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花落知多少
A
西扬去了非洲!
天知道非洲是个什么东西,只是那个比我生命还重要的男子去了
那里。
与西扬的相识,缘于两年前的西藏之行。那时,我一见钟情的男
子,正对两株胡杨大发感慨,他说,“你们才是永恒的恋人,不离不
弃,由生至死。”。
西扬把我引入了一个美妙的童话世界,短短几秒,我便知道,我
爱上了这个擅于制造童话的男子。
两年的时间,我做尽了与西扬的梦,梦中的幸福,常常令我咯咯
地笑醒。
人们说,太幸福的日子,总不会太长。
终于,他说,“江南,我好怀念一个人流浪的日子,孤独地寻找
想要的生活。”他眼中的神往绵细如丝,柔柔地散进午后阳光,象一
缕缕丝线折射出炫耀的光彩。
“西扬,这不是你想要的生活?”,我这么说时,看着阳光里的
五彩丝线,不安起来。
黑夜无息将我淹没,天际划过几簇星火,遥远美丽的抛物线一闪
即逝。我偎在西扬肩下,嗅着他身体的气息,忽然有一种飘渺的感觉
。我的西扬,会不会也象流星,划过我的夜空,便没了影踪?
“西扬,不要离开我。”,我潮湿的睫毛摩娑西扬浅蓝的衬衫,
吧哒吧哒响。想起去年盛夏,挽着西扬的手,走过植满槐树的小径,
空中零散的槐花,一大片一大片,落在地上,吧哒吧哒响。西扬说,
“江南,你听,象不象情人离别的眼泪?”
“西扬,带上我吧,我陪你一起流浪。”,我细长的眼莹莹闪烁
,我想,那一刻,我定然美似精灵,因为我看见,西扬的眼中燃起一
簇火花,盛开在我脸上。
“江南,你错了,我怀念的是一个人流浪的日子。”,西扬这样
说时,眼中的火花灿烂起来。他望向远方,遥远的远方,原来那里才
是花开的地方。
西扬拒绝了我。
我依旧梦着那个男子。
我学会了饮酒,在西扬的走后第二天。他说过,他要去非洲。
又是醉如泥,又召来雨朵陪我。模糊中,我似乎在做一个奇怪的
梦。
清晨,窗外的海棠红红白白开了一树,隔着宽大的玻璃窗,已能
嗅到深深浅浅的花香。
桌上有字条:江南,我七点的飞机。昨夜,你划伤了手指,已给
你包好。
今天是雨朵去巴黎渡蜜月的日子。我拿起纸条,左手中指上浅蓝
的创可贴,分外显目,不记得何时划伤了手指,难道是在梦中?
门外响起敲门声,会是谁呢?
B
慵懒地开门,整个人便怔在了门口,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然后
,我以最敏捷的速度最优美的姿势,抱住了令我怔在门口的巫师。
浅蓝的休闲装,飘渺的眼神,柔软的黑发,眼前的男子,正是梦
里的西扬。
“西扬,是你吗?”我摸着他干净的脸,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回来了”,他依旧微微地笑,依旧淡淡地说话。
我做着夸张的动作,右手在胸前划着十字,“上帝呀,真是你吗
?”
西扬眯起眼睛,细长的手指梳拢我惺忪的发,抚摸我红艳的面颊
,“江南,我们去吃早餐吧。”
不知道,远古的非洲给了西扬怎样的哲思,但是在此,我要对它
奉上最崇高的感激。归来的西扬,温存了,快乐了,专情了,完全就
是梦想的样子。
不顾国际长途的昂贵,我挂电话给雨朵,“嗨,雨朵,西扬回来
了。”我记起前几天,忙着醉酒,竟忘了祝福。我说,“雨朵,祝福
你。”
新婚的雨朵,亮丽似一朵盛开的蝴蝶兰,“西扬,怎么从非洲回
来了?当初,不是一定要去原始森林吗?”,雨朵看着西扬轻拥我腰
的样子,故意打趣。
对这个迎面走来的女子,西扬仿佛不认识一般,满脸的思索,望
向我。“你不会不认识雨朵了吧,我最好的朋友。”我故意夸张的提
高分贝,引来行人诧异的目光。
西扬又是一贯地眯起眼睛,轻斜着头,微笑地伸出手臂。“雨朵
,你好,认识你很高兴。”
要命,又是西扬式的幽默,一直以来,我就是死不悔改地爱着这
种幽默。并且固执地认为,优秀的男人便应该如此。
如果说,假装不认识雨朵,是我挚爱的西扬式幽默,那么,最近
日子里,西扬则把这种幽默发挥到了极致。
西扬假装忘掉了所有朋友,假装忘掉了回家的路,还有养育了他
二十多年的父亲母亲。
我带西扬回他家时,他这样对他的父母说,“你们就是我的爸爸
妈妈?”
