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儿子讲美国独立战争

2015-07-04
http://cul.qq.com/a/20150704/020136.htm


作者：何帆（腾讯·大家专栏作者，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研究所研究员）


儿子刚到美国读中学，对美国历史一窍不通，当老爸的只好给他恶补。这堂课讲的是美国独立战争。


给儿子讲美国独立战争


（图注：1776年6月，约翰·亚当斯、本杰明·富兰克林、托马斯·杰斐逊、罗伯特·李文斯顿、罗杰·谢尔曼向大会提交《独立宣言》草案。1776年7月4日，大陆会议批准通过了《独立宣言》。）




英国在北美的殖民地原本只有大西洋西岸从缅因州到佐治亚州的狭长地带，法国占据了现在的加拿大北部、五大湖，以及广阔的密西西比河流域。英国和法国一直为争夺殖民地互相掐架，法国最终落败。法国失败的原因很简单，北美的法国殖民者和英国殖民者最初人数不相上下，到18世纪中期，英国殖民者人数已经达到150万，法国殖民者不过7万人。法国不得不和印第安人结盟，但在人数上还是远远不敌英国人。从1754年到1763年，这场战争打了快10年。1763年英法签订和约，法国割让了大块殖民地给英国。从此，英国在北美的殖民地一直扩张到密西西比河东岸。




打仗是要花钱的。打完仗，英国的国债几乎翻了一番。既然这场战争主要是为北美殖民地打的，那北美殖民地人民当然要意思意思，上点贡了。交什么税呢？英国议会要求北美殖民地人民交印花税，就是所有的印刷品，包括图书、报纸、法庭文书，都要贴上个邮票一样的东西，表示已经交过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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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讽刺印花税的漫画：由北美运回的税票成捆地堆积在英国码头，一队送葬队伍经过，他们庄严地抬着一个棺材，上写“北美税票小姐，生于1765年，卒于1766年”。)




北美殖民地人民炸了锅。他们就是不交税。理由是在英国议会里没有北美殖民地的代表。没有代表，就不交税？这个理由让英国议会很诧异。就在英国，也不是所有的城市都在议会里有代表啊，那他们都不交税？决定是否征税，是议会的权利，北美殖民地的这些土包子废什么话，不听！




不过，说是这么说，英国议会还是比较“仁慈”的。北美殖民地群情激愤，出了一批“自由之子”，上街把英国的征税官抓住，全身抹上柏油，粘上羽毛，往他们的喉咙里灌热茶。英国议会为了平息民愤，把印花税取消了。但该交的钱还是要交啊，英国要往北美殖民地派长官和军队，养活这些人的开支都得指望从北美殖民地征税。英国原来在北美殖民地就征关税，只不过北美殖民地人民习惯了偷税漏税，走私货物，根本就没有纳税意识。英国议会觉得，或许征收关税不会激起民愤，于是，他们通过了新的关税法，要求北美殖民者进口茶叶、玻璃、纸张等商品的时候交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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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一群波士顿市民正逼着一个满身粘满羽毛的海关官员喝茶）




北美殖民地还是那句话：不交，就是不交。1768年，英国海关扣押了波士顿名流汉寇克（JohnHancock）的一艘船，因为这艘船专干走私的勾当。波士顿人民包围了海关，声援走私犯。为了弹压民变，英国往波士顿派了4000名士兵，那时波士顿只有1.6万居民。1770年，一群波士顿暴民往英国海关里扔石头和雪球，不知所措的英国士兵开枪打死了五名北美殖民者。这被北美殖民者称为“波士顿大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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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0年3月5日，波士顿大屠杀。此次事件中英国士兵杀害5名平民，伤害其他6名平民）




1773年12月16日，出了著名的波士顿倾茶案。英国当时有一家很大的垄断企业，叫东印度公司，英国政府允许它直接把印度的茶叶卖到北美，结果东印度公司的茶卖得比走私犯卖的茶叶还便宜。靠走私茶叶为生的人们当然不干了。趁着夜色，一群波士顿人化妆成印第安人，摸到东印度公司的船上，把船上装的茶叶都倒进了海里。英国把波士顿港口封了，要求赔偿东印度公司的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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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773年12月16日波士顿倾茶事件，Boston Tea Party）




