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花一族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株妙法莲花。有人尽心绽放,布施美丽与清香;有人半开半合,在智慧的黎明时分,似梦似醒;有人浑然未觉,不知开启内在的绝世之美,忍心让生命成为早夭的白莲。 

这里向大家推荐的禅花一族的美文,作者是台湾的出色女诗人,散文作家,同时又是追求安心之道的禅者——黄静雅,她以女人独具灵性的禅心,通过对古代禅的诗偈的感悟,表达出自己的人生体验。在莽莽红尘,透过文学的传递,禅这朵人间奇葩,像一股清流,滋润久旱待援的苦难众生。 

愿这禅花一族,像夏日里的出水清莲,清凉着朋友们的心田。让我们喜悦着作者的喜悦,欢喜着作者的欢喜,然后活出自己的禅意人生。

第一篇:水晶之心

无来无去本湛然,
不居内外及中间。 
 一颗水精绝瑕翳,
光明透出满人间。 
           ——唐. 拾得. 《无题》
注:水精,即今水晶。

在热恼的人间做一颗清凉的水晶,以透明的心观照世界,提醒人生命本有的光明与清凉。

我喜欢水晶那种清凉透明的感觉。人如果能用清凉的智慧对待一切因缘,用透明的心观照世界,这个红尘人间将更美丽清净,更接近我们心念神系的莲花净土。

手上戴着一串水晶念珠,像戴着一串叮咛,一串提醒。凝视腕上的手珠,透明如水,像一串凝结的泪,盈盈然,绽放着清润的光芒,恍如随时要化作行雨,布洒人间。系连珠子的是一条红线,仿佛一条热肠子,包在冰雪聪明的心中。我喜欢这种清明中包含温柔的感觉,世事看得剔透,却仍愿抱持温热的心情生活,就像在空性的体悟中仍对人世怀着悲悯,这就是佛法动人的地方。 

拾得禅师也勉励我们,要在无明习气所薰染的五浊人间,涵养一颗水晶之心,澄澈自己,也清凉别人;安静地焕发自性之光,照亮迷茫的心灵,驱除生命的幽暗。这就是他“一颗水精绝瑕翳,光明透出满人间”的殷切心愿。“无来无去本湛然,不居内外及中间。”则是拾得彻见本然的生命体悟。真如法性无终无始,无去无来,湛然澄澈地充满山河大地,超乎一切时间空间而存在。生命现象上有生有死,有青春有衰老,但内在自性如如不动;本来面目,在父母未生前和辞别人间后,都是一如的。当我们顿悟这个如如不动的自性,找到大安心,就会穿透流转不息的现象,看到万事万物的本质,发现一切有情无情身上所流露的微妙义。如此,对生死流转,才能真正解脱自在。当身体形貌随光阴老去,红尘因缘也风流云散了,才有一颗完整无瑕、干净无染的心,面对死亡,如面对另一程生命的起点,安静无事地进出人间。

拾得,与寒山、丰干并称,都是解脱的智者,当时人称为“国清三隐”。他们垂迹在天台山的国清寺,相传是佛菩萨乘愿示现,在民间留下许多传奇故事,流播甚远。 

拾得这个名字,就是他身世的由来。有一次,丰干禅师在山里的松径上,听见孩子的哭声,循声找去,发现一个数岁大的孩子,由于是捡来的小孩,就唤他:拾得。

拾得和寒山,在国清寺的厨房作洗刷、烧火等杂役,两人虽操贱务,但身心安然,洒脱自在。常常吟游歌咏,作诗偈相唱和,一副疯疯癫癫的模样,当地人都不知道他们是大解脱者。 

有一次,有位叫闾丘胤的官员,问丰干禅师天台山有什么值得师法的高人,丰干就告诉他:“寒山子是文殊菩萨转世,拾得是普贤菩萨再来,他们现在正在国清寺厨房里烧火呢。” 

 闾丘胤到国清寺后,见到两人,便立即礼拜。两人大笑说:“丰干饶舌,丰干饶舌!他自己是阿弥陀佛转世,你不拜他,当面错过,来拜我们作什么?”说完,就离开寺庙走进山中寒岩的石洞。他们一入石洞,洞口自然密合起来,从此消失踪迹。

如此超逸绝尘的行径,正印证了他的诗偈——他是颗红尘中的水晶,透明清凉,澄澈灿亮。读着他留下来的诗偈,我们仿佛听见纸面隐隐传来,他和寒山子自在的笑声,发自水晶的禅心。

第二篇:庄严的游戏

吾心似秋月,
碧潭清皎洁。
无物堪比伦,
叫我如何说?
      ——唐. 寒山子. 《无题》

心就是这样,无色无相,是形而上的“妙有”,是“真空”的体现;念念流转,于是转出一个因缘深结的有情世界。

它如秋月柔白,如碧潭清澈,如行云流水般流畅自在——而这些,只是修行人其中之一的心相,是空中所涵括的万有之一。但追根究底,是“无物堪比伦”的,是不可说,是拿不出来的。 

真空与妙有是一体的两面,真空是生命的本质,妙有是宝爱生命的心情。心也是如此。我们所期待的大安心境界,其实只是真空的体验与实践;但我们用妙有的心来过湿润有情的人间生活,红尘亲切,因缘欢喜,只是一场庄严的游戏,一次郑重其事的粉墨登场。 

在一切心念执著的苦境里,要提醒自己,生命只是一场庄严的游戏。 

 空,是一切的本质,所有境界的渴慕、执著,都是昧于本质的颠倒梦想。因此,空之一念,可以使人广大,包容万有,可以纾解贪欲执著,化痴热为清凉。但,连“空”也不可执著,“执著”本身就不空了。所谓“空亦复空”,连“空”也是假名安立罢了。 

有,是因缘和合而生的,也必随因缘变灭而风流云散。但我们愿在有限的因缘上投注无限的心力,愿意在变因四伏的人生路上,和一切有情有缘的生命,温柔相重,欢喜相待,敬惜每个共处的时光,宝爱心意相契的每个当下,这是真空的深切体认,是妙有的细致实践。 

心,可以靠深细的修行工夫,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而发现温润莹洁的本质。 

顽钝乍开,光明初现,这种境界是修行人心向往之的。只是开悟之后呢?当然还是回到平常心,回到妙有人间,吃、喝、拉、睡,继续这场庄严的游戏。

第三篇:春风与平等

山寒终日懒开门,至理深明不用论。 
落落明珠还合浦,滔滔逝水绝归源。 
破裘重补经三纪,钝钁深锄自一村。
偏爱春风无拣择,阶前依旧长苔痕。
        ——宋. 无见先睹禅师. 《和永明禅师韵》

合浦:地名。
三纪:一纪十二年,三纪比喻时间很久。
钝钁:钝锄头。钁,音jue。

做一阵春风吧,被祝福或被践踏的,美丽或平凡的,都布施平等的温柔。 

当我们在人事纠缠的葛藤中,觉得窒闷困顿时,不妨去亲近大自然,去看看天地不言而化的大美,去感受阳光与雨水的平等观,去领会春风对一切生命的温柔,我们会得到纾解和澄净。心灵会随着风吟雨唱飞去更辽阔的地方,从高处观照,对小格局里的怨怼产生包容和谅解,那时我们才会真正从纠葛中抽离,获得清安和自由。 

“偏爱春风无拣择,阶前依旧长苔痕”,是无见先睹禅师感受到的自然平等观,不论是受照护的花园,还是被践踏的石阶,春风都布施平等的温柔,给予的新生力量无二无别。众所期待的庭苑会开满美丽的花,无人关怀的石阶上也会滋生嫩绿的苔痕;正如法性会从一座高山上展现它的壮阔,也会从一株小花上流露它的恬静,万事万物,都是般若的一相,真如的具体而微。当们进入深层的宁静,就能体会“一粒砂里看世界,一朵花里见如来。”的奥义,听见一切有情无情所演说的透明法音。 

