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胡适、鲁迅、陈独秀等大搞新文化运动,与旧传统决裂,主要阵地是著名的《新青年》杂志,他们提倡用白话文写作,还引进西方的标点符号。鲁迅就用白话文写作了著名的小说《狂人日记》。这当然引起了老学究们的反对,保守派也办了一个相抗衡的杂志,叫《国故》,双方论战不休,打起了擂台。
保守派的代表人物叫黄侃,他是国学大儒章太炎先生的弟子(算起来和鲁迅算是师兄弟),注意,是真正的弟子,不像现在臭大街的文怀某老家伙,一句“私淑”章太炎,到处招摇,欺世盗名。
这黄侃毕竟是名师出高徒,不是等闲之辈,号称一代经学大师,也在北京大学教书,而且这老夫子擅长贴身混战,有一次公然当作大家的面,对年轻的胡适说:“你口口声声说要推广白话文,未必出于真心,如果真要推广,你的名字就不应该叫胡适之,应该叫‘往哪里去’才对。”,搞得胡适好不尴尬,被反方辩友占了上风。
胡适在杂志上鼓吹用白话文写文章“既明了又痛快”,黄侃这个死对头又挖苦说,“胡适之说做白话文痛快,世界上哪有痛快的事,金圣叹说过世界上最痛的事,莫过于砍头,世界上最快的事,莫过于饮酒。胡适之如果要痛快,可以去喝了酒再仰起颈子来给人砍掉。”,这个就纯粹胡搅蛮缠,逻辑不通了。
黄侃还在课堂上讲道:“胡适之口口声声说白话文好,我看未必,比如说胡适的老婆死了,要发电报通知胡博士回家奔丧,若用文言文,‘妻丧速归’即可;若用白话文,就要写‘你的太太死了,赶快回来啊’,十一个字,其电报费用要比文言文贵两倍多。即费钱又啰嗦,多糟糕?”此言一出,引得学生哄堂大笑。(黄侃的妙论引自岳南《陈寅恪与傅斯年》一书)
黄侃虽是老古董,却深谙诡辩之道,颇有现在大专辩论会主辩风采。他的策略其实只有一条,那就是“抓住一点不及其余”,这也是当今网络争吵的要诀。我一直不喜欢大专辩论会,没有原则,只讲技巧。比如黄侃,就算他一时口舌之快占了上风(也未必真正上风,他毕竟是老师,有自己的课堂和拥趸),现如今,谁还用文言文写作呢?
黄侃拿电报做例子,让我这个软件工程师来分析一下。
语言是人思维的表达,文字则是语言的记述。但为什么文言文那么简短呢?是不是古代人说话就和文言文一样呢?
固然古人说话和现在我们的口语不同,但文言文和古人口语还是不一样的,最早的汉字是甲骨文,是古人占卦或记录星象用的,用尖刀将文字刻在坚硬的龟甲或牛骨上,那是相当困难的,需要专门的技能,因此只能对口语进行省简,这类似我们现在的编码,也就相当于带宽或存储不够,因此要压缩信息,道理是一样的。这压缩过的古代口语就变成了文言文。
当然,后来的趋势是文字越来越容易书写和传播,比如从竹简到绢帛到纸张,因此词汇量和表达能力也越来越强,到了明清时候就出现了白话小说了。
因为文言文不是口语,而是口语的编码,阅读文言文就相当于解码,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干的,需要长期的学习和训练,所以读书人在古代又高人一等起来,更加脱离人民群众了。
在带宽,存储不是问题的情况下,如果没有这种额外的编码-解码过程,有利于信息的快速理解和传播,因此白话文导致了文化知识的普及。
还拿电报的例子,那时候电报昂贵(相当于信息传输的带宽稀缺),现在如果胡博士的家人故去,也许家人会给他一封详尽的Email,说明病情发展,治疗过程,治丧安排,远比“妻丧速归”来得有用。
如同在存储昂贵的年代,计算机用两个字节来存储年份,因此有了千年虫问题。
黄侃之流的老古董看不到发展的潮流,死抱国粹不放,在上世纪新旧交替之际尚情有可原。现在居然有政协委员提出恢复繁体字,开历史倒车,“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真是愚蠢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