“伯父伯母,最近,西扬不知怎么了,好象忘掉了很多人。”我
这样解释。最近的太多事情,使我怀疑西扬并非在故弄玄虚。
最终,我,西扬的父母,逼他去医院作检查。著名的脑科权威李
教授经过详细检查,作出结论,西扬脑部没有任何受损,他说,理论
上,西扬没有失忆的可能。
可是,西扬却忘掉了许多人,忘掉了许多事。
子妍,与西扬青梅竹马的女子,闯进我家。“西扬,听说你从非
洲回来了?怎么不联系我?”,子妍视我透明,她与西扬是世交,早
已把西扬纳入私有财产之列。
“你是?”西扬看着风情万种的子妍,一脸困惑,“你是我的朋
友?”
我扭头,捂着嘴笑,窗外的花瓣儿飘飘飞,前所未有的美丽。
子妍紫莹莹的眼睛,盯了西扬足足一世纪之久,才娇娆的笑,“
我是子妍呀,和你一起长大的子妍呀”
“对不起,我不记得了。”西扬倦倦地说,竟兀自上楼了。
子妍其实是非常理智的女子,她竟然没有发怒,只是急切地问我
“西扬怎么了,他竟不记得我了?”
“不只你,许多人,他都不记得了,包括他的父母。”短暂的幸
灾乐祸后,是切实的担扰,我的话不禁有些凄凉。
“他有没有忘掉你?”,子妍摔门而去,丢下一句愤愤的话。“
他一定会想起我的。”
我早练到了水火不侵,对子妍的话根本不在意。只是不免怀疑,
西扬确实记得我吗?
“我的名字?”
“江南,乾隆下江南的江南。”,在枯死的胡杨前,我确实是这
样介绍自己的。
“生日?”
“3月10日,去年在远山居,我折过一枝映山红送你。”
“为什么没把我忘掉?”,我认真地问。
“你就是我的生命,我,为你而生。”,他竟然这样回答,非常
认真的样子。
C
西扬失忆了。
西扬的母亲,握着我的手,“江南,拜托你,帮帮西扬吧。”她
仿佛一夜间苍老了几十年,鬓发如雪。
我找到子妍,与她商议,帮助西扬拾回记忆。她问我“你真希望
西扬恢复记忆吗?现在的情况,不是遂你心愿吗?”
“我不能让我爱的人,生活在亲人的痛苦中。”,这样的答复,
确是我的真心。
子妍与西扬是世交,他们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他们扮过家家的
幼稚园,读过书的学校,甚至偷偷初吻过的树林,我们都带西扬去了
。西扬还见了许多旧时朋友,童年的玩伴,一起流浪的兄弟,当然,
还有他的那些美丽女友。
西扬的眼神迷茫起来,浓浓的氲氤在眼底泛滥。
日暮,我抱着双膝,蜷在海岸,长长的木栈道,象优伤的歌谣,
缠绕着潮起潮落的东海岸,这里曾是我和西扬看落日的地方。
“江南”不知何时他已立在身后,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哀伤,西扬
握起我的手,“江南,对不起!不管以前的西扬怎样,从今后,我会
用全部身心爱你一人!”
书上说,爱一个男人爱到深处,便不会计较他的处处留情了,这
么久来,我一直以这种境界激励自己,不伤心,不流泪。
可是此刻,我那不争气的泪水就象哗哗啦啦的海潮汹涌澎湃着。
“西扬,我不怪你。你没有忘掉我,知道吗?我有多么感动。”,西
扬抚摸着我春潮澎湃的脸,似乎有话说,却没说出口。
西扬一直漠然地对待失忆,他常常不解地问,“江南,为什么要
恢复记忆?这样不好吗?我们在一起,这才是最重要的。”
其实,我是多么希望这种日子一直延续下去。
可是,我怎能那么自私地独占西扬?他的生活里,应该还有爱他
的父母朋友,还有属于他的前尘往事。西扬,应该是完整的。
西扬似是明白了我的心思,“江南,你太善良了。你不怕,我回
复了记忆,去爱别的女子。”我想过这样的问题,但我最终还是相信
那句老话:是我的终是我的,不是我的,费尽心机,又能如何?