 这首诗是山居老僧的清修生活记录。在“破裘重补经三纪,钝钁深锄自一村”的清贫生活中,无见先睹禅师享受着内在的富足和安祥。因为他的心已是到了“落落明珠还合浦,滔滔逝水绝归源”的境界,迷失在红尘万缘里的自性回家了,滔滔流逝的心泉已溯回源头,从此没有失落的感觉。“大事已明”的心,已安静无事,甚深理趣都融入日常应用,再也懒得谈玄说妙,泄漏法的蛛丝马迹。

剩下的,就是好好生活了。 

过好生活,就万法不离其宗了。超越一切的眷顾或疏略,福泽或残缺,保持心的圆满安足。涵养精神的敏锐度,在寂静的生活角落,感受四季流转的美感,万物峥嵘的情趣,不参与也欢喜。 

如果能参与,就做一阵春风吧。 

无论被祝福的,被践踏的,美丽的或平凡的,都布施平等的温柔。给一切有缘生命一点温暖的讯息,给冬眠中的心一些清舒的提醒。我们的心意薰拂处,也许将灿美如花,也许只能劝醒一阶安静的青苔。但无妨吧?春风吹起时,可没预设大地该开几朵花;我们布施时,更不必算好该有多少生命蒙受利益。尽心,就是最大的布施。如果人人都能做一阵温柔的春风,这世界,不是可以多开几朵妙法莲花吗?

第四篇:薛西佛斯神话

脚跟踏遍水云乡,
未离清凉古道场。
筋力已衰心已倦,
安眠饱食是行藏。
  ——明. 憨山德清禅师. 《南岳山居》五首之一

水云乡:指红尘人间。
行藏:行止之道,修行的安歇处。

禅师总有许多好听的故事,令人耳目一新。指导我禅修的现代禅李元松老师,就曾说了以下这则故事:

希腊大力士薛西佛斯,因恼怒了神祗,被罚以一项永无止歇的苦刑:将一块大石头从奥林帕斯山下推到山上;但由于诅咒的力量,巨石抵达山顶的刹那,就会自动滚落到山下。周而复始,薛西佛斯永远没有完成使命的一天,永远重复同样劳苦无望的命运。

然而,有一天,薛西佛斯在搬运巨石的途中,忽然觉得自己搬动巨石的每个动作都那么美,他专注地观察自己全力以赴的每个当下,都具有独一无二的尊贵感——这时,所有的劳苦、疲惫、绝望忽然都消失了,他全心享受这份苦役,不再抱怨焦虑,只是凝注在当下那个动作的美感。奇妙的事发生了,诅咒竟然在这一刹那解除,巨石不再滚回山下,薛西佛斯从永无止尽的苦役中重获自由。

这是则充满象征的神话。人的命运不也是如此吗?我们不断在欲望的流沙区挣扎着抽离,又不断失足在自己软弱里;已经快到心灵的巅峰了,却又一下被业力和习气推落谷底。我们是人间的薛西佛斯,生活诸苦是那越滚越庞大、越滚越沉重的巨石,我们不甘不愿地推着,劳苦和疲惫拖沓的比奥林帕斯山道还长……

但谁诅咒了我们?为什么我们经常重复同样的苦?

答案是我们自己。
 
轮回,就是“再来一次”的意思。我们经常觉得生命的大轮回太遥远,却没察觉有时我们的一天就是“轮回”了好几次:当我们让同样的苦“再来一次”,就已经落入轮回里了。生活里的小轮回都超脱不了,何况是生命的大轮回呢?所谓“业力”,其实就是“受苦的习惯”,我们习惯于如此受苦,业力就产生了,这就是薛西佛斯的诅咒啊。在相同的情境里,不能挣脱心灵的惯性,吃了同样的苦,这是人间薛西佛斯的悲剧。
如何从苦的轮回中超脱出来呢?

就是学习薛西佛斯,欣赏当下之美,在苦里安心。如果推石是苦,因推石而生的怨恨则成了第二重苦,身苦加心苦,难怪轮回不已。放下和劳苦对峙的念头,心会轻松柔软许多,再用情趣的眼光,体察每个当下的美感,我们就可以从自己受苦的惯性中挣脱,解除自设的诅咒。

正如憨山禅师的这首诗:“脚跟踏遍水云乡,未离清凉古道场。”身在红尘深处竞走奔驰,但从未片刻离开文殊菩萨常住的清凉山道场,因为道场就在我们心里。也许生活的磨难、现象界的苦真的和我们结了不解之缘,就像薛西佛斯不能扔掉的大石头,只好推着走;但只要我们记住:在苦里安心,在红尘里清凉自在,即使必须在人间的水云乡流浪,也可以时时如在道场般庄严清明。

而修行的究竟处,只是要像憨山大师说的:“安眠饱食是行藏”,在红尘十丈的水云乡,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安心快乐地过平常生活——这么简单,也这么困难。

我们是人间的薛西佛斯,生活诸苦,是那块愈滚越大的巨石……

第五篇:一脚踢走文殊菩萨

扑落非他物,
纵横不是尘。
山河并大地,
全露法王身。
  ——宋. 谁庵了演禅师. 《无题》
法王身:即佛身。佛于法自在,故称法王。

如果心存恭敬,欢喜菩萨来了,我们就不会当面错过,甚至一脚踢走。
 
当我们能敬爱世界,宝惜万缘的时候,就可以说:我们已经“得禅”了。
 
谁能敬爱世界如敬佛呢?

这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极难。因为我们心中都还有“凡圣分别”的念头,更别提“染净等同”、“怨亲平等”了。

有一次,普受敬仰的律宗大德弘一法师,向一位粗野傲慢的乡下寺庙住持行五体投地的最敬礼,就像礼拜佛菩萨一般,神情也是极为恭敬欢喜。同行的人都大不以为然,有人甚至纳闷地问他为什么这么做,那个粗鄙的凡夫僧根本不值得他礼拜呀!
弘一法师回答:“我是在礼拜他的佛性。”

同行的人才深有所悟:一切事物身上都有佛性的展露,何况那位乡下僧人呢?

谁庵了演禅师这首《无题》诗,自在演示了这个道理。那四散的灰尘里,自有般若的消息,可别轻慢看待;而无边无际的山河大地,更是佛身法性的展现,随时随地都在“无相说法”,这活的智慧、透明的法音,我们可曾用心谛听?

如果听不到,那是我们心灵的听觉还没培养好对法的敏锐度,因此对“有情无情,悉皆说法”的红尘世界,只有爱憎,没有恭敬。
 
五台山古清凉山,相传是文殊菩萨示现的道场,文殊菩萨常骑金毛狮子示现圣相,因此声名远播,学佛的人都十分向往。有一位僧人也立志要参访五台山,发愿要亲见文殊菩萨,就千里迢迢地跋涉前往。他千辛万苦地到达五台山下的那一天,遇到了一只癞皮狗,那癞皮狗就跟定他,跟了三天三夜。起初这位僧人还不在意,但跟久了心里厌烦,就一脚把它踹走。但是他在这五台山里上上下下走了三天,非但没见到文殊菩萨,连稍微像一点的都没看到。他叹腕自己法缘不殊胜,千里朝圣却缘悭一面,只好失望地下山去。到了山下,遇到一位高僧问他此行观感;他详细地说了三天里大小的事,高僧才点醒他:你见到文殊菩萨了,他就是那条癞皮狗!
僧人这才懊恼万分,因为他非但当面错过,还一脚踢走文殊菩萨。

这个故事提醒我们,一只癞皮狗,都可能是文殊菩萨,对万事万物还能不心存恭敬吗?

