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农夫和山泉
左飞扬和阿笛回头再看看那“怪兽”,不禁摇摇头,然后便往前走去。没走几步,却发现千里马正在路边吃草。
左飞扬喜道:“原来你也是深藏不露之家伙,刚才遇到危险,赶紧躲避,但见到危险已远去,又出来会见主人。”
千里马似懂人话,看了一眼左飞扬,竟然摇摇头。它是在否认左飞扬的推断吗?
阿笛却上前,轻轻抚摸千里马背。“千里马跟我数年,从不临阵退缩。刚才除了那怪兽追着我们之外,肯定另有其人,把马引开。见怪兽落败,那人也趁机逃走。”
左飞扬看着马儿,轻声道:“那就是我错怪你了。这样的宝马,世间罕见,东方雷的西域宝马,也不能与你相比啊!”
阿笛露出不屑:“把它和东方雷的马相提并论,真是辱没了它的名声。如今习武之人,无论是战场上的将军,还是武林世家,都以拥有能够奔驰的宝马为荣。昂贵之马,其实并不稀罕,只要有钱皆能买,所以如今天下门派,各大掌门骑西域宝马者比比皆是。此马耐力好,速度快,的确不错。但回头一想,此马你有他也有,并无特别之处。”
“千里马那又是从何处所得?是否世上就此一匹?”
“日行千里之马,虽罕有,但并不唯一。我们这匹千里马,其实出身极其普通,但有伯乐赏识,在万马群中挑出了它,加上悉心照料,用心调养,速度也许不是最快,耐力也许不是最好,但却最能通人性。比起受过洗脑术之人来说,它更像人却不像兽。”
二人上马,继续前行。
“阿笛,你知道徐州怎么走吗?”左飞扬问道。如果是在官道,则找路并非易事。但现在却是在不知名的古道上,虽然能够分清楚东南西北,但至于怎么快速到达徐州,他却是一片茫然。
马背上面绑了一个行囊。阿笛从里面摸出一个香囊状的东西。她说:“此乃麂皮丝包。它把麂皮加工成上好丝线,加以缝制,藏有特质味道香料。靠此麂皮丝包,千里马便能不绕路,在明天黄昏之前顺利到达徐州。”
左飞扬接过麂皮丝包,越瞧越觉得神奇。“这从而何来?”
“这丝包正是从那五毛散人手中获取。”阿笛笑道。
“麂皮丝包能够指引我们到达徐州?”左飞扬不相信。
“当然,丝包其实是指引千里马到达徐州,我们坐在马上走即可。马的鼻子很灵敏,所以丝包指路其实是马在寻找和丝包香味类似的气味而已。这马儿可聪明啦,我从来不舍得用鞭子抽打他。”阿笛摸摸马头,柔声道。
左飞扬虽觉得它很玄乎,但已经见怪不怪了。
天色渐暗,所幸已经走出古道。渐渐能够看到周围的村落和行人。
左飞扬觉得腹中空空,但最难忍耐的是口干舌燥。此时正翻阅一座小山。路旁草木丛生,山泉哗啦啦地流淌着,泉水晶莹剔透。左飞扬不禁叫道:“阿笛,这里的泉水不错,要不我们取几口来饮?这马尔奔波劳累,也正好让它休息一下。”
二人随即下马。忽见山泉旁竟然站着一位农夫,手提锄头,直盯二人,和颜悦色,一声不发。左飞扬揉揉眼睛。刚才怎么没有瞧见此人?是自己老眼昏花,还是此人武功极高,瞬间即来?
“二位可是要喝这山泉水?此水有点甜味,常饮能延年益寿。”农夫热情洋溢地指着山泉水。
左飞扬却有点犹豫了。
农夫似乎瞧见了他的心事,笑道:“莫非你认为此泉水有毒?难不成我还在里面下了砒霜?”说罢,他弯腰用手往泉里一斩,只见一股泉水忽然向上跃起,径直往他嘴里送去。畅饮之后,他欣喜笑道:“这山泉水,唯有此处才有。我常年厮守此处,就是防人下毒。”
阿笛笑道:“这位老大哥见怪了。如果你不解释,我也会饮此水。”说完,她也学农夫,把手往泉里一斩,用口接住水流。随即又道:“好水!”
左飞扬把马签到泉边,让它先饮水。借着自己蹲下,用双手捧住泉水往嘴里灌。
“姑娘不怕真水真的有毒?”农夫望着两人,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阿笛对农夫一笑:“你能喝,并不意味着我们能喝。江湖中使毒的招数,可谓千奇百怪。但泉旁青草茂密,水中小鱼儿也在畅游。凭此我便不再担忧。何况大哥你看起来如此面善。”
左飞扬细瞧那泉水,澄清通透,几片飞叶浮在水面,泉底碎石明晰可见。泉水叮咚,如同山间轻弹的乐曲,让人沉醉。他问那农夫:“大哥,莫非你天天守在这泉边?”