“我是被施了魔法的,如果没有回复记忆,便只会一心一意爱你
。如果恢复了,则不一定喽,你这个小傻瓜。”西扬纤巧的指尖轻点
我脸颊的笑涡儿,半认真半玩笑地说。
我才不会信他呢,臭西扬,即使失忆了,仍不忘耍弄幽默。我嗅
着瓶里的野玫瑰,鲜艳的花片在四月的晨光里,罩起一抹薄薄的粉雾
。
“这是真的。”西扬依旧半认真地说。
“是吗,那我就给你破破魔法吧。”我从瓶里,拣出一枝玫瑰,
嘻笑着在西扬面前挥展“据说,玫瑰的花刺可以破解女巫的咒语呢。
”
西扬灵敏地躲闪,仿佛真怕被破了魔法一般。“江南,快放下,
我害怕花刺。”
咦,西扬几时害怕花刺了?
从前我们在山上折野花,西扬是从不害怕花刺的。他总喜欢拿酸
枣树儿的硬刺,剔指甲里的山土,还说这是归回自然。
难道失忆,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习性吗?
D
我与雨朵正煲电话粥,窗外响起邮递员的声音,“老乡,你的信
。”,那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因为与我是老乡,每次送信,总会关照
一声。
我放下电话,打开房门取信。“非洲来的,你还有非洲朋友呀?
”小伙子递给我一封国际快递,叮铃铃地走了。
我何时有非洲朋友了?一边嘀咕,我一边拆信,简单的一张白纸
,细看时,竟是西扬的笔迹,疾风吹劲草的样子,我再熟悉不过了。
江南,
我在浓密的非洲森林,给你写信,头顶是黑阴的树木,看不到天
空,也听到人声,忽然便想起了,我们一起看斜阳的日子。
在这片原始贫瘠的土地上,满目陌生,有一种想家的感觉,便想
起了你。最近一直做梦,枕着异国的风,梦中都是你的影子。
我终于明白了一些事情。
等我,好吗?等我一周时间,我会飞回你的身旁,再不飞走。
西扬
翻看邮戳,竟是一周前的日子。西扬明明已回来数月,怎么会在
一周前的非洲给我写信呢?肯定又是西扬设计的把戏?
“西扬,快下来。”,我朝楼上大喊。
西扬利落地下来,接过我手中的信,仔细地看完,严肃地看我,
又严肃地看信。“江南,你搞什么?哪来的信?”
“我还要问你呢,怎么回事,从实招来吧?”,我一幅气定神闲
的表情,应是捏住了西扬的七寸,他竟老实地招了。
“嘻,什么都瞒不过你,是我托非洲朋友寄的,想给你点惊奇”
,这一次,西扬格外痛快,无须三审六问,便全盘承认了。
“小伎俩。”,我一边拍着西扬苍白的脸,一边朝楼上走。几月
来,西扬一直面色苍白,“看来,要给他煲些汤了。”我停在楼梯中
央,不无担忧地想。
我从书店买来煲汤的书,照葫芦画瓢,给西扬做排骨汤,牛尾汤
,土鸡汤。在我忙碌的时候,西扬,会看着我发呆,会整天不知踪影
。我感受到他的不安,却想不出令他不安的缘由。
“江南,你愿意和我离开这里吗?”,他常常傻傻地问我。我便
傻傻地回答“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整树的海棠花瓣儿飘飘落了,西扬似是下了决心。他说,“江南
,你愿意离开这里,和我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吗?”