那个巷口买水果的阿巴桑,老是温暖地微笑,他很可能是观世音菩萨;那个开公车的司机,虽然嗓门很大,但遇到残障老弱上下车,会很有耐心地等候,他会不会是普贤菩萨?而那个收垃圾的老人,或许就是地藏王菩萨——如果心存恭敬欢喜,我们就不会当面错过,甚至一脚踢走。

“青青翠竹,无非般若;郁郁黄花,尽是法身”的境界,如果我们还不能达到,就让我们先学习礼敬一切生命,尊重他们生存的权力。逐渐地,我们会细切地感受到:山河大地,真的全露法王身!

第六篇:清凉山,你在哪里?

何处青山不道场,
何须策杖礼清凉?
云端纵有金毛现,
正眼观时非吉祥。
  ——佚名大德作. 《无题》

清凉:五台山本名清凉山。
金毛:金毛狮子,文殊菩萨的坐骑。
正眼:正法眼藏的简称,意即清净法眼,即就第一义谛来看。

有一次,赵州从念禅师要去参访本名清凉山的五台山,相传这是文殊菩萨曾经说法的殊胜道场,常有文殊菩萨示显瑞相,诚信佛子都十分向往。

这时,有一位没有留下名字的大德作了一首诗偈相送,意思是说:禅师啊,只要心灵欢喜清净,哪一座青山、乃至哪一个地方不是殊胜的道场呢?你何须执著于名相上的清凉山,大老远拄着手杖跑去参访呢?即使在五台山上看到金毛狮子出现在云瑞,文殊菩萨来示现圣相了,以佛法的第一义谛、究竟智慧来看,这都不一定是好事啊!

这首诗给我们两个重要的讯息:一是真正的“清凉山”在哪里?一是我们该用什么样的心情看待“瑞相”?

《华严经. 菩萨住处品》说:“东北有山,名清凉山。从昔以来,诸菩萨众,于中止住。现有菩萨,名文殊师利,与其眷属诸菩萨众一万人俱,常在其中而演说法。”注疏说:“清凉山者,即代州雁门郡五台山也。以岁积坚冰,夏仍飞雪,曾无炎暑,故名清凉。”这是经典文献上的清凉山。
但如佚名大德所问:“何处青山不道场?”当知:真正的清凉山是在每个人自心,那里诸菩萨众的庄严万德早已俱足,文殊师利菩萨一直在那里演说清凉的智慧法音,从未离开。只是我们一向习于心外求法,千里跋涉,徵逐不休,却忘了自己的心才是智慧的胜地。

佛,这个字的本义是“大醒觉”,也是“向内追寻的人”。自己的心才是最殊胜的清凉山,找“避暑胜地”,请向内探寻吧。

其次,关于“瑞相”,佛弟子的看法通常偏向两极化,不是视为自己修行的境界感通佛菩萨而沾沾自喜,甚而暗起慢心,凡圣分别心;就是视为迷信,避免谈论。前面所引佚名大德的诗,较倾向后者,意思是说:如果因佛菩萨示现瑞相,而让修行人贪着境界的念头,像小学生得了枚奖牌就紧抱不放,四处炫耀,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这是要提醒人别贪求瑞相,也别执著殊胜境界——就法而言,贪求和执著本身,绝非吉祥,都是障碍修行的。

前面所说的赵州禅师参访五台山的故事,有个重要的转折和尾声。

赵州禅师看完佚名大德所送的诗偈,就说:“作么生是正眼?”意思是说:什么是正法眼藏?什么是第一义谛?

这位执理铿锵,文采斐然的大德,一时对不上话来。《景德传灯录》记载:师自此道化被于北地。

佚名大德的诗偈已经非常好了,但赵州禅师轻轻一点,境界再上层楼,修行人才得以登高望远。毕竟,向内追寻之后,更要泯除内外之别;不追求瑞相,但也别排斥瑞相啊。修行人的心,固然基本上要做到不徵逐外境、随物流转,但泯除内外,吉凶等二元对立的分别心,做到内外一如,心物合一,才是真正自在无碍的大安心。

第七篇:你快乐吗?

闲居无事可评论,
一炷清香自得闻。
睡起有茶饥有饭,
行看流水坐看云。
 ——元. 了庵清欲禅师. 《痴绝翁所赓白云端祖山居偈忠藏主求和》

你快乐吗?

如果有人这样问,你能坦然如实、毫不虚心地回答:“是”吗?

多数人会迟疑、不敢确定,甚至否定。有人则会回答:“应该是,不过……”

大悟的禅人会告诉我们:“是。”而且不附带:“不过……”

因为“快乐无忧是佛”。彻见生命实相的修行人,能够源源地由内自生快乐,他的心就是个活润的欢喜泉,随缘顺性,无入而不自得。而且,在他生命流域的有缘人,都能分润到这脉心泉的清凉欢喜。心泉流到哪里,欢喜就布施到哪里。

一个大悟的禅人,心中其实已经“无事”了。他对万缘不起实在感,自然觉得没什么好说的,这就是了庵禅师的自况“闲居无事可评论”。外缘再动纷扰,他的内心都是“闲居无事”的一片清凉;也许遇到有惑未解的有缘人,仍会悲心涌动、不忍其苦,为他方便说法、权宜示教,但心中了解:法一出口都是杜撰戏论了,根本上是“无事可评论”的。

修行是自家事,境界也是自己最清楚。心灵的清香,自己才能品味十分。“一柱清香自得闻”,自肯自得,不待外在肯定甚或名闻利养,因为修行本可自悟自证,圆满自足。护持心灵的一炷清香,我们的心就是诸佛的庄严道场,华雨香云,妙法莲花,都在其中了。

“睡起有茶饥有饭,行看流水坐看云。”这是了庵禅师到家后的妙好境界。法无余事,只是在每个当下的绵密契入,用简单的心面对世界,过朴素的生活,这就是快乐的奥义。睡觉时好好睡觉,睡得甜熟安祥;睡醒了有茶喝,就喝的满杯温润、身心如洗;饿了有饭吃,不计粗精,一样吃的滋味深长——修行人念兹在兹的,只是如此简单的生活,简单的欢喜。

你快乐吗?

希望我们都能渐渐把“余事”放下,安静地活在眼前的点滴美感里,有一天终能坦然如实回答:“是,我快乐。”

第八篇:对自己的战争

几年鏖战历战场,
汗马功高熟可量?
四海狼烟今已息,
踏花归去马蹄香。
  ——宋. 浙翁如琰禅师. 《赠别》二首之一

鏖战:激战。
狼烟:古时国境有敌人侵略,就焚烧狼粪升起烽烟,作为求救的信号。

在身心统一前,修行人有许多惨烈的硬仗要打,那是自己和自己的战争。

绝大多数人的心,严格说来都是残障的。知行不能合一,梦想伸着翅膀飞去很远很远了,身体还留在原地不动,日日重复“思想的巨人,行动的侏儒”这样的悲哀。

当心灵狼烟四起,贪瞋痴慢疑到处攻城掠地,生命的尊严和自主权就要沦陷了,一场“内战”势不可免。

这是修行的初阶,还在疾恶如仇、紧张对立的状态。这个过程是“老实修行”的人不可省略的步骤,去除性格的顽钝,将心灵刮垢磨光,少不了这个血肉相搏的历程。只是,这个过程最好赶快过去,修行才有进步。虽然人类对自己的战争,和人类历史上一样古老,但这场古老的圣战最终的目的是和平,是圆融,是握手言欢的清平世界。狼烟既熄,重要的是改刀为犁,将对峙习气的心力,转化为耕耘心田的犁,让意志解甲归田,从此遗忘和自己的战争。

“踏花归去马蹄香”是个著名的佳句,把战胜归来,意兴风发的神态,描摹的生动传神。在落花满径、芳香盈路的春天,刚赢了一场对自己发动的战争,优雅地归来,凡走过的必留痕迹,努力过的也会留下汗泪交融的印证,无心踏花的马蹄还留着清香,见证这场古老的圣战,只是血泪已远,花香犹存,搏斗过的灵魂顶上才有尊荣的光圈——浙翁如琰禅师如此为心灵战役作记录,我们看了也能了解经过那条艰辛心路,“到家”的清安滋味,如何难能可贵。

当精进的修行人已经改刀为犁、解甲归田了;我们是不是还在和自己缠斗不休,一场心灵战役打的难分难解?或者,甚至还没警觉到心灵隙缝四窜的狼烟……

第九篇:防贼的日子

六根原来一物收,谁知一物价难酬?
键关碌碌空妨鼠,鞭扑劳劳错打牛。
绿水青山观自在,清风明月任优游。
拔根应会生根地,听取凉蝉报早秋。
  ——清. 爱月居士. 《六根颂》

六根:指眼、耳、鼻、舌、身、意六种官能。
一物:指自性。

当我们看到红尘繁华而动心,是眼睛有事,还是心有事?

