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认你的父母其实不那么爱你

作者：林希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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妞问上有个姑娘，讲述了她妈妈对她的种种残酷以至于她终于还手打了她妈妈。诸多回复里，有直接批评的，有表示理解体谅劝慰的——这部分人里，有一部分人，是感同身受。

也许在有爱的家庭里长大的孩子，真的会很难想象那些不爱孩子的父母，那些没有被父母爱过的孩子，所以才会那样直接地批评､质疑，觉得身为子女，居然对父母动手，简直是罪不可赦。

有一句很老套的话：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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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写过一个小说，里面讲到子女和父母之间的感情问题。那个小说在上晋江官推的那阵子，有不少读者来找我，说对小说的那个部分很有共鸣，向我讲述她们和父母之间的种种问题，她们从小到大的那些痛苦感受，成年后的矛盾挣扎。

相当多的例子。那些痛苦､压抑､矛盾､积郁，深深地影响了她们成年后的心理､心态､人格，影响了她们的人生轨迹。

那时候我自己也很受困于和父母的关系。对此我能理解，能体谅，能感同身受，但是，我也困惑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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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我终于发现，其实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们把"关系"､"血缘"错当成了爱。关系，是社会性的，是人为认定的；而爱，是人的心底里自发产生的。这两者完全属于两个范畴。

父母生下子女，父母和子女的关系就自动生成，国家法律规定，在子女成年之前，父母对子女有抚养教育的义务。换言之，身为父母，不抚养子女，是犯法的。关系和义务，是可以人为规定的；但是，爱是无法人为硬性规定的。

中国传统的宣传教育里，父母一定是爱子女的，所以，子女也要爱父母孝敬父母。从来没有人说，如果父母不爱子女，子女应该怎么办？

没人这么教过我们，因为约定俗成的观念，就是父母必定爱子女，父母爱子女是天性。父母即便对子女造成了伤害，那也是方式上的问题——父母不懂得正确的合理的爱子女的方式，表达上有不当之处，造成伤害那也是无心之失。所以我们要原谅父母，我们要体谅父母，我们要对父母宽容，我们要有仁爱之心——因为父母本心是爱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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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有些父母，根本就不爱子女。不是不懂得爱，不是方式有问题，其实根本就是不爱。因为不肯承认这一点，有太多的子女被这种矛盾挣扎弄得要精神分裂：我的父母应该是爱我的，我的父母一定是爱我的。但是，为什么他们的态度､言行，根本没法让我感受到爱？

不但不爱，还无限地向子女索取。索取精神，索取物质—— 不爱子女的父母，往往对子女的索取更为强烈。

我们在恋爱的时候，选择配偶的时候，大家都有一个认知，就是爱这件事，不是靠说的，而是要看表现的。对方口口声声说爱你，但是根本就没有做出过爱你的行为，无法让你感受到被爱，我们还会相信Ta的爱么？

如果我们一定要逼自己相信，并且做出各种回馈——我们逼自己相信Ta的爱，然后我们也努力去爱Ta。相信很多人都会说这不是一段正常的关系，这种关系，必定会造成精神上的扭曲。

其实子女和父母，也是一样的情况。 不是父母嘴上对你说他们爱你，就真的是爱你了；不是书上告诉你父母全都爱子女，就真的是全都爱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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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还是不爱，看行动，看表现。有没有被爱，人的心里其实再清楚不过。因为心里真正的感受和外界强加的认知有矛盾，所以才会纠结，才会痛苦，才会困惑。

痛苦，是因为求而不得。痛苦，是因为并没得到，反而要付出。祈求父母的爱而不得，没有得到爱，却被要求必须回报父母的爱。

身为父母的，生下孩子，真正基于"爱"这个出发点的，有；处于其他出发点的，同样有。有些人是为了养儿防老，有些人是想要个精神寄托， 更多的人则是糊里糊涂，什么都还没想明白，只以为生孩子是人生责任——人家都生，我也不得不生一个。社会各种压力都要我生，于是我生一个。不小心怀上了不想打掉，于是生下来。

我不想评论这些生子理由的对错。生育，是成年人的权利，也是成年人自己做出的选择。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你都可以生。但是，一旦生了下来，就有了义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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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认为生育是一种恩情。是的，母亲把子女生下来了，生产过程是很痛苦，十月怀胎是很辛苦，但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可以选择生，也可以选择不生，没有不得不生的迫不得已。