这情景让我想起,几日前,参加朋友的婚礼,牧师问新娘,“你
愿意嫁给他吗?无论生老病死,无论贫穷富贵,无论奔走异乡。”,
新娘说,“我愿意,无论生老病死,无论贫穷富贵,无论奔走异乡。
”
现在,我也对我的爱人,以一个新娘的口吻,说,“我愿意,无
论生我病死,无论奔走异乡。”
于是,我的爱人,牵着我的手,在一个初夏的清晨,离开了这座
城市。
我不知道,他带我去一个怎样的地方,我想,一定会是个有爱的
地方。
-------------------个性签名---------------------
春心莫与花共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沙发 天下无双 2005-9-15 23:40:00 引用 回复 道具 编
辑
E
缤纷的云彩簇拥出一座宫殿,清烟缭绕,薄雾升腾。如白玉纯净
,又如水晶透明的柱子,擎起凹凸有致的殿门,尖尖的顶罩闪起圣洁
的光芒。
西扬走近,取出一方蝶形玉牌,薄雾自蝶翅间飘起,那蝶儿竟活
了起来,飞落在殿门上,殿门便了无痕迹地消失进薄雾中了。
我,睁着迷茫的眼睛,张着迷茫的嘴巴,不能说话,亦不能行走
。我已呆了!连惊奇的念头都无丛生起。
西扬牵着我,熟练地打开一重又一重殿门,最后,停在一座通体
透明的宫殿前。我看到,白玉的墙壁,白玉的穹顶,白玉的华座上,
一位长白胡须,头戴宝石王冠的老者。
老者庄严的目光扫过,我忽然感到一股森然的凛冽,索绕在我的
周围,便不禁冷冷地颤抖起来。
“进来见我!”老人对西扬命令,低沉的嗓音有一种不容抗拒的
力量。
“不要怕,我一会儿便回来。”,西扬恭敬地低头进去,透明的
宫殿瞬间化作白茫一片,留下我一个人,呆呆地站在白茫之外。
许久,西扬才从白雾迷茫中出来,领我去另一处宫殿。同样的烟
雾弥漫,不知名的美丽植物在烟雾中时隐时现。
紫水晶框架里,一幅男子的画像:高贵的额头,秀挺的鼻线,纤
巧的嘴角一丝浅笑。
我看画像时,西扬一直站在身后,清清的声音,蕴含着谦意:“
江南,我知道你的疑或很多,我慢慢告诉你,好吗?这里是梦域,你
刚才所见的老人是梦皇,掌有梦域无上的权力。这画里的男子,被称
为梦尊,未来的梦皇继承人。”西扬在说到画中男子时,脸上闪过淡
薄的冷笑。
“我们怎么来了这里?为什么来这里?为什么你能够带我来这里
?”,我心中的疑惑一问接一问,实在太多,只能拣最先想到的提出
。
西扬拉我到一团白水晶前,水晶里面的女子长发白裙,迷惑的眉
心,一颗朱砂痣,红灿无比。“西扬,这是什么?”,我摸着陌生的
眉头,试图把它擦掉。
“不要怕,这是梦境之媒,它其实是一颗红水晶,印在你的眉心
,好象朱砂痣的样子。你看,我的眉心也有。”西扬指着他的额头,
我看见,他眉心的红痣闪着妖异的光。
“凭着这两颗水晶,我们才来到这里。我在非洲,遇到了一位奇
人,他给了我这两颗水晶。他告诉我,它们叫做梦境之媒,拥有的人
便可以到达梦境。我一得到它们,便想起了你,我想和你一起来到梦
境。”,说到最后,西扬的眼睛深似一潭湖水,碧波荡漾。我看见自
己小小的躯体愈陷愈深,直到全部没入碧水深处。
我还有疑问,还不能接受这么离奇的故事。可是,我已无法张口
,因为我的口中已全是他的气息。我倒进西扬怀里,象一株青禾,吮
吸着他舌尖的芬芳,他的唇好似一片月光,落在我的额头,落在我的
颈间,宛宛流淌,“江南,江南……”,我听到我爱人的呢喃,在云
雾间飘扬。
“尊者,你回来了。”一个欢快的声音,仿如春日的风铃飘了进
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位紫衣衫的女子。这位女子看见西扬怀中的
我,微怔了一会儿,随即淡淡地说,“这就是那个女孩?”,她对着
西扬,满是失望的眼里掩藏不住浓郁的爱意。
F
“梦域有四大梦殿,春梦殿,新梦殿,清梦殿,惜梦殿。”西扬
指着前方的七彩宫殿说,“这便是春梦殿,掌管人世情梦。”走近细
看时,原来竟是七色水晶雕砌而成,流光溢彩的柱子上写着“春梦”
两字。
“尊者,皇者要你去见他。”紫衫女子从七彩云雾中走来,未见
其人,先闻其声。西扬拍拍我的肩,随她去了。
我信步游走,不知不觉进了春梦殿。殿内却是一派春色,奇花异
株,争芬斗艳。我不禁春心大动,正待伸手,突然现出一名黑衣男子
,执黑色佩剑,漠然大喝“何方生人,敢在殿内游戏。”
这男子,高贵的额头,秀挺的鼻线,似在哪里见过?我思索间,
黑衣男子挥剑砍来,剑至半空,竟然停住。我惊魂未定,转身便逃,
撞在一袭白衣上,白衣人从容将我抱住,拍着我颤抖的肩。
“西扬,他是谁呀?好怕人。”,黑衣男子愤愤离去,我依旧在
西扬怀中抖个不停,老天,差一点就做了剑下之鬼。
“他是梦圣,梦尊的胞弟。”,西扬望着愤然远去的黑影,忧虑
重重。
我想起水晶里的画像,一样高贵的额头,一样秀挺的鼻线,难怪
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好象很怕你?”我看着西扬苍白的脸,忽然
想起紫衣女子对他的称呼。西扬是尊者么?未来的皇位继承人?
