，答复秦歌道，“皇军说没有问题，大日本皇军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着，随时可以过来。”

  “不过，我们有个条件，我们要先带走玉柱的父母，等你考虑好了，再把他们送回来。”王开山又跳出来了。

  “ 怎么又是你？你怎么总能想出这么无耻的主意，”秦歌暗想到，“日本人就这么点人口，现在居然能把中国打这么惨，还真是多亏了你这种人才当帮凶了。”

   看到几十个黑黝黝的枪口，秦歌知道自己也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无奈之下他只好跟着县警备队到了玉柱家，正如秦歌的担心，玉柱脾气刚烈的很，听到王开山要拿他的父母威胁秦歌，玉柱感到莫名其妙，跟王开山说道：“你跟我有仇，跟人家秦歌有什么关系，你现在给日本人当狗，要找我报仇就来，要杀就杀，别玩这种没用的。”玉柱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他根本就不相信王开山，更不相信鬼子还能让他父母回来，他觉得既然横竖是死，那就死在家里，谁让自己得罪了王开山这种小人。秦歌也不相信王开山的话，知道王开山是想借机报仇，但是现在情势危急，人家荷枪实弹，硬拼无法解决问题，惹恼了这帮二鬼子，可能让他们真起杀意了。

 

   秦歌只好劝谏玉柱， “ 日本人要的是我，应该不会伤害你的父母，你现在别硬抗，好汉不吃眼前亏。 ” 秦歌拍胸脯向玉柱保证，一定想办法会让二老回来。玉柱看秦歌都拍了胸脯，眼下人家又是拿枪在这指着，没有办法，之得把人交给王开山带走了。

 

  不到一个星期，秦歌就后悔了。

 

  秦歌本来只是想使个缓兵之计，先缓一下再想办法救玉柱的父母，可这个王开山真是个不守信用的家伙，把玉柱二老带走之后，就给送到了监狱里，不知道怎么回事，过了两天，二老被当成抗日分子拉出去枪毙了。

 

秦歌听到这个消息，相当尴尬，刚拍胸脯不久就发生了这事，秦歌真是有口难言，没脸面对玉柱了，都是怪自己，想了几天也没想到什么好的办法，正犹豫呢，没想到在这个当口就出事了。秦歌难受极了，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秦歌走到玉柱家门口的时候，看到玉柱正默默地在一块石头上磨菜刀，边磨边掉眼泪，秦歌走过去，羞愧地说道， “ 玉柱，对不起，是我害了你父母。 ”

玉柱摆摆手道： “ 跟你没关系，我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人。你上次帮我做假账，那王开山一定是以为咱们俩有什么特殊关系了，本来我和王开山的事情，就不应该牵扯你进来。自从翠平走后，王开山就恨上我了，一直在找我茬，这次出这事，也不算意外。 ”

“ 翠平？ ” 秦歌问道。

“ 翠平是我二伯家的女儿，二伯死的早，她从小就在我家长大，我一直把她当亲妹妹看待。王开山看上了翠平，非要订这门亲，娶了翠平，但是翠平嫌他心眼儿不好，看不上他，为了摆脱他的纠缠，自己偷偷走了，王开山以为是我在翠平面前说了他的坏话，所以一直怀恨在心。 ”

“你磨这刀，不会是想。。。”秦歌担心的问道。

  玉柱挽了挽袖子，气呼呼的说，“没错，我要报仇，杀我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一定让王开山血债血偿！”

“ 但是王开山现在在警备队里，他们人多，又有枪在手，你得不了手的。 ” 秦歌担心的说道。

“ 管不了那么多了，此仇不报非君子，我已经做了必死的准备。 ” 玉柱坚持道。

   秦歌觉得自己已经害得玉柱双亲丢了性命，如今再不阻止玉柱，那又是一条命了，这次可不能不管，他想了想，对玉柱道，“怎么说这事也跟我有关系，我要是不管不问，那就真对不起你了，让我来帮你吧，报仇的事需要从长计议，君子报仇，十年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