当我们听到曼妙乐音而神驰,是耳朵不安,还是精神不安?

当我们因为“眼、耳、鼻、舌、身、意”六根,接触外境,而产生“色、声、香、味、触、法”六种意识(六尘),进而有了憎爱分别的染着心,该注意的,是六根,还是染着的自性?

答案是很明白的。正本清源,才是大安心之道。

中国古代著名的大洪水,是大禹用疏导法整治成功的,鲧用围堵法反而酿成更严重的溃决。整治心灵这条大河,道理也是相同的。

六根是六座桥梁,把娑婆世界的美感引渡给我们,让我们感受到万物生命的律动,我们应该谢谢它们的帮助;为什么修行人反而如临大敌,严阵以待呢?因为大多数的人经由这六座桥梁,没有把万物的美引渡进自心,反倒把自心赔了出去,成为万物的奴仆。

然而,斩断六根,阻绝外界的联系,心就可以做自己的主人吗?

在比较粗浅的层次,暂时可以。但这真是个可怜的主人,为怕盗贼,就干脆把自己锁进保险箱,过着死气沉沉的日子。屏息万缘,过简单的生活,这种素朴的修行情境固然值得赞叹;但是鸢飞鱼跃、生机勃发的境界,不是更令人向往吗?而且禅人要过的,绝不是防贼的日子,而是大门敞开的坦荡生活。所以,与其防贼,不如安心。心一安,外境就偷不走我们的喜乐和富足,也更不用严防宵小从六根溜进来了。

爱月居士的《六根颂》,前四句就在阐明这个道理。修行,可别错用方法了,与其对峙六根,何不安住自性?自性安住,六根自然“从心所欲,不逾矩”,这才是正本清源的根治之道。

“绿水清山观自在,清风明月任优游”这样的妙好生活,多么舒润清明、悠然自得,这是安住自性、随顺六根的轻安状态,多令人向往。愿我们都能靠修行功夫,早日浸润这样的福泽。

寒蝉凄切的时候,就知道早秋到了,蝉呜,是为了递送秋的消息。当我们的心因为外物动摇时,不安的是心,动摇的现象只是传达一个讯息:你开始软弱了。我们缘蝉知秋,也要缘境知心。这就是爱月居士“听取凉蝉报早秋”的殷殷提醒了。

第十篇:心灵桃花源

好风晴日满谿山,
又到桃源尽处还。
流水落花栏不住,
几多春色在人间。
  ——宋. 偃溪广闻禅师. 《觉海诸善友整经》

桃花源,是中国人理想的象征。人在乱世,特别会对没有纷扰的安乐生活兴起无限的向往,身处东晋黑暗政局的陶渊明,就在笔下创造了一个武陵人,泛着小舟,桨摇着摇着便进入了理想的桃花源。

那个“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桃花源,从此在中国人心中生了根,成为一切理想境界的代名词。人人都成了摇奖溯溪的武陵人,一面勾勒自己心中的桃花源,一面穿越现实的山重水复,以意志为奖,花一生的时间驶近。

偃溪禅师也藉“桃花源”来象征法的究竟处。一个禅人到了修行理想境界,就是悟道,入目尽是“好风晴日满谿山”的生命美景,那就是他的桃花源。求法的武陵人,该溯源的,是自心的清溪,当般若的消息如嫣红的桃瓣,从心泉流出,那时心灵的桃花源就接近了。

最重要的,该是逆水行舟、溯源而上的这个过程。

修行如逆水行舟,尤其是未到家的修行人,更是不进则退。如果习气是种将人性向下拉扯的力量,逆水溯源,尤其需要以意志为奖,以智慧为舟,向心的源头迈进。经过试炼的险滩,穿越一程又一程内在的转折,有山穷水尽的困顿,也有柳暗花明的惊喜,这是艰辛而丰美的心灵旅行,在这条向内追寻的清溪上,我们会更深细地了解自己。这个明心见性的过程,每个探索的动作都很重要,每一分进步都值得赞叹,因为修行道上的每滴汗水、每寸血泪都见证了心灵蝉脱的坚实度;曾经和痴苦、和疑团搏斗的灵魂,才显得尊贵,才不轻易退转。

当一个修行人到达心灵的桃花源,得到大安心,在内证上得到寂灭之乐,他并不住于寂灭之境,仍是回到寻常饮水的人间生活,这就是偃溪禅师说的“又到桃源尽处还”。就像武陵人找到了桃花源,他还是要回到红尘里的家。

不同的只是,当智慧如春风拂来,当般若的消息如桃瓣隐约在心,大悟的禅人知道源头在哪里,不再疑惑。

偃溪禅师有了究竟处的体悟,看待一切事的眼界就更宽广了,即使是面对佛经,也不再起绝对尊崇想,因为他知道人间有更多活的佛法,有更多有生命的经典,正如佛陀说的:“已说之法如爪上泥,未说之法如大地土。”这些未说的部分,正需要我们以宽广的心去随缘发现。当他知道有些奉法诚敬的朋友正在整理佛经,固然欢喜赞叹,但仍要提醒“流水落花栏不住,几多春色在人间。”佛法就像美丽的桃花,不会只留在经典的桃花源内,更多的,是随流水飘进人间的曼妙奥义。整理纸头佛经,也别忘了整理自己生命的经典,这样才能渐渐发现在一切人事物身上演示的佛法,活色生香,广如大地。

第十一篇:当下是美

无端一念瞥然兴,
好似浮云点太清。
万叠台山亲到顶,
桃花烂漫雨初晴。
  ——宋. 无见先睹禅师. 《示兴禅人》

太清:太空。

修行是自己的事。

无见禅师在《示兴禅人》这首诗中,提出如是的重要观念:“万叠台山亲到顶”,如果证悟无上菩提的历程是万叠台山,修行人必须一步一脚印地亲身履践,才能体悟“桃花烂漫雨初晴”的山顶气象,那美丽的生命大风光,唯有曾经血汗交流的心才能识得十分。

修行境界,是亲临现场算数的。

祖师的悟境界,先贤的悟后言行,虽然殊胜高妙,令人向往,但那是他们的自家事,是心灵本地风光的自然展现,或刚键或温柔,或机趣或朴淡,法无定貌,都是豁然开朗的心,源源涌出的智慧活泉。我们未到家的人,师法精神可以,但不宜模仿形迹,否则依样画葫芦只是得到空洞的外相,对修行体质没有什么帮助,明眼人会一眼看穿。南泉斩猫,丹霞烧佛,这种惊世骇俗的行径,是他们悟后的“平常事”;而一个现代禅人的“平常事”可能是对一朵花深情微笑,或一杯茶喝的身心如洗——风格不同,但都是自己内在质地的全然展现。

桃花烂漫雨初晴,真是个美丽的悟境,我们看了也由衷欢喜。无见禅师想必是位温柔爱美的禅师,因此悟后看到的世界格外清净美丽,好比初歇的春雨点点,在灿烂的桃花瓣上盈盈辉映,这种生命美景真是动人至深。

我们也有自己的生命美景,在心的巅峰,等待我们从“老实修行”的山道上层层攀升。

大悟之后的禅人,连“悟”之一念都不生了,生命是一片晴朗,没有作意的法执,只是随缘顺性地过滋味清美的好生活;遇到有惑未解的有缘人,就随机点化,悲悯众苦但也不强把金针度与人,只是等机缘自然成熟,再顺势一推,如此而已。

“无端一念瞥然兴,好似浮云点太清。”悟,一如浮云,虽能将浩瀚天空点染得更美,但对空的本体而言,仍是余事。云来太清,是自然舶来,无住无染才是真如法性,连“悟”也要放下。

体无生,了无事,亲证空性,固然可贵;但“枯空”却不是禅人本怀,槁木死灰,了无生趣的寂灭相,并非禅的究竟处。活泼丰富,生机无限的空才值得向往;风云际会、飞鸟往还的天空,不是比一无所有的天空更动人吗?那么,禅人的生活当然也可以情韵洒然,充满创造力。当下是美,哪一分一秒没滋味?