西扬没有回答,我知道,他明白我心中所想,却不肯与我推心置
腹。第一次,我对西扬发怒,我挣脱他的怀抱,向殿外走去。
倚在叠曼流溢的床上,我闭着眼睛,想这里奇异的一切。一只柔
软的手滑过我的面颊,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江南,你愿意做我
的妻子吗?”
疑惑,愤怒瞬时化成了泡影,我又想起教堂,又想起牧师的话,
“我愿意”,我听见自己坚定的声音。
几日来,西扬一直忙碌,不时进见梦皇。紫衣女子便常来陪我,
给我讲梦域的故事。从她的故事里,我知道了,梦域是一处掌管人间
梦事的地方。这里存放着所有世人的梦,上至国家无首,下至黎民百
姓。
“有我的梦吗?”我不由好奇地问。
“当然有了。”紫衣女子回答,柔和温婉,彬彬有礼。
“带我去看看,好吗?”我一脸的央求。
紫衣女子考虑稍许,带我走进了春梦殿,在一株浅蓝花儿前停下
,“这便是你的梦花。”
我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株象玫瑰象蔷薇的植物,纤弱单薄,
竟然会是我的梦花。我蹲下身,细细端详,想从一瓣瓣花片中寻找出
某些标志,忽然澄亮的花蕊间飘散起一重蓝雾,现出模糊的人影,“
西扬!”,我不禁高呼,确实是西扬,我们正在海边看落日。
“江南,看见自己了吗?”不知何时,紫衣女子不见了,西扬已
从梦皇处回来。
“快看,我的梦花,梦里有你。”我拉着西扬一起看小花。“我
已经看过了,所有的梦里都有我”,西扬似是吃起自己的醋来,笑着
把我拖出春梦殿。
G
西扬又去见梦皇了。
我百无聊赖地站在画像前,欣赏紫水晶里的男子。看着那男子幽
深的星眸,浅笑的唇角,忽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女性的直觉告诉我
,这个男子,我一定见过,一定就在我的生活里。只是,他会是谁呢
?
一张清峻的脸迅速闪过我的脑海,我连忙止住荒唐的思绪,不可
能,怎么可能是西扬。
“他是不是让人怦然心动?那样的笑,那样的眼睛。”陶醉的声
音里暗藏深深的忧怨,使人听来没缘由的心碎。
“你爱他,是吗?”我没有回头,已知是谁。
“可是他不爱我,他爱上了一个人间女子。”,紫衣女悠悠慢慢
地说,嘴角那自嘲的笑,映在水晶框架上,令我不由自主地冷颤。
“他是不是西扬?西扬是不是他?”我无法控制,终于说出压在
心头的疑问,几天来,我努力不想却时刻思索的问题。
“你想知道,便随我来吧。”,紫衣女子沉默很久,终于开口。
又来了春梦殿,又来到我的梦花前。在这里,我看到了二十四年
间我所有的梦。
我的童年,我的幼年,我的初恋,都一幕幕展现在眼前,我看着
梦中的自己,两行清泪,滴落在浅蓝花片上。我的爱情呀,都因了那
个奇异的梦,变得神秘莫测。
一个模糊的身影,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他一直说着,江南,
让我出来吧,让我爱你吧。
我说,“你是谁?”,我痛苦地捧着饮酒过度的胃。
“我是西扬,你梦中的西扬,让我爱你吧。”声音变得熟悉起来
。就连请求于人,都是淡淡说来,不是我的西扬,又会是谁呢?