子女是没有选择的，子女无法选择出生或是不出生。

有的生育，不过是父母私欲的副产品。 为了老来有保障生孩子，为了要儿子生下N个不想要的女儿，为了应付长辈的压力而生孩子。

不，我不认为这是恩情。更不认为这是身为子女必须爱父母的理由。爱是相互的，你爱我，我自然会爱你；若你不爱我，那我为何非得爱你？

所有的父母也都是别人的子女。他们自个都没被父母爱过，自身都缺爱，哪里还会有爱来给子女？

身为父母，不爱子女，其实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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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问题往往在于， 父母并没给子女爱，却认为自己已经给了——作为父母，也全盘接受了那种"父母必定爱子女"的观念，并且要求子女回馈。

这对子女来说真是一个悲剧。

这就好像，有人对你说，我很爱你，我对你可好了，我给了你一千万呢，你现在也应该回报我，至少回报我五百万——可事实上，你连一毛钱都没见着啊。这种情况下，谁会心甘情愿真的去回馈五百万？

也许有人会说，父母至少把你养大，有养育之恩。 请分清楚，养育不是恩，而是义务，生了孩子就得养。在他成年之前，不但要养育，还不能虐待——无论是精神上的，还是肉体上的。

这一点，美国的法律就比中国要健全得多。虐待子女的，即便你是亲生父母，也会马上失去监护权。而中国，持着"棍棒底下出孝子"的借口，随意打骂，甚至虐待。 打了骂了，孩子还得感恩，还得体谅､原谅，长大后还得回馈回报。没有比这更不讲理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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妞问的这个姑娘，忍无可忍动手打了她妈妈。是的，以暴制暴绝不是好的方式；但是，绝对的情有可原。如果有人侮辱你，打你，伤害你，你会不会也回击他，打他，让他以后不再敢对你动手？

妞问的这个姑娘，她妈妈并不爱她。我赞同马格尼菲可的回复："她只是特别特别恨自己，特别特别对自己失望，但她又无能为力改变自己的命运，所以把所有的怨毒和失望都撒到你身上了。"

这样的父母，为数并不少。自身的不甘不愿､面对命运的无力､心中所有的怨愤失望，全都倾泻在子女身上。

可是， 父母自身的悲哀，没有理由要子女来承担。再多的苦难，再多的委屈，再多的不甘不愿，始作俑者并不是子女。不是子女造就了父母的苦难，而是父母自身。

如果说，养育子女令父母的艰难加剧，那也绝不是子女的责任——身为父母，在选择生下孩子的同时，就必须要承担起养育子女的义务。 你可以不生，这个你完全可以自主选择。但是你不能在生了之后，就把所有的责任､所有的恨意､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推到子女身上，让子女去承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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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身为子女，其实很无力。

在幼年在童年，孩子没有自我保护的能力。父母对孩子的暴力行为——无论是精神上的，还是肉体上的，孩子只能承受，无力反抗。许多子女都得不到父母的尊重，父母可以随意体罚或是精神惩罚，打､骂､勒令当晚不许吃饭､关进小屋子里反省——对孩子各种恐吓。 得不到父母尊重的孩子，自然在成年后也往往不懂得尊重别人。

到少年青年时期，子女一样无力反抗——因为经济无法独立。 只有等到经济独立的那一天，搬走离开，才能逃开这一切。而荒谬的是，在子女经济独立之后，父母开始要求回馈，还觉得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最后再贴一段马格尼菲可的回复："你没有任何过错，建议也别再说服自己她有多么爱你，不然她对你这种爱恨交织的行为模式会让你精神分裂。 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她爱不爱你不再重要，只要你自个爱你自己就行了。对父母的情感就顺其自然吧，不用想着改变他们，本性难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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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认父母不爱你，承认你其实也并不爱他们——正视真相，正视自己内心真正的感受。父母带给你的那些伤害，你心底里真正能原谅了，就原谅； 不能，大可以不原谅､不体谅。当你不愿宽容的时候，不必强求自己宽容。

当父母带给你的都只是痛苦的时候，选择远离，选择冷淡，选择拒绝所有要求——都是合理选择。

种什么因，结什么果。身为父母，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没有给予爱，就无权要求爱。"父母"这重身份，不是特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