农夫笑道:“在这里虽然寂寞,但却心情舒畅。虽然我每天都会来此处,但却不必时时刻刻待在这里。多年隐居于此,山上的一草一木我都熟悉,如有风吹草动,也必第一时间知晓。所以也不怕有人随意闯入。不过今天我守在这里,的确是有人要来,但等的人并不是你俩。你们喝饱之后,赶紧走吧。”
喝完之后,阿笛又从马背上面取下一个皮囊,把它用泉水灌满。二人谢过农夫,正准备出发,忽然听见一个柔媚的声音。
“老农夫,多年的恩怨,你我就在今夜了解吧。”一名穿着雍容华贵的妇人从原处慢慢走来。
“小娘子,五年不见,你也老了。”老农夫扛着锄头,淡淡地说。
左飞扬凭直觉猜测二人之间肯定有非同寻常的关系。
老农夫带着质问:“我们早已约好,你不惹我,我不犯你。为何你屡次不放过我?前几天在我种的稻米和蔬菜中下毒,如今又看中了这仅存的山泉?若不是我一直守在这里,只怕此神泉水无人再饮!”
这位被称作小娘子的妇人笑道:“不用此法,能逼你离开这里吗?我就要是要毁坏这里的一切。”
左飞扬在一旁听着直摇头。此法也忒狠毒一点了。
“稻米蔬菜,不仅我自己食用,也会无偿分给周围的乡亲们。幸好今年是丰年,否则你所作所为,会让不少人饿肚子!你长住京城,家境良好,长年累月有专人供给你粮食蔬菜,可知其中辛苦?这也就罢了。你狠心往泉水中下毒,我便不能理解!此中泉水,每一年我都会灌以大桶,用快马运往京城。杜尚书……哦不,你爹,泡茶之水,便是我这特供之水。如果你毁坏此泉,他会做何想法?”
“想法?你理解我的痛苦吗?我既不能离开京城,你又不肯前往那里。我都三十好几了,还没有嫁人……你知道我的悲哀吗?”
老农夫放下锄头,叹道:“京城真的就那么好吗?你若不一直留在那里,也无今日之烦忧。”
听到此话,小娘子突然容光焕发,得意地道:“天子脚下,自然是风水宝地。我爹数十年苦读,总算中了进士。又在官场数十年,才有今日之地位。你可知其中辛苦?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在京城立足的。江南财主黄金不败,花了数万金,想打通关系,给他儿子在京城中弄个立足之处,不也没有得逞?最后他们不都灰溜溜地回到了老家?”
老农夫冷笑道:“我却不觉那高墙之下又什么好处。在你那地方,街上随便一走,抓住一问,也是一个小官,可见官不值钱。”
小娘子道:“你老农夫在武林中也算小有名气。可知天下大小门派一千零二十四,有三分之一把总部设在京城?所以那是藏龙卧虎之地,俗话说,要想在武林中混出个名头,就得在京城住上几年!如今京城几大门派也在广纳高手,但名额有限,所以一般只招年少气盛有潜力者。凡年满二十四岁者,即会被排除在外。但老农夫,你既然功夫不错,也许可以不当普通人对待。今年你刚三十五,年龄并不算大,或许还有机会长留京城。我会动用我爹的关系,给管控司的人说说情。过了今年,就没有机会了!”
“管控司?我不想见那帮人。”
“普天之下,凡事皆要有节制。要有节制,则得派人管制。否则管理天下,只要皇帝老儿一人即可,何须再设立三省六部?管控司也不是无端出来的。武林门派太多,必须得有一个权威衙门管一管了。不然大家都行邪魔之事,恐怕天下大乱。”
“你对我下毒,难道不是邪魔之事吗?”
小娘子听到此话,恼羞成怒:“你竟如此损我!”忽然手一挥,几枚铁钉激射而出。
老农夫用锄头一挥,把那铁钉打落。这一招迅猛无比,足见其功力之深。
小娘子心知不是老农夫的对手,忽然心念一动,手臂对准山泉,又射出几枚铁钉。
“哎呀不好!”老农夫脸色惨白,急忙侧跳,用尽全力挥动锄头,总算把那铁钉给拦在了岸边,没有让它们落入水中。
“如果你毁坏山泉,从此我与你恩断义绝!”老农夫义正言辞。
“这破泉水真的对你如此重要吗?”小娘子惨笑道。
“也许是。”老农夫淡淡道,“此生我就与它长伴。”
“哈哈哈哈……有人为了权位舍弃老婆,有人为了一匹马不要心中女人,有人为了一只蛐蛐放弃所爱,但却从没有人听闻过位了一摊子水,什么都不再要的!哈哈哈哈!”小娘子突然扭头飞奔,向发了疯一样。
此时人影一闪,阿笛纵然跃起,挡在了小娘子的前面。
阿笛摆摆手:“大姐不必急于离开。”
小娘子手臂一挥,又射出几枚铁钉,嚷道:“莫要挡我路!”
