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谈写作

我最亲爱的：
　　今晚在写作中不觉又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是在深夜近十二点钟时才一下子想到那位中国诗人。唉，可惜唤醒我睡意的并不是诗中的那位女子，而是这封我一直惦记着要给你写的信。有一次你在信中写道，你多么想在我写作时坐在我身旁。哦，可是我想，这样我就无法写作了，（尽管我可以写得少一些）但这样我就根本无法写作了。什么叫写作，写作就是把自己心中的一切都敞开，直到不能再敞开为止。写作也就是绝对的坦白，没有丝毫的隐瞒，也就是整个身心都贯注在里面。这样，一个人就会觉得在跟人的交往中失去自我，而在这种状态下，只要他还是清醒的，就会变得畏惧起来，因为人只要活着，那他就想活下去。但是，对写作来说，坦白和全神贯注却远远不够。这样写下来的只是表层的东西，如果仅只于此，不触及更深沉的泉源，那么这些东西就毫无意义，在这时刻产生的只是真实的感情使地层的表面晃动而已。所以，在写作时，只身独居还不够，一个人静静地形影相吊还不够，夜深人静的深夜到底太少。所以，对一个写作的人来说，需要有很长的时间供他支配，因为路途太长，很容易迷失方向，甚至还会感到害怕，在毫无强迫和诱惑的情况下也得控制自己的快乐（这种快乐后来多半要遭重惩），正如猝然之间被自己最亲爱的人的芳唇吻了一下！我常常在想，对于我来说，最好的生活方式也许是一个人呆在一个宽大而又幽闭的地下室里最靠尽头的一间小室，只身伴着孤灯和写作用的纸笔。吃的东西叫人给我送来。让地下室的大门的启闭老是离我远远的。我唯一的散步就是穿着睡衣，经过地下室里一个一个的拱顶去取别人给我送来的饭食。然后很快回到自己的书桌旁，一边默思一边慢慢地用餐，然后马上又拿起笔来写作。那我将会写出什么来啊！我会把我内心最深处的东西都写出来！而且毫不费力！因为最高度的集中就不会知道什么紧张了。不过我也许不能这样坚持太久，也许在这种情况下一开始我就会遭到不可避免的失败，而这必然会导致我神经错乱。你的看法呢？我最亲爱的。在这样一位地下室的居士面前你不会吓跑吧！
　　 弗郎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