“怎么才能放你出来?”,我对我爱的西扬,从来都是有求必应
。
“你用刀片轻轻划一下中指,只需轻轻一下,我便出来了”。西
扬真的来了,他出现在我梦醒的家门,浅蓝的休闲装,飘渺的眼神,
柔软的黑发。
“究竟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在骗我?”我跌坐在梦花前,对身后
的紫衣女子说,声音破碎不堪成调。
“梦花,是不会骗人的。在梦域里,一切都是非物质形态存在的
。这里的宫殿,花草,甚至这里的人,包括梦皇,梦尊,还有梦圣,
我们全都是虚无形影的。”,紫衣女子缓缓道来,眼里溢满忧伤,“
梦尊,也就是画像里的男子,在一次巡视时,偶然看到你的梦。我们
好奇,你的梦,两年间竟全为一人而做,便常来研究。我没有想到,
他竟然爱上了你。”,紫衣女子眼中的忧伤愈来愈深,赫然立在那里
,就象一株悲伤的植物。
“在你酗酒的日子,他不愿看你痛苦,竟然去了恶梦之渊,以自
己一千年的精神,从邪恶女巫那里换来了一颗梦境之媒。有了梦境之
媒,他便可以在梦域与现实间自由往来。他依旧没有形体,只到有了
你的血液,终于可以化作人形,成了西扬的样子”
我忘记了伤痛,忘记了自己就是故事的部分,倒进七彩薄雾里,
不愿再听到任何声音。
“梦尊为了带你回来,又以自己一千年的精神,换来另一颗梦境
之媒。他坚持娶你为妻,在梦域,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我好害怕
,他会为此失去一切,甚至他三千年的精神。”紫衣女子的哀伤凝聚
在我的脸上,“梦皇说过要把他打入万劫谷的话,我怕,梦皇真会那
样做。”
我没有了思想,也不愿思想,只想时间就此凝固,生命就此停止
。可是,西扬的到来,连我仅剩的一丝奢望都打破了。
“江南,你知道了?”,声音里的落寞白花花地落进我迷茫的眼
底,就象一丛丛纷飞的秋叶,没有归宿,没有方向地旋转。
“为什么骗我?”,我不敢看他的眼睛,那双轻易便将我俘惑的
眼睛。
“因为我爱上了你。我说过,我是为你而生的。”熟悉而陌生的
声音渐逝渐远。
H
我等待着离去的日子。
既然他不是西扬,我已没有呆下去的理由了。
忐忑的心绪,就象不知名的植物,云雾潦绕里,阴晴难以掌控。
盼着离去,又不忍离去。
西扬,也就是是梦域尊者,他再来看我时,已是数日以后。
“你没有失忆?”,我已经冷静下来,细想过往事,“你怕西扬
从非洲回来?”,我只想把我的疑问解开。
“我只有对你的记忆,便无所谓失忆了。”,他象是病过一场,
恹恹的声音全无丰采,“我怕西扬回来,怕他把你抢走,所以带你来
了这里。”
“我会送你回去。”最后一句话,似是费尽了全部气力。说完,
那个男子便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感觉那样的削弱,我想流泪,终没有流出来
,为我,也是为他。
我以为,在梦域,便不会有梦。那一夜,竟然做了梦。
我梦见,我和西扬,在柔软的草地,欢快地奔跑。我们就象一对
精灵,跑呀跑呀,便飞了起来。我身边的西扬,生出灿烂的翅膀,抱
着我在云端飞舞。我大声笑,在我的欢笑里,他竟然变成了另一幅模
样。高贵的额头,秀挺的鼻线,他说,江南,我带你飞翔,远离忧伤
。
我笑着,便醒了。他坐在床边,仍是西扬的模样。
我说,“你是谁?”