第十二篇:小心,那夜雪!

雪拥柴扉独坐时,
寒风寸寸折琼枝。
晓来顿失青山色,
开尽梅花总不知。
  ——明. 憨山德清禅师. 《山居诗》

琼枝:被雪覆盖、晶莹如玉的树枝。

这是一首修行人在白雪皑皑的山居中,晨起忽尔觉受到内外一如、心物交融的悟境诗——

白雪如厚重的被衾,密密拥裹住他清修的小木屋,清晨,他在雪光中醒来,静静看着窗外白色的世界。

连树枝都结冰了,晶莹得像白玉雕成一般,只是寒风一吹,便冻得脆折下来。北风中微细的树枝断裂声,便是这清晨唯一的声籁了,天地如此静好啊……

然而,这雪白的世界里,似乎有什么异样,令这个早晨感觉上这么特别?

哦,是了,雪白的梅花竟开满了枝头!但因为太白了,和冰雪同色,在这白色的世界里竟难以察觉,因为原本清碧的山色都被雪染白了,才无法衬出雪梅的美丽。

我们光明的自性也是如此被轻忽啊。

欲望、习气、思想的葛藤,正如一场弥天漫地的夜雪,将我们光明的自性覆盖住了,那原本苍翠的胸中丘壑就此沉沦失色。

智慧原本是种清晰明确的存在,但在这和光同尘的娑婆世界,竟充满臆测和歧义,如此面目模糊啊!

还好,我们可以借着修行的功夫,将心灵调整到清新敏锐的状态,那一刻,就是生命的清晨,心的视觉嗅觉都精准深细,生命的实相于是从各种雷同的假相中浮现出来,般若智慧就如清晨雪梅,幽幽焕发“唯有此心知”的馨香——这,不就是修行人在白雪中忽然发觉梅花满树的大喜悦吗?

然而,“和光同尘”却是开悟者体贴人间的方式。

智慧是存在的,但何妨以更亲和的面目出现呢?美丽,并不一定要刺眼到令人悚然一惊,最好是平常无事般化入人间,沉静地散发心灵的清香,净化红尘,美化世界,但无须提醒别人自己的存在——这是智者的温柔,这是白梅开在白雪里的深意。

第十三篇:万里无云心地宽

平生担版贵清闲,
万里无云始踏翻。
要得滔天并盖地,
胸襟流出有何难?
  ——梅首座. 《水车》. 《禅宗杂毒海》卷六

担版:即担板,水车踏板。

我们常在电视连续剧和电影里,看到这样的剧情,美丽的女主角和英俊的男主角,两情相悦,但好事多磨,历经各种匪夷所思的感情磨难,最后以悲剧收场,男主角另娶他人,女主角则带着“破碎的心”,遁入空门,青灯木鱼,伴着伤心人终老。

这类情节,凄美处虽然颇感人,但论荒谬也实在够令人失笑的。很不幸的,这种对“出家”的样板印象,竟在编剧人手里代代相传,使一般对佛法了解不深的人,竟尔以为“四大皆空”是受过现实打击之后的消极想法,佛门则是“破碎的心”收容所。

当然不是这样。

佛法是生命的智慧,是要在“万里无云”的心境中,安静深细地用心验证、体会、融合,一寸一寸地化为自己的血肉,成为密不可分的一体;而不是在一次骤然发生的变局中,仓卒决定的心情。

尼采说:“痛苦的人,没有悲观的权力。”因为痛苦时的悲观,不是真正的悲观。同样的,空观也不是一个悲伤的人所能真正勘透的。空门,不是驼鸟用来理头的沙堆,不是乌龟可以缩头的硬壳。进入空门,不是逃避,而是面对,不是帮破碎的心找一个避难所,遮蔽因缘的风雨,而是为誓愿明心见性的生命,觅一个适得其所的修行地。

因此,在境遇顺遂时所得的法喜禅悦,与在忧伤时所体悟的空观,都有因缘的影子在,还有待沉淀。唯有经过试炼的修行情境才坚实,何况佛法不是哲学,是经过实践而内化的生命艺术。悲智双运、福慧双修的法门中,常住的是,自己命运和心灵的主人,而不是在因缘业力中缠绵悱恻的“剧中人”。破碎的心,怎么可能真正入“空门”?

《水车》这首诗所展现的,就是“万里无云”的心,清闲和畅的修行情境。

万里无云,是内证的境界,无挂无碍,解脱自在。我们努力护持内在晴和,涤净欲望情绪的雨意雪痕,留给自己干爽清朗的心。修行,就像踩水车,不必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只要清闲用功,轻安和悦的生活,智慧就如源头活水,汩汩地从胸中流出,缜密地契入每次红尘因缘,柔润自己也清凉别人,天地一片朗绿,因为心是流转智慧的水车,我们轻轻踩动,活络络、鲜润润的生命美感,不正是滔天盖地的挥洒开了吗?

第十四篇:寂寞与圆融

木末芙蓉花,
山间发红萼,
涧户寂无人,
纷纷开且落。
  ——唐. 王维. 《辛夷坞》

“寂寞,是没有比肩的人。”曾老师酣畅淋漓的讲完汉高祖的“大风歌”,如此下了结论。

那个站在人世繁华颠峰的汉高祖,在“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的时候,何曾想到寂寞也曾像野地荒烟冷不防窜上心头?但他的寂寞是找不到对手的英雄式寂寞,是一个霸主站到了最高处,才发现只剩自己的那种荒凉。棋逢对手,居然是一种幸福,这是豪杰哲学。

接着,曾老师就在黑板上写下了王维的“辛夷坞”。我了解:继“英雄寂寞”之后,他要说的是“人才寂寞”;但我不同意,只是淡淡笑了。

他发觉,“来,你说说王维在简单的意象下,到底要说些什么?”

是啊,美丽的红色芙蓉花在山中绽开了,但冷清的涧户寥落空寂,根本没有人来品鉴、赞叹这种出尘的美,芙蓉花只好安静地开花,安静地萎落——这么简单的小诗,一定有些弦外之音吧?

有。但我看到的不是人才不遇的寂寞,而是美丽生命自证自成的圆融。

芙蓉花到生命成熟期自然地绽开了,它不是妆扮好了等候赞叹,插上标签待价而沽,开花、美丽都是自己的事,和掌声或嘘声无关。它不因人的肯定而更美丽,也不因人的鉴赏而更有价值,它的圆满是不损不益、本来俱足的。

把芙蓉花比作人才也可以如是想。白璧尘埋之所以成为憾事,是先认定它一定要人赞美才有价值;才华如果不用名利的框架镶裱起来,生怕眼拙的人草草略过,这样想的人注定寂寞,因为他活在别人的价值观里,永远像件流行服饰,再时新都捱不过换季,一过时就碍眼了。

寂寞与圆融,都是唯心的。把自己从别人所订的框架中解放出来,一念之转,心就自由了。做一株辛夷坞的芙蓉吧,安静地完成自己的美,圆满自己,不假外求。

曾老师沉吟许久,意外,但欣慰——如此路转峰回,竟冒出个新世界!

