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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基础有大用
作为一个接受过完整的高等教育的教师，我优先选择对基础知识和理论的重视。这里说的基础知识、基础理论，是各学科中，是去除事物的表象，抽取本质而来的，在计算学科中通常要用抽象的数学公式去描述。这些从实践中来的知识，往住“功夫”还不到家的人，看不到应用的影子。这些沉淀而来的理论知识，可以用于指导解决现在已经发现的问题，其更大的价值还在于，指导解决现在尚未发现和出现的问题。很难想象，大学的重心如果放在向学生罗列已有的实践知识后会是什么样的景致。当学生毕业后所要做的事情不在罗列范围之内，当出现了可罗列实践知识之外的新发展、新需求之时，又如何面对？我们进入更大的范围去思考，社会的进步，技术的发展又靠什么去推动？大学，旨在传播人类文明之精华，领航社会，引领技术发展的前沿，但是却迎合了一味实用，只看着一时的就业对口，不想着长远的发展，那又是什么样的景象？
这样的质问或许没有什么意义。实际上是，有些人在大学中，享受着所谓没有用的抽象世界的精彩；有些人不甚理解，却也在完成着积累；而有些人在对没有用的抱怨中，趴倒不干了。结果是，同样的环境，同样的时间，走出了不同的大学生，有些在领域中游刃有余，有些会显出受伤的样子，哀叹“被大学上了”。我要感叹的是，他居然真的毕业了都不知道大学是何物，不知道在大学中究竟要学得怎样的知识，就这么结束了大学之旅。我们暂不谈是谁的问题，只谈现实。
从抽象中求知
大学要传授的知识是分布在各门课里，分布在基础课、专业基础课、专业课、必修课、选修课、考试课、考查课等几十门的课程中。注重理论知识是大学一贯的传统，依然是目前的主旋律。越是高水平的大学，在理论教学中的投入越多。然而，在各专业的培养方案中，也为实践也留下了不少的空间，这个趋势在加强。不少所谓理论课中包含着实验，有专门的实践教学环节，像文、理科的学年论文，工科的课程设计，各工科专业都有认识实习、专业实习等环节，到最后一个学期还有毕业论文或毕业设计。实际上，在对大学的讨伐中，有的大学不再坚持，有的甚至也走上了职业培训中推崇的所谓“订单式培养”道路。大学的味道，也便更杂了。
作为一名大学教师，在我的工作中，常有部分学生对教学中的抽象知识怨声连连。他们在抱怨中，在理论知识的学习中不投入。而到了实践环节中，不能够联系已有的理论，甚至该有的理论知识在考试完了以后已经完全还给了老师。这样的实践，只能是“干”做，甚至无法下手。能够在理论指导下，给出专业的分析和设计，那更是奢谈了。于是，有分组的实践环节，滥竽充数“搭车”通过，而需要单人验收的，顺手牵羊抄袭了事。在如此的恶性循环下，常不说自己学了没有，却因为自己的没用，推导出学了没用。
黄武雄教授在《学校在窗外》一书中提出：学校应该做，而且只能做的两件事是“打开人的经验，发展抽象能力”。学校完成其功业的标准是“协助人重新对待知识，把知识当作不同时代、不同地域的人们所积累的经验，并随时与人的生活经验、思维经验对比，不断印证、不断修正；帮助人发展抽象能力，帮助人意识到抽象是为了从特殊经验中撷取普遍经验，再放回特殊现象”。从黄教授的论述中，可以发现目前大学教学体系在“打开经验”方面的不足。基于对学生的观察，却也可以发现在对“没用”的讨伐中，对“抽象”严重的曲解带来的危害。大学的培养方案考虑了理论与实践、抽象能力与动手能力之间的结合，在不同层次的学校，在“知其有”的理论教学和“知其用”的实践教学之间投入的比例有所不同。目前不少学生的问题是将二者分别看待，甚至对立起来，在日益加深的情绪中，该知其有而不知，进而知其用的机会彻底丧失，让学习的道路越走越歪。
纠结在有用无用之中，对基础知识的学习心怀抵触的同学，更应该做的是改变自己的学习。千万不要一说加强基础知识的学习，就拾起应试的高招，用迎接高考的姿态，用准备高考的方法去奋斗。比如一说学英语，脑袋中的全部就是填空、选择、完型填空之类的东东，而不是听、说、读、写四个学语言本来应该有的环节。再有用的知识，学法不对，只能带来“无用”的结局。
很多自作聪明的同学，在学习中需要克服本来很正常的困难之时，想当然地给出了或听从了“大学里教的东西没有用”的偏见，这可真是舒服极了。本来成长就是不断克服困难的过程，这样的保护伞让人避开了困难，这也决定了大学的走向。最终的遗憾就在于，在工作中应该用到的基础，学过，但被“无用”的理由忽略了，甚至不留一点点痕迹。受挫后，有高人一指点，还会一声惊呼：“可恶的大学，该教的不教！”
这真是冤枉大学了。
知识的用途讲不清
有不少同学提出期望：老师在讲课时，是否可以讲清知识的用途？学生知道用在何处，这事情不就解决了吗？提出这样问题的同学，经常会流露出对教学安排的不满，认为老师们不负责任才这样做的，或者认为老师们只是会什么就讲什么。
