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仲
一
这一年是雍正五年，距离一代武林宗师皇甫云退隐，已有十五个年头。十五年前，皇甫云在雪地里打完最后一套内家拳，叠好衣物，从容踏进午门。不久后，当武林宗师皇甫云退隐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时，人们心中已经明白，大内第一高手，败了。不出几天，对皇甫云的追杀令毫无意外地传出。江湖传言，追杀皇甫云的乃是皇家秘密培养多年的死士。又有传言说，皇帝派出了武功高强的绝世美女，欲用计除掉皇甫云。
这些流言随着寒风，自北向南卷走了江南的桃花和柳絮，带来一丝萧瑟之气。江南的天气，秋天像是被故意省略掉的，短得可以忽略不计。眼看还是挽起袖子的夏天，一个转身就到了冬天，北风一吹，依然翠绿的叶子却一片片往地上掉，发出清脆的响声，让人看了不无疼惜。
十二指街如此太平，传说中暗杀皇甫云的杀手离这里太远太远。在十二指街，卖菜的、卖肉的、磨刀的、卖烧饼的……所有人都好像永远做着这些事。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在街上时，街边小院就传出一阵阵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弟弟，火候还差了点哦。”“哼，我这是让着你。要不是昨天晚上没睡好，我才不会输呢！”温婉的江南街巷，素素的街边小院，两位出尘少年卓然而立。“咳咳......”一阵寒风吹过，小屋内飘来了老人细碎的咳嗽声。两位少年即刻回身，面朝小屋恭敬一拜：“师傅。”门应声而开，走出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
“年曦，年氜，我跟你们说过多少遍？这敬仲剑法最后一式尤为重要......”
“记住了，师傅。师傅您说这套剑法前面比划了那么多，就为最后把剑向后挑出去，不是浪费了很多力气？再说我也不是靠最后一式胜的弟弟啊。”年氜一脸得意。
“你这孩子，年纪也不小了，还是净会油嘴滑舌。年曦，你也不必灰心。练好这套剑法，胜你哥哥易如反掌。”
“就他？他还不值得让我灰心。”年曦白了年氜一眼。
“哈哈哈哈哈！”老人爽朗的笑了，心里暗道：离当年收留三岁的两兄弟，已经过去十五年了。
“主子，两位少爷，吃饭了。”屋里传来仆人阿福的声音。
二
十五年后，人们还是没能忘记皇甫云手中的武功秘籍。相传十五年前，皇甫云与大内高手一战，两人使用同一套剑法争夺一本武功秘籍，最终皇甫云一招险胜。或许当时皇帝派人追杀，也不仅是因为皇甫云损了朝廷颜面。
是夜。
寒风生硬地把月光拽进院子，毫不留情面。院内老人肃立。“出来吧。”老人低呵。月光中，闪出一道锋利的影子。
“十五年了，终于找到你了。大名鼎鼎的皇甫云？”
死一般的寂静。
“武功秘籍还在你手上吧。想当年这秘籍可掀起了整个武林的风暴，你就忍心让它这么埋没吗？还是我来帮你把它发扬光大吧。”
老人依旧不语。
“那好，我可打不过你，但你也追不上我。告辞了，希望你接下来几天过得愉快。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FQ而过的黑衣人，老人眉头紧锁。
谁也没有看到那双黑夜里的眼睛，闪着慑人的寒光。弟弟年曦轻手轻脚，溜回了房间。
三天后，一个重磅消息传遍大江南北:曾经的武林宗师皇甫云惨死。
下雪了，白雪坠下，直扎人们心底，冷得生疼。院子里也是一片白色的世界。黑瓦上挂了纸花，门边上挂了布绫，风一吹，布绫随风摆啊摆，扫落了一朵白花。旋即，白花四散开来，携着令人难以忍受的悲痛，散了一地。屋内，一双年轻人跪在老人遗像之前。窗外的雪花，屋内的白花，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两位少爷，吃点东西吧。”阿福端着食物从门口缓缓踏进。看到跪着的两兄弟，阿福的眼里闪过一丝怜爱与不忍。
“福叔，您剑伤还没好怎么就过来了？我送您回去歇着吧，不用管我们。”年曦赶忙起身搀扶。
“是啊福叔，师傅这里有我们就够了。”年氜也站了起来。
“都怪我这把老骨头不中用，没能留住那凶手。跟了老爷这么多年，我真没用......”阿福说着眼泪就往下流。
“您与那凶徒搏斗负了伤，不要太自责了，我们来扶您回去吧。”两兄弟搀扶着阿福，回房休息了。
三
夜深了。
“比武的事情筹备得如何？”屋子里阿福低声问道。