1774年秋天，北美各处殖民地代表一起在费城开会，这叫第一次大陆会议。这次会议上就有人高呼“不自由，毋宁死”，而且自称，今天我们都是“美利坚人（American）”。这帮代表慷慨激昂，决定发动对英国货物的禁运，不买英国货。他们还开始悄悄地在各地囤积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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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774年9月5日至10月26日，第一届大陆会议在宾夕法尼亚州费城召开。）




1775年4月19日，美国独立战争正式打响。当时驻扎在波士顿的英国将军ThomasCage得知想造反的北美殖民地“爱国者”在波士顿附近的康科德有个军火库，他们打算过去把这个军火库摧毁。路过莱克星顿的时候，遇到一小股民兵骚扰，英国军队开枪，打死了八名北美民兵，剩下的民兵做鸟兽散。英国军队顺利地摧毁了康科德的军火库。不过，当他们撤退的时候，吃了很大的苦头，就跟美国现在在伊拉克吃的苦头一样。闻讯赶来的民兵，在墙后、路边不断地放冷枪，等英国军队退回波士顿兵营，清点人数，居然有200多名士兵被打死打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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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775年，殖民地画家伊尔绘画的莱克星顿战斗，描绘英军离开道路，右转进入列克星敦草地上，并列阵射击民兵。）




开枪了，事情就闹大了。1775年5月，北美殖民地代表赶紧又开了第二次大陆会议。兄弟们还比较讲义气，大家决定有难同当，于是，北美殖民地组织了一支军队，叫大陆军，交给乔治·华盛顿指挥。为什么给华盛顿呢？因为大部分代表都没有军事经验，只有华盛顿参加过英国和法国之间的殖民地战争，略懂一些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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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第二届大陆会议在1775年5月10日召开。）




1776年7月2日，北美殖民地代表决定美国独立，委托开国之父之一托马斯·杰斐逊起草《独立宣言》。7月4日，由已经变成大陆会议主席的汉寇克签字生效，这一天就成了美国国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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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鲁道夫·伊凡斯所塑之杰斐逊像。后方墙上铭刻着美国独立宣言前文）




想想看，这帮“北美暴民”真是胆大妄为。当时，北美殖民地大约有250万人口，只有英国人口的四分之一。而且，也不是所有的北美殖民地人民都想造反。想造反的人自称“爱国者”（Patriot），不想造反的人自称“保皇党”（loyalist）。“保皇党”也不想交税，不过他们比较守规矩，想通过请愿的和平方式解决问题。“爱国者”可不准他们这么干，谁是“保皇党”，就拉谁上街游行。这让“保皇党”更反感了：你们不是反对交税吗，但为了组织民兵，北美殖民地自己的议会也开始让大家交钱，交得还更多！你们不是说英国人不给言论自由吗，但“爱国者”关掉了“保皇党”的报纸，不准他们乱说乱动，比英国人更横蛮！估计大约五分之一的北美殖民者是“保皇党”，另有五分之一是黑奴，独立不独立跟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坚定的造反派，只是少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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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画：保皇党与爱国者的区别）




英国当时是世界上最发达的工业国家，要钱有钱，要枪有枪。北美殖民地有什么？没有政府，所以不能征税。部队是临时拼凑起来的，要给士兵发工资，只得印钞票。钞票印多了，不过就是一张纸。大陆军向平民买粮食，用的是印出来的纸币，人家英国人买粮食，用的是黄金。如果英国用强大的海军把北美封锁起来，北美就会成为瓮中之鳖。




美国独立战争是一场豪赌。美国之所以打赢了独立战争，不是自己本事高强，而是英国军队太愚蠢了。




英国人严重低估了这场战争的难度。他们以为这帮暴民不过是乌合之众，自然手到擒来。在围困波士顿的战争中，有一场邦克山（BunkerHill）战役。爱国者占据了波士顿附件的一座小山，英国军官指挥士兵往山上冲。光天化日之下，英国军队穿着颜色鲜艳的红色军服，那叫一个耀眼。爱国者一枪撂倒一个，一枪撂倒一个。英国军官还不改悔，命令士兵发动第二次进攻、第三次进攻，最终把山头占下来了，但那只是因为爱国者们的弹药用完了，不得不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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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注：邦克山战役，Battle of Bunker Hill)