大学的课堂，目标是让学生能够获得应对未来各种可能的能力，决定了在理论性的课程中，首要的任务是传授涉及学科的思维方式。而这样的专业思维，是通过演绎的方式进行的。在缜密的演绎过程中，“用在何处”的问题，常常是杂音。很难想象麦克斯韦醉心于他的电磁理论时，会有空暇去想发电机、电动机是什么样子，这些机器又该如何操纵。但他给出的简洁、优美的公式，却成为最具价值的发现。不少的科学规律并不是为用而发现的，有些会在沉寂多年后，才因为其应用领域的产生而被发现有重大的价值。即使对于工科的大学生，以技术发明、施工构建为长项的未来工程师，用抽象的方式接受科学知识，通过演绎指导技术工作，这样的能力也是必需的。带着这样的思维方式，将会在已有的理论指导下，在开发的产品中，植入更多的前人智慧和劳动的结晶，保证产品的质量，提高开发效率。而且，在此过程中发展了的技术，也有能力将之经过归纳以后形成理论，进而对未来的技术发展提供指导。
受困于学生群体中对有用与没用的纠结，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在教一门理论性很强的专业选修课“形式语言与自动机”时，试图在课堂上讲讲应用。我检索了几十篇科技文献，涉及了问题建模、人工智能、模式识别、网络科学、web系统、通信、新型计算、软件工程、自然语言和程序设计语言处理等多个领域，都是采用形式语言和自动机解决问题的案例，我在课堂教学中引入了这些案例。尝试的结果是，有限的学时被冲得七零八落，我赶紧回到原路上去。为了让学生找到“应用”的感觉，要求学生在课外有选择地去读那些文章。不少有心的学生“依计而行”，得到了很好的效果。也有一部分学生，因为课外学习中增加了额外的任务，又出来了一堆牢骚，依然看不到自动机理论光辉普照之下的应用天地。
这样的教学实践告诉我，通过在课堂上讲课的方式传授理论如何去用的问题，就好似将“科学”围在一个栅栏里，效果和效率不会好，反倒会限制学生的思维。而且，这样传授的“有用”的知识，是不具有活力的。计算机类专业有一门“编译原理”专业课，要用到形式语言与自动机，同他人交流我在教“形式语言与自动机”课的话题时，总会有人说“就是编译原理啊”。然后就轮到我解释，编译原理中也仅是形式语言的应用领域之一，而形式语言是计算理论中基础性很强的核心内容。大多数计算机类专业的大学生都是从编译原理中接触到形式语言的，这个事例告诉我，由具体应用入手的理论学习，常会使理论的普适性打了折扣。
在大学，应用理论知识的问题，是要解决的，但不能是采用“老师讲清”的方法。要采取做的方式，学会应用理论。具体而言，应该由教师为学生设计出实践项目，指导学生独立完成，并且是学生在课外完成。这将是大学生自主实践学习中的一部分。好的教学，教师应该给出学生方法上的指导，必要时提供一些便捷的资源。在形式语言与自动机理论课上，我提供了我检索得到的论文清单，由学生自行下载阅读。作为课外学习指导，我会去落实学生是否会检索和阅读专业文献，由他们自己获得更新的、更感兴趣的应用类文献。在近几年，指导学生课外使用专业文献也一直是我所关注和投入的工作。
不给学生讲清楚知识之用，并不是老师的失职。用一个案例帮助理解是可以的，讲清楚用在何处，非但不可能，而且不能这样做。实际上，经过抽象而来的知识具有普适性，某知识用于某件事情的答案是不确定的，有着无限的可能，是无法罗列的。如果能罗列，这个世界就没有指望了，不需人的想象空间了，社会、科技也就没有发展空间了。这就是“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在大学里，老师就要把这点不清不楚留给学生。对比职业培训，则是一切讲得很明白，甚至用不着明白就能着手按规矩做事了。这是两种不同的教育路线。黄武雄教授提到，如果学校教育还有第三件事情要做，那么这第三件事便是留白。中国的国画之美在于留白，学生的学习时间不能由教师全部指定占满，要留出空余的时间由学生自己支配。学生利用这些留白，安排出个性化的自学方向、自学内容，这些便是自己感兴趣的，教师可能点到但未讲透的内容。这是大学的味道。
学生发出这样的呼声，是因为在应试教育的约束下，早已经习惯了去做知识的容器，去接受，去记忆现成的，用不着变通的知识。做个知识的容器，被灌入的林林总总“用”的东西，总是有限的，不足以应对未来各种各样的可能。况且这个容器就是一个易碎品，不留神就会缺个角，储存的知识会流失。要知道，大学要得到的，应该是知识的发酵剂。我们追求“知其有亦知其用”，再高的一个层次，除了知其现在之用，还能继续追求其未知之用，这是科学的力量。学到有张力的知识，这是不论哪个学科、专业的大学生，应该品尝到的大学学习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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