第十五篇:一通,就乐!

杯子扑落地,
响声明沥沥。
虚空粉碎也,
狂心当下息。
  ——清. 虚云法师. 《开悟偈》

开悟,那电光石火的瞬间,蕴蓄了多少“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大气势,等到内在的大丰富饱和了,外在机缘一拍就,啪!内外贯通,身心一如,这时“轻舟已过万重山”,生命境界豁然大开!

禅家的教导方法中,有“棒喝”一法。

俱足说法方便的禅师,能够深细准确的掌握弟子的修行情境,了解学习中的修行人所执所欠,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微妙时刻,一棒喝下,冥顽顿开!

如果执著窒碍的心,是一根堵塞的水管,以因缘为实有的痴念,攀缘臆测的思想葛藤,就像菜屑肉渣,阻塞了心的真空本体。那么,开悟就好比倒了一罐“通乐”,一通,就乐!

棒喝,经常就是那罐“通乐”。

慈悲的禅师看看因缘成熟,是时候了,就临门一脚,踢进去!

不过最重要的是,你准备好了没?

喝断一百根棒子,摔碎一千个杯子,对于一个迷梦中的凡夫,都是没有意义的噪音,一些莫名其妙的打扰。

外缘,不管是禅师的棒喝相助,或是无意中的碎杯惊醒,都是画龙点睛,最后一笔——你不把整条龙先画好,那点睛工夫是罔然无功的,只是一个奇怪的小墨点,绝不足以使你的心龙飞九天,翱翔万里。

一通,就乐!

但,你准备好了吗?

第十六篇:修行好像谈恋爱

金鸭香消锦绣帏,
笙歌丛里醉扶归。
少年一段风流事,
只许佳人独自知。
  ——宋. 圜悟克勤禅师. 《无题》
金鸭:金色的鸭形香炉。

禅人演示法要,有时妙不可言,令人叫绝。

圜悟克勤禅师和他的老师五祖法演,就擅长以艳诗绮语来阐明悟境,教化学者。在浪漫的诗句间,寄寓禅法心要,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禅宗是个活泼的法门,开示机用,多半不板起脸来,正襟危坐的高谈阔论;而是以灵活的方式,将法化入生活,随机示教,生动风趣,有时甚至近乎顽皮。

前面所引的《无题》诗,是圜悟克勤禅师的开悟诗,他就是近乎顽皮地用艳诗绮语来演示悟境。

他的开悟经过,及和五祖法演的师徒因缘,都是很有意思的故事,读了令人莞尔,也令人深思。

圜悟克勤禅师从小就展现与法的甚深因缘。有一次他去妙寂寺玩,“见佛书,三复怅然,如获旧物”,知道过去世自己是个沙门,和佛法有累世因缘,就毅然出家。他自幼就是个能“日记千言”的天才儿童,出家后更是精进向道,云游参学,许多高僧都看出他将来必是个秀异法器。

他和五祖法演的遇合经过,非常精采。他见到五祖法演之前,已经得到许多肯定,因此自我期许很高;一见到法演,就使出浑身解数,希望得到印可,五祖却都不肯许诺,惹得他大为光火,把五祖骂了一顿后离开。五祖只是在他走前淡淡地说:“等到被热病打一顿,再来找我吧。”

后来克勤禅师到了金山,得了伤寒,被病苦折磨得困顿至极,平常自以为很得力的工夫,都使不上劲,这才幽幽想起临别前五祖的话,就发誓病好一定要投归五祖门下。后来克勤禅师果然回到五祖门下,五祖一见而喜,因为游子终于回来了。经过一番周折,这对禅人师徒的遇合才算完成。

至于克勤禅师的开悟因缘,则是一段机锋四出的高手过招,禅的智慧由此可以窥得一斑——

有位解印还乡的提刑(官名)来参访法演。

法演说:“提刑少年时曾经读过小艳诗吗?有两句诗很接近道:频呼小玉元无事,只要檀郎认得声。”

提刑回答:“是,是。”

法演说:“要仔细体会这句话啊。”

克勤禅师刚好回来,就问法演:“您刚刚举小艳诗,提刑能领会吗?”

法演说:“他只‘认得声’。”

克勤追问:“不是‘只要檀郎认得声’吗?他既然已经认得声,为什么还不到家呢?”

法演反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庭前柏树子。”

克勤听了心中有所悟,出去看到鸡飞上栏杆,拍着翅膀叫,自言自语地说:“这不就是那个“声”吗?”就写了前面所引的那首诗,呈给法演。

法演看了,非常高兴地到处告诉人:“克勤得禅了!”因此,前面那首《无题》诗,可视作克勤的开悟诗。

《无题》诗是借回忆少年浪漫往事的口吻,叙述修行心路。“金鸭香消锦绣帏,笙歌丛里醉扶归”,表面上是指少年时曾经有过饮酒作乐、倚红偎翠的浪荡生活;实则是讲自己经历色相界的浮沉,领略了,也参透了。“少年一段风流事,只许佳人独自知。”是指修行的情境其实就和谈恋爱一样,只有当事人了解个中滋味,很难说明。

修行就像谈恋爱,这可真是出人意表的譬喻。然而,当我们和法“心心相印”,在电光火石的刹那,忽然迸现的喜悦和满足,不是有几分奇妙的神似吗?

禅师说法,为灵活示教,打破既有的形式限制,甚至拈来艳诗绮语,但求会心;我们读这些诗偈、公案,也应该抱持“依义不依语”的原则,掌握禅师所要传达的精神。禅师伸出手指指示月亮在哪里,我们可别只看到手指,没看到月亮!

第十七篇:用眼睛听的声音

也大奇!也大奇!
无情说法不思议。
若将耳听终难会,
眼处闻声始得知。
  ——唐. 洞山良价禅师. 《无题》

有一种透明的声音,曼妙清凉,从一切有情无情身上流泻出来,你听见了吗?

有一种语言超越世间的听觉,沉没辽阔,大音希声,从一切生命物命心中发抒出来,你能听见吗?

这是洞山良价心中的疑惑,耿耿然,如胸中的垒石。

他拿这个胸中块垒,去参访明师,去叩那些生命的晨钟,期望一叩,胸中快垒顿时崩解,心地豁然开朗。

四处云游,他带着生命的疑惑,成为逐智慧而居的牧“心”人。他参访过当代的许多明师,如南泉,如沩山,到处问:“如何是无情说法?”
    
“如何是无情说法?”他也如此叩问云岩禅师。
   
“无情说法,何人得闻?”洞山问。

云岩回答:“无情得闻。”

他又问:“和尚闻否(那你听得见吗)?”

云岩答:“我若闻,汝即不得闻吾说法。”

他又问:“何故不闻?”

云岩禅师就把手上的拂尘竖起来,问洞山:“闻否?”

他回答:“未闻。”

云岩禅师就说:“我说,汝尚不闻,何况无情说(我说法你都听不见,何况是甚深奥妙的无情说法呢)?”

洞山再问:“无情说法,有何典据?”

云岩回答:“汝不见《弥陀经》中:‘水鸟树林,皆演法音’?”