英国人以为他们要打的是一场常规战争。一般来说，要是一个国家和另一个国家打仗，你能占领敌人的首都，敌人就大势已去，乖乖投降了。但英国的对手偏偏不是一个国家。英国军队首先占领了波士顿，然后打下纽约，做为自己的大本营，接着直奔费城。那时候费城是开大陆会议的地方，算起来像是首都。英国很快占领了费城。但北美殖民地仍然斗志昂扬。华盛顿每战必败，但他的本事是会撤退，所以吃了那么多次败仗，仍然能够保存实力。1777年冬天，华盛顿带着他的部队躲在福吉谷（ValleyForge），顶风冒雪，忍饥挨饿，苦苦等待革命成功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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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华盛顿和拉法耶特侯爵在福吉谷）




英国在北美殖民地北部久战不胜，就计划转战南方。南方是保皇党的大本营，不像北方，尤其是马萨诸塞，全都是想造反的刺头。可惜，南方听信了谣言，以为英国会鼓动黑奴造反，被吓坏了。南方的经济命脉就是奴隶制，为了保护奴隶制，南方也加入了抗英的队伍。南方的独立战争和北方大不相同，这里打得最激烈的不是大陆军对英国军队，而是“保皇党”和“爱国者”之间自相残杀。如果说这是一场内战，恐怕更为合适。


战争的转折点是1777年10月。当时英军刚刚占领费城，但英国将军柏高英（JohnBurgoyne）带领的一支部队在纽约州东部的萨拉托加（Saratoga）陷入爱国者部队的包围，柏高英不得不率领600名士兵投降。这次意想不到的胜利鼓舞了美军的士气，也促使法国出兵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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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萨拉托加，英国将军柏高英向美军霍雷肖·盖茨投降。居中立者为盖茨。）




法国当然乐意见到死对头英国后院起火，但法国一开始并不相信北美殖民地的这帮人能成功。萨拉托加战役之后，法国才下定决心陪着赌一把。当时派去跟法国谈判的是富兰克林，就是那个下雨天放风筝的家伙，他把法国人吹捧得心花怒放，法国和美国正式结盟。




1781年，英国大部队驻扎在纽约，康华利（Cornwallis）将军率领8000多名英军孤军深入，撤至弗吉尼亚州东部沿海城市约克敦。这支英军背靠大海，极易被围困。美法联军秘密挥师南下，法国海军也如期赶到切萨皮克湾（BayChesapeake），赶走了前来救援的英国舰队，切段了英军的海上补给线和退路。9月，美法联军包围了英军。10月19日，康华利不得不率领英军投降。身穿华丽红袍的英军，走到衣衫褴褛的美军面前，沉默不语地放下武器，美军乐队奏响了英国小曲《天翻地覆，世界倒转》。法国军官在旁边微笑不语。美法联军中，法国士兵的人数比美军士兵还多。这很像离开了中国人民志愿军，金日成根本打不赢朝鲜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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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美国画家约翰·杜伦巴尔在1820年描绘康华利（正中骑白马者）在约克镇投降的油画。但事实上康沃利斯称病而没有出席投降仪式。）




约克镇战役的消息传到英国，英国朝野震撼。大部分英国人已经失去了耐心——何必跟那些难民和异教徒的后代计较呢，法国、西班牙都已经介入了美国独立战争，继续打下去，并不是英军对群氓，而是英军同时对抗美国、法国和西班牙。


1783年，精疲力尽的英国和美国签订《巴黎条约》，承认美国独立。参加谈判的还是那个富兰克林，他凭借三寸不烂之舌，为美国争取了大片国土。


有人说，富兰克林在谈判桌上赢得的领土，比华盛顿浴血奋战赢得的领土还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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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巴黎条约》的签订。从左至右分别是约翰·杰伊，约翰·亚当斯，本杰明·富兰克林，亨利·劳伦斯，威廉·坦普尔·富兰克林。英方代表拒绝被画入)




《独立宣言》里说：“我们认为下面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造物者赋予他们若干不可剥夺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你要是一个黑人奴隶，听到这些话，心中会有何感想呢？你要是一个印第安人呢？




事实上，美国独立战争最大的输家不是英国，而是印第安人。印第安人一直受到北美殖民者的骚扰，他们希望英国能帮他们赶走北美殖民者。在独立战争期间，印第安人站在英国一边，但英国失败之后，印第安人失去了祖祖辈辈生活的大片土地，被迫举族西迁，搬到荒凉的中部沙漠。




每一个伟大的国家，都有一个不堪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