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土匪窝
十八岁，高中毕业，闲逛了些时日，烦了，对老爷子说下乡去吧？好吧，出门前，他把户口本往桌子上一扔。
“自己迁”。
“嘭”！带上门走了，我追出去，对着他的背梁骨喊：“迁哪？”
“常潞公社尹家圩大队尹家圩小队队长叫童子元”
他头也不回，抛出一串没有标点的话，上班去了。
“土匪！”我恶狠狠踹了一脚门板。
童子元，大办钢铁那会儿是老爷子下属，朝鲜回来在厂子里当了个民兵连长，炮筒子。三年困难时期，要精简，他二话没说，卷铺盖拉着老婆孩子回了乡下。
他早早地十五里牌渡口上等着我了，我一只脚刚跨上岸，他就一把拉过我。长着一个葫芦头，咧着嘴，像见了自己爹似的，抢过我手上的箱子扛在肩上，“蹭蹭”走在前头。又不时地过回头和我搭话：
“你老爸厉害，两把驳壳枪，别在腰间，那神气别提了。”
我心想，至于吗？炼个破钢铁，围着高炉转转，腰间需要别两把手枪？哈,整个座山雕！
“会抽烟吧？”他回过头来问我。
“不会”。我摇摇头。
走了几十步，他又回头问：
“能喝吧？”这回他用眼睛来扫我。
“喝点料酒就醉”我说。
他可能很失望，没话了，闷着头在前面带路。
一会儿又把他的葫芦头转过来问：
“打架呢？”他没及时把嘴巴闭上，等着我回答。
“不会”。我装得很乖，尽量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其实我在学校几乎没一天不打架的，胜负各半，等于没打！
“撤忒！”（土话：废物的意思）一路上，他的头再也没转回来搭理我。
到了村口，围上一大群人来，像参观一只黑猩猩，上下打量着我，看得我浑身发怵。最要命的是，他们咬着耳朵在窃窃私语：
“怎么来了个男的？！”惊讶地张着嘴。
“不出三天，准溜回去！”男人们没拿正眼看我，都是斜着投过目光来。
童子元不卖帐了，为了给我争面子，搬出我老爷子来压他们，添油加醋吹上了，说老爷子枪法准极了，想打你的左眼绝不会打到右眼上！如何如何。嗨，这招真灵，男人们立刻转过了身，开始仔细地打量起我来。我想，童子元他妈真扯蛋！
第二天我才弄明白，这村子解放前活跃着一支“农民自治武装力量”，不折不扣的土匪窝子！家家户户有当土匪的。前几年，来过几个男知青，都受不了那帮土匪和土匪的后代，一个个哭丧着奶胖似的小白脸，跑回城里去了，再也不敢在村里露面。所以村里只有女知青，没有男知青，他们从不欺负女人，可他们要按自己的尺寸去测量男人的深度和硬度！
老爷子啊，你真狠毒！让我一脚踏进了这土匪窝子，你若不是我老子，我会把世界上最脏的话全骂出来！天下哪有这种老子？居然想害死儿子！
吃过午饭，一个叫子芳的小伙子，抱着双臂，站在门前，用一只脚使劲地搓着地上的泥丸子，让身子前后晃荡着，问他有事吗？他说没事。让他进来坐坐，说不。他头一昂，投来挑衅目光：“会打架吗？”
“哈，从小打到大！想试试？”我虚张声势。
“不，我比你大，你和新芳打，他比你小两岁。”他用大姆指，指着靠墙站着的新芳。
“瞧不起我？”我把自己逼上了绝路，在心里叫苦不迭。
到了稻场上，我认真打量了一下子芳，他比我高出一个头，结实得像头牛，凭蛮力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得动个歪脑筋才管事。
我走过去，讨好地拉了拉子芳的手，怯生生地说：
“我肯定不是你的对手，打不过你的。”一副低声下气。
我软绵绵地站在原地不动，轻轻说，你动手吧。
子芳的头猛地往下一低，跟头毫猪似的，鼻子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哼”字，对着我的胸口直冲了过来。
我迅速向左边虚晃一下，使了个假动作。他怕我像兔子一样跑掉，伸手就来抓我，我让出左肩，趁他还没抓紧，我的左手已经牢牢扣住了他的手腕，转身用右臂使上浑身的力量向他的手臂压了下去。他的一条手臂哪里撑得住我整个人的分量！他“哎哟”一声，向前猛扑出去，脸重重地搓在水泥地上，皮里慢慢浸出一道道血痕来。我想这下完了，子芳从地上爬起来一定会要了我的命的。
他站起来，在我臂膀上猛拍了一掌：
“好！好！好！”连说了三声好。想起土匪头子杀人前一般都要连声奸笑，让人毛骨悚然。
子芳说完，转身一溜烟跑村里去了，叫了一大帮青头硬鬼向稻场奔跑过来，无数只脚踩踏在地上，土地发出微微的震颤，他们嘴里发出原始人那种的阵阵怪叫声。望着人群后面高高扬起的尘土，我想完了，要出人命！
子芳是这帮青头硬鬼的老大，说要与我结拜把兄弟，他们是赶来瞎起哄的。吓得我半死！
他们说，原以为我也会和以前的几个小白脸一样，大白天尿完了裤裆，哭丧着脸跑回城去又喝他妈的奶水去了。
我说，装的，其实也差点尿了裤子。
扫一扫
5万+
被折叠的 条评论
为什么被折叠?
到【灌水乐园】发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