洞山良价禅师言下疑云大开,就写了前面这首诗偈,颂赞这场智慧的问答。无情说法,实在是太奇妙,太不可思议了;如果用耳朵聆听,根本难以领会,直到你学会用眼睛去听,才能了解其中的奥秘。

法国诗人蓝波在《母音》诗中说:“声音是有颜色的。”洞山良价禅师则说:“颜色是有声音的。”蓝波是说,声音能引起人对颜色的联想;因此,在他听来,a是黑色的,e是白色的,i是红色的,而u则是绿色的。而洞山良价禅师是指,从万事万物身上,都可以听到妙曼的法音;这种透明的声音,是要用灵魂的眼睛去听,用心直观,而不是用耳朵、用世间知解去领略的。

这种用眼睛听的声音,在云岩禅师忽然竖起的那把拂尘,在水鸟树林,在山河大地的万事万缘中,流畅自在地诉说着。这种无情说法,唯有心中无疑的人能倾听。

“溪声尽是广长舌,山色无非清净身。”当我们明心见性,达到内外一如、心物合一的境界,我们便能从任何微细的事物,获得智慧的启示。安静地看一瓢水,可以听到它演示的清净义,请汲来柔润自己的心田;细致地看一朵花,可以听见它宣说的庄严义,请掬来美化自己的生命。这就是奇妙的无情说法,万事万物,无时无地,不在百般譬喻、殷勤示教,你听见了吗?

那透明的声音,辽阔深沉,无所不在——你看见了吗?

第十八篇:当我在水上遇见自己

切忌从它觅,迢迢与我疏。
我今独自往,处处得逢渠。
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
应须恁么会,方得契如如。
 ——唐. 洞山良价禅师. 《开悟诗》

渠:即你。
恁么:这么。恁,音nen

法国浪漫派诗人雪莱,为同是诗人的好友济慈,写了一首挽诗,其中有一句:“这里躺着一个人,他的名字,写在水上。”

雪莱是借水的意象,象征济慈潇洒自在的生命风格。

很巧的,中国也有一个能诗的禅人,也是在水的意象中,找到自己的生命风格,寻回在外缘中载浮载沉的自性,从此澄澈无惑。

他是唐朝的洞山良价禅师,他也是禅门著名的五宗二派中,曹洞宗的开宗禅师。

洞山禅师在出家前就是个大孝子,出家后精勤向道,四处云游参访,历经南泉、沩山等名师座下,以一句“如何是无情说法?”参研叩问,冀望能由此契入法要。最后他投归在云岩禅师座下。其间,云岩曾竖拂尘示法,为他开解“无情说法”奥义,洞山禅师虽有所悟,但还没到达顿悟无疑的大解脱境界。后来,洞山禅师就决定辞别云岩禅师,另外找寻大安心之道。

临行时,云岩问他:“何处去?”

洞山答:“未卜所止(还没有预定到哪里?)。”

云岩问:“早晚回?(什么时间回来?)”

洞山说:“待和尚有住处即来(等到我身心获得大安顿就回来)。”

云岩接着叹道:“一去难得相见!”

洞山回答:“难得不相见(随时与禅师所示之道长相左右,形貌虽然分离,精神却更亲近了)。”

又问云岩:“百年后忽有人问:‘貌得师真否?’如何抵对?(以后如果有人问:‘你所悟的道,和你的老师一样吗?’我该如何回答?)”

云岩说:“向伊道:‘只这个是。’(你就告诉:‘就是这个!’)”

洞山听了,许久答不出话来。

云岩就说:“承当个事,大须祥细(你在这件事要祥细深思)。”

洞山就这样辞别云岩禅师,疑惑就像尚未全销的春雪,在枝头岭上疏落落地闪烁迷离的光芒。他又逐智慧的水草流浪去了,雪水随缘,期望找到生命的绿洲,安顿自己的身心,让疑惑的春雪都化作逝水,不再残留。

有一天,他乘船渡河,到了河心,忽然看见自己的身影,在水中浮晃不已……灵光一闪,就这样身心脱落,余疑全消,他大悟了!于是作了前引这首诗偈,呈明悟境。

水波中浮荡的人影,只是船上人的投影,是虚幻不实的,不是真的我;而在外缘漂流中的我,正如这水中之影,也是自性的反映而已,不是自性本体。在因缘和合的情境中展现的我,只是真我的一部分;因此要明心见性,切莫水中求影、心外求法,返回自性,才能见到本来面目——洞山良价禅师在水上证悟了生命智慧,从此得到大安心。

后来,有人问洞山禅师为什么承嗣云岩禅师的法脉,因为云岩并未为他点破疑团。洞山禅师回答:“不重先师道德佛法,只为不为我说破。”

这是禅师常用的反语,意思是说:正是感谢他不为我说破。

不说破,也是慈悲的智慧。因为开悟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的事,让修行人的心在疑团中找出路,愈困顿愈挣扎,将来的悟境才会愈深澈,这就是“不经一番寒澈骨,焉得梅花扑鼻香”的道理。而且,在疑云中浸淫的够久,将来开悟后度化他人,“他心智”才会更俱足,更能悲悯未悟之苦,体贴每个阶段的修行情境。大阖,而后大开,这才是大丈夫的生命格局!

第十九篇:笑拈梅花

终日寻春不见春,
芒鞋踏破岭头云,
归来笑拈梅花嗅,
春在枝头已十分。
  ——佚名尼. 《梅花诗》

佛,这个字的本意,是向内追寻的人。

但许多学佛的人,却要花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真正了解这个字,用生命为这个字下注脚。

在因缘浮沉的大海里随波逐流,也许会有些流云天光相映,也许会有些飘花浮草错肩,但除却这些动心的刹那,多的是苦:心在无尽的外缘中动荡流转,怎能不苦?

常常在读《梅花诗》的时候,就觉得读书人或学文学艺术的人特别像佚名尼,带着一颗敏锐善感的心去莫名其妙之乡流浪,殷勤热切的追寻些自己都不真正明了、确定的东西,理想就像佚名尼的春天,或茵梦湖的白莲,永远在难以触及的地方发着绝美的光;唉,因为那是在心的远方。

我也是佚名尼,为许多心灵远方的东西着迷、痴狂。红尘中多的是落英缤纷的繁华令我流连忘返,那些人间的小小爱恨也足够令人载浮载沉,难以自主——在这种无穷无尽的外缘征逐中,想起自己是个学佛的人,便觉得慊然有愧。

这种在外流浪的迂回路程,似乎所有的人都免不了;重要的是,赶快缩短这段历程,顿见本地风光!

春天不在遥远的青山岭头、白云深处,这一路山重水复、颠颠倒倒的寻来觅去——赫!春天竟在自家朴素的小园里,那株寻常见惯像家人般熟稔的梅树上,美丽圆满,春已十分。

我们要赶快回到自家小园,认取那株栽在心中的梅树。用心去看看家常生活的平实处,这些简单的事物都埋伏着快乐的奥义,生命的每个当下都有自足的美,心灵的本地风光才是值得念兹在兹的大风光。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生命是一个大圆,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地,那里也许有些寂寞,但更多的是“此心已安,从此做自家主人”的快慰吧!

第二十篇:别作傻苍蝇

为爱寻光纸上钻,
不能透处几多难。
忽然撞着来时路,
始觉从前被眼瞒。
  ——宋. 白云守端禅师. 《蝇子投窗》

“眼见为凭”这句话,经常挂在一般人嘴边,俨然成为检验真理的标准。如果要表示自己对事情的确认程度,就说:“这是我亲眼看到的,假不了!”

然而,亲眼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相,有时还会被眼睛所骗。譬如水有折射现象,一根笔直的筷子放进水里,看起来会有曲折的情形,但那是眼睛的错觉,筷子还是直的。正常的视力尚且会产生这种误差,何况是近视、散光或色盲呢?眼见,不一定可以为凭。

有一则禅的故事,也在说明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

有一位严谨的禅师,法名远播,不但座下弟子云集,四方来参访的大众也很多。

有一天,禅师从外面带回一个年轻女人,带进自己的房间后,就关上门久久不出来。

弟子们议论纷纷,一面为师父这种窝藏女人的行径既惊且疑,一面又怕来寺参访的信众看到,流言四起,为道场惹来诟辱。

其中有一位弟子忍不住,就跑到师父房外,从窗外偷看个究竟。这一看,可不得了。他居然看到那个女人裸着雪白的背、长发披散下来,好一副妖娆迷人的背影;而且,禅师正在非常自在地抚摩她的背……

想起禅师曾经那么严谨地教饬弟子,要过清净的生活,不禁愤慨难忍,这名弟子就跳起来踢开房门,大喝:“师父,你怎么可以做这种事?”