“应该还算是西扬吧,”惨淡的笑滑过唇角,“你就把我当作西
扬,好吗?不会太久的。”
我扑进他怀里,情不自禁地喊,“西扬”,便泪流满面了。
我慵散地梳头,对着一团水晶。水晶中的女子,光洁的眉心,鲜
红的朱砂,好似一点梅花,盛开的美丽无比。
“梦皇见你。”前几日的黑衣男子再次出现,冷漠的手拎我,如
同拎一只柔弱的小鸟。
我不知,梦域还有这么一个所在。
阴暗的黑雾,压得我无法透气,凛利的岩层裸在外面。
“你要带我去哪儿?”我感觉情形不对,警觉地问。
“梦皇有令,带你去万劫谷。”黑衣人冷冷地回答。
“万劫谷是什么地方,我不要去哪里。”我抽身便向后跑。黑衣
人一把将我抓住,头也不回,继续拖我前往“你以为梦域是随便出入
的地方吗?我们不可能放你回去的,你就老实地随我去吧,去了那里
,你就会彻底地消失,魂飞魄散了。”我挣扎着,拼命挣扎,锋利的
岩层划破了手臂,鲜红的血沽沽而出。
“放开她!”一声断喝,西扬已拦在面前,他一把将我揽进怀中
。“江南,别怕,一切有我。”
“你怎么来了?来了又怎样,难道你敢违抗梦皇的命令?”黑衣
男子冷漠地看着西扬。
“我会给梦皇交待的。”西扬的眼睛依旧望向我,“江南,我送
你回去。以后的日子,你会不会想起我呢?”
我努力地点头,我怎能不想起他呢?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掉
的。
他笑了,开心地笑,“那我便知足。江南,你回去吧,西扬会象
我一样爱你。”
他苍白的掌心,渗出几缕鲜艳的血花,象盛开的玫瑰,美丽地蔓
延。“江南,这本是你的,送给我,好吗?
I
第一次,我见到他的真面目。
在他怀里,在一个陌生而熟悉的男子怀里,我不知怎样表达我的
感受,其实我根本不知道是怎样的感受。
“你如何向梦皇交待?”黑衣男子冷漠地逼问。
“江南,别怕,你一旦回到现实中,他们便不能为难你了,你放
心地走吧,我也要走了。”,西扬低下头,在我光洁的眉心深情一吻
,便向阴雾退去。
我看见,浓黑的雾在他身后,张牙舞爪,象一只怪兽,要将他吞
没。
“不要,不要,你何苦如此?”旁边的黑衣男子,跃几步,象要
把西扬扯回来。“回来,你想万劫不复吗?你想神飞魄散吗?我求你
回来吧!”。黑衣男子,跄跄踉踉,向着阴雾中的西扬哭泣。“梦皇
会答应放了她的,你回来吧!”
我突然明白了西扬的意图,他要去万劫谷!我虽然不太清楚万劫
谷是什么地方,但是黑衣男子的话我却能够听懂。他是要神飞魄散,
永不重生。
“西扬,千万不要呀,你快回来吧!你快回来呀!”我感觉心正
一点一点破碎,彻头彻尾地痛。
“江南,我真的很爱你。我曾经想知道,什么是爱情。现在终于
明白了,我无憾了。”西扬苍白的面颊,在阴浓的黑雾里消融,他缓
缓擎起薄明的手臂,朝我挥动,掌心盛开的玫瑰,隐约可见,那曾是
我的血液。
“爱,使人生,亦使人灭。”薄透的声音,化作一道轻烟,拂过
我的耳畔。
爱,使人生,也使人灭。
“醒了,醒了,江南,你终于醒了。”我睁开眼睛,眼前那张永
难磨灭的面孔,满是惊喜。
西扬,西扬回来了!
“西扬,你回来了?你从万劫谷回来了?”,我惊叫着坐起来,
西扬没有万劫不复,西扬没有神飞魄散,他回来了。
“我回来了,从非洲回来了,我再也不离开你了。”,西扬的话
,使我明白已回到现实。
西扬呀!梦域的西扬呀!真的灰飞烟灭了吗?我再度闭上眼睛。
经年以后,一个眉心有着朱砂痣的女子,坐在海边看斜阳,满天
的云彩,映透海面,云雾空蒙处,一大朵,一大朵,美丽地开放。
“江南,你说,爱情是什么?”,西扬拿起我的手,轻轻握在掌
心。
“不知道。”我想起,很久以前,有人说过,爱情,使人生,也
使人灭。
“爱情呀,就是和你一起看斜阳,一起吃早餐。”西扬握紧我的
手,我清晰地感到他掌心的温度,湿湿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