“大人，都已准备妥当。”屋里竟然还有一个年轻男子。“多谢大人帮忙除掉皇甫云。”男子感激得看了阿福一眼。
“我本就是圣上派来杀皇甫云的人，本分之事而已。今晚叫你过来，也是想要兑现我的承诺。走，我们一起去见识见识这武功秘籍。”
说罢，阿福和年轻人向屋角走去。随着一阵低矮的轰隆声，墙被打开，露出一间密室。两人走进密室中，看到一个雕金嵌玉的大盒子。
“想来，这就是那武功秘籍了。”阿福笑道。
年轻人走到近前，拿起盒子交到阿福手里。阿福的手微微颤抖，似乎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激动，打开了盒子。但盒子里面的东西却让两人傻了眼，只见盒子里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张纸，这张纸温婉如玉，洁白似雪，干净得令人生怜。
“一定是他！一定是他掉了包！拿一张白纸来嘲笑我！”年轻人面目狰狞，神色骇人。
“比武杀了他。”阿福说罢转身，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翌日，朝阳初升。屋内很寂静。
“你们师傅生前意愿就是如此。这秘籍，只可一脉单传。”阿福沉声说道。
两兄弟沉默。
片刻后，年曦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福叔，不如我跟我哥比武吧。”年氜眼神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带着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阿福。阿福眼睛微闭，点点头。
最终，时间确定在明日午时。
四
谁也无法窥视上天的意愿，一上午的艳阳天，到了午时却一片灰暗。这种色调似乎压抑着每个人的心。
依旧是十二指街，依旧是那座宁静的街边小院，依旧是挺立着的两个出尘的年轻人。不过，这次他们的眼中似乎带了一些别的什么。
“开始吧。”阿福沉声道。
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动了。
年氜把剑一抖，整个人精气神一提，身体往前一探，如一柄利剑刺向年曦。年曦单剑一横，身体一蹲，旋即腾空而起，翻身推剑。院子里只听见双剑相碰的叮叮声。三招过后，两兄弟不分上下。就在这时，变化陡然而生，只见年曦突然后撤，收起了凌厉的攻势，转攻为守，竟渐渐落入下风。不光年氜，就连阿福也心生疑惑。就在这时，年氜也变了攻势，招招逼险，竟预置年曦于死地。
年曦察觉到不对，奈何气势已经低落，连忙高喊：“哥！你要做什么？！”
“把秘籍叫出来！”年氜面露狠辣。
“秘籍？我没拿秘籍啊！秘籍不是会给这次比武的胜者吗？我不想要那秘籍，我只想过太平日子！你难道没看出这次比武我从开始就没有认真对待吗？我只是想把秘籍给你啊！！！”年曦面露急色。“还有师傅，师傅的仇还没有报呢！那天我看到了黑衣人......”
“一派胡言！秘籍早已被你窃走，盒子里装的只是一张白纸！”年氜愤怒地喊道。
“白纸？”年曦错愕。
“对，白纸。”阿福说道，但谁也没有想到他的脸上竟带有一丝笑意，似乎还有一丝期许......
五
“卖花糕咯......”一声清亮的吆喝，和着深红的叶子，随风飘舞。十二指街的秋天，依旧。
小院内的落叶堆了一地，一位年轻人正在落叶边舞剑。
秋风吹过，落叶的香气若有若无。一位老人的声音传来：“这敬仲剑的最后一式极为重要......”
年轻人打断他的话：“我记住了，把所有力量集中到一点，最重要的是心如白纸，无欲无念......师傅，我知道您赶哥哥走其实是为了让他历练，及早明白这纸的含义。不过您的易容术实在太高明了，假装阿福，骗过了所有人......”
“哈哈......”老人面露悲伤地笑了。“这剑法的高明就在最后一式，你能悟到纸的含义，胜了年氜，也是你的缘分了。”
“年曦，你可知道这剑法为何名为‘敬仲’？”
“师傅请讲。”
“东汉这蔡伦啊，字敬仲。”
“哦？发明造纸术的那个蔡伦？师傅，我明白了，以后弟子不管练功还是做人，都会如白纸一般，无欲无念，干净纯真......”
“哈哈哈哈哈......”老人笑着，看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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