这时,房里的女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回过头看闯进门的弟子。这一回头,弟子傻在当场,说不出话来。

他发觉女人正用一张溃烂的五官都模糊不清的脸看着自己,这张脸腐败恐怖的程度,真是难以言喻。

原来这女人得了麻风病,禅师正在为她擦药。

“那这种事你来做好了。”禅师说着就要把药瓶递给弟子。

弟子这才惭悔万分地跪地谢罪。

白云守端禅师这首《蝇子投窗》诗,也在说明这个道理。他借一只在糊了窗纸的窗户上找出路的苍蝇,譬喻这种“被眼瞒”的愚痴:明明看到光透出来呀,为什么撞来撞去都钻不出去呢?直至忽然找到自己飞进来的大门,才明白原来被自己的眼睛骗了,洞开无碍的来路不走,却硬要钻糊死的窗子,真是可怜啊!

白云禅师在提醒执著经典的学佛人,在纸头上看见的光明讯息固然不假,但真正的生命出路不在那里,别再作一只死钻故纸的傻苍蝇了。

生命的出路在更辽阔的地方,那里有浩荡的天光,流畅的清风,心在那里才可以自由飞翔,优游任运。

“深入经藏”的确令人赞叹,但要“智慧如海”,还得亲近生活,才能得到活的佛法。

古灵卓禅师也有一首《窗蜂》诗,传达相近的旨趣,附录于后,可以互作参考:

空门不肯出,
投窗也大痴。
百年钻故纸,
何日出头时?

第二十一篇:一口吸尽西江水

日用事无别,唯吾自偶谐。
头头非取舍,处处没乖张。
朱紫谁为号?丘山绝点埃。
神通并妙用,运水与搬柴。
  ——唐. 庞蕴居士. 《无题》

朱紫谁为号:朱色、紫色这些色相上的名号,是谁强下的分别呢?

唐朝,是禅法极盛的时代。禅门气势磅礴,龙象辈出,许多伟大的禅人“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在心灵的高峰,留下智慧的对话,近千年来仍在历史的长空烨烨发光,灿若星辰。

中唐时代有两位重要的禅师,一位是石头希迁禅师,另个一位是马祖道一禅师,他们所留下的公案和语录,至今仍是禅门至宝,启发了无数如冰山般沉潜在海平面下的心。在他们门下,就出了一位有“禅门维摩诘”之称的智者——“一口吸尽西江水”的庞蕴居士。

一口吸尽西江水,是他顿悟的契入语,内在真如法性充分展现,气象万千,颂传天下,累世不衰,历代祖师都曾就这句话作赞叹诗偈,可见受重视程度之深。

庞蕴先参访石头,后投归马祖,就在马祖指导下开悟。《景德传灯录》记载了这段后世玩味不已的开悟因缘——

后之江西,参问马祖云:“‘不与万法为侣’者,是什么人?”

祖云:“待汝‘一口吸尽西江水’再向汝道。”

居士言下顿领玄要。

“不与万法为侣”,就不在万法的变化中,因为自性能生万法,于空性中包容万法,这是见性成佛、自己作主的人,所以能不与万法为侣。到此境界,已是与大道合一,因此能自然涌生“一口吸尽西江水”的大气势。

而前面所引这首诗,则是庞蕴居士在石头希迁禅师座下时所作。

有一天,石头问庞蕴:“子见老僧以来,日用事作么生(修道的心得如何)?”

他答说:“若问日用事,即无开口处(道不可说,不可说)。”

接着,他又作了一首诗偈来阐达心境,就是前面这首诗。石头看了,也非常肯定他的见地,就问他要现出家相,还是维持在家相?庞蕴居士就回答:“愿从所慕(但愿随顺心里希望的形式修行)。”他就这样终身现居士相,但丝毫不影响他的修持证量,因为他早已超越色相的意义,直接面对生命的问题,得到无限的开阔。相传在他的度化下,全家得道,是个智慧甚深的居士家庭,可以作为我们在家学佛人学习的典范。只要我们不自我设限,生命的格局,岂是一层薄薄的色相所能束缚住?

“神通并妙用,运水与搬柴。”是大家都熟稔的诗句,禅法中最神奇高妙的部分,其实就在运水搬柴的平常生活里,只要我们完全活在每个动作发生当下的美感与韵致中,得到身心的大安乐,生命中最奇妙的事就实现了——这是祖师大德一再强调的主题,掌握这个,就命中“要害”了。

“一口吸尽西江水”的庞蕴居士,是从如此简单的入口,走入智慧的大海,优游任运,得大自在,我们也由此启步走进去吧。

第二十二篇:清净调柔

百年世事空华里,
一片身心水月间。
独许万山深密处,
昼长趺坐掩松关。
  ——明. 憨山德清禅师. 《山居偶成》四首之一

空华:空中之花,比喻虚幻不实的人间事。
松关:松木做的门,指山林高僧的隐居。

许多台北的上班族想必有这样的经验:全世界的大小车子仿佛在同一时间一齐开到马路上了,每个人都想离开但谁也走不了,就这样陷身在人车慌躁的大堵车中,一切静止,只有时间点点滴滴溜掉——

每当这种时候,我就会想起佛家说的“共业”。巨大的荒谬上演着,这个城市的荒凉孤寂,在人车鼎沸的时候就特别清晰。这个时候,我的心就伸着透明的翅膀,轻轻飞远了。

飞去哪儿呢?心的透明羽翼,在哪里才找得到无尘的休憩地呢?

那是唯心山水,自性田园,是憨山禅师所写的静好修行地——在清闲的万山深密处,鸟唱蝉吟,风叹泉咏,因缘的白云在窗外卷卷舒舒,命运的晨岚夕雨在茅草檐上自来自去,唯一能“万壑千峰独闭门”的,是修行人的大安心。那也是陶渊明《饮酒诗》中所说:“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不为外境所移,安祥自在的那颗静定心。

其实我们的心并没有飞走,只是从纠缠的现象界自动解缚,不被境转,不随浮躁的因缘流荡。我们只是更亲近深层的自己,体贴自己对安静的喜悦,返回此心的“万山深密处”,让法身趺坐在自性的大雄峰,一片清净调柔。

这在禅家的修持法中,称为“禅定”。禅定有深浅不同的层次,当我们经由禅师指导的止静方法,达到专注安定,心意柔软,自然会“踊跃欢喜”,这就是“入欢喜地”,达到“初禅”的境界。

有禅修体验的人,提起入“初禅”那种清净欢喜的滋味,唇角自然会泛起微笑,他们深切地了解“禅悦为食”这句话多么如实而传神,那种由静定而达到的身心安悦的体验,真是心灵的丰粮美食,酣足动人。

然而,这种妙好境界只是第一阶,在菩提道上还有无限好风光,等待我们拾阶而上,亲临实证。禅悦固然可贵,但修行人别忘了:乐境,也要轻轻走过,无住无染,才能清安自在。

最后,要引憨山禅师的两句诗,送给正处在焦着情境的朋友(当然,也包含堵车时刻的上班族):“百年世事空华里,一片身心水月间。”如斯观想,是不是渐渐觉得清润起来,不再那么焦躁不安了?于痴苦境作空观,能让自己松脱烦恼绳,令身心清净调柔。但如果要让“清净调柔”成为身心的常态,而非一时的心情,就要靠细致的修行工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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