阿笛轻轻一转身,躲过铁钉,笑道:“都说兵部尚书杜大铁的女儿杜小娘貌美如花,手中铁钉更是出彩,今日总算见识。又听说她多年不嫁,只道是习武太多而不愿理男女之事,今日总算知道事情真相。”
“关你何事?”小娘子恨恨道。
“看见你俩日日夜夜都痛苦无比,今日我就来解救你们,让你们不再烦恼!”
“与你何干?你又如何解救?”
“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了,那当然就不会有烦恼了。”说完,阿笛手中变戏法般地多了她那长笛,用疾风扫落叶之势,往小娘子身上点了五六下。啊地一声,小娘子双眼一闭,竟倒在地上。
“你……”老农夫见状,勃然大怒,扛起锄头,大步越了过来。提起锄头就往阿笛身上抡去。左飞扬见势不妙,也跟了过来,急忙用手去抱住老农夫的大腿,道:“大哥莫慌,大哥莫慌!”
老农夫骂道:“她若死了,我也不活了!但在这之前,我得杀了这个小妖女,为她报仇!”他用力一蹬,摆脱左飞扬,挥动锄头,向阿笛劈去。这锄头看似平常,还带有斑斑锈迹,但力道迅猛,威力逼人,想要避开它,并非易事。
阿笛并不躲避,手中长笛挥出,倩影忽闪,长笛直打老农夫心门。锄头快,长笛更快。老农夫顿时一惊,急忙收手,岂料阿笛又舞动长笛,突然连点他胸口三大穴位。
“草根剑法?”老农夫一屁股坐在地上,锄头也铛地一声掉在地上。“你杀了我吧!”他长叹道,老泪纵横。
阿笛咯咯笑道:“看似这女人比这山泉对你更为重要?”
老农夫摇摇头,又点点头。“人有时就是如此固执。我讨厌很多人,讨厌很多事,甚至恨乌及屋。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为心中那股气活着,自觉这便是正气。但无论怎样,也比不上一个活生生的人。唉……”
左飞扬满脸愁色。小娘子在他的面前倒下去了,但他不相信阿笛能干出此事。可是事实摆在眼前,他也无话可说。
阿笛却显得很开心,道:“如果上天再给你一次机会的话,你还会重来吗?”
老农夫道:“如果时间倒流,我必不再离开她。但谁又能回到过去呢?你杀了我吧。”
阿笛俏皮地笑道:“刚才你请我们喝了此地的泉水,那我也回报你一下。”说完舞动长笛,往小娘子身上点了几下。小娘子忽然睁开双眼,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
“杜娘,你……”老农夫十分惊讶,随即带来的是喜悦之情。
“刚才我虽然被这位姑娘给打倒,但却神智清醒,耳朵一直在聆听。此刻我已做了决定,就此留在这里,一直陪着你,陪着山泉,有点田,过个小日子,这是再幸福不过。”小娘子满脸泪水地说道,“老农夫,唉,你没有错,错的都是我。如果我不是那么坚持,一定要留在京城,我们也不会到现在这样。”
老农夫却道:“不不,我和你一同进京。托点关系,找个名门正派,挂靠其门下。今年虽然已经三十五岁了,还扬名立万的机会还是有的。”
“可是……你不是最不喜欢行贿之事,不喜欢生活在别人屋檐之下吗?你不是常说安能垂眉折腰事权贵吗?京城也无甚好的,人多马多,经常黄沙漫天,哪像在这里悠闲舒适!”
“这一辈子,和你在一起,才会感到真正的惬意。你以前不是对我说什么京城梦吗?虽然不得不厚着脸皮做一些事情,但能和你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甚至敢于在京城圆梦。”
“但你不是说江湖纷乱复杂,京城人士鱼龙混杂,吃饭饮酒都得小心翼翼,被仇家下毒,被各派势力火并给误伤……凡此种种,都让你浑身不自在,只有在这里,青山绿水,才能放心吃喝,安然入睡吗?”
“没有你在我身边,又谈何安然!”
“走吧!”阿笛挠了挠左飞扬,“难道你还想继续偷听下去?”
左飞扬会意,于是和阿笛一起又跃上马。
马蹄声响,老农夫突然大声叫道:“多谢二位!二位的恩情,在下永远铭记!”
路上,左飞扬问阿笛刚才用了什么功夫,为何会想此绝策。阿笛笑道:“不过就是一些点穴之功罢了,关键是出手要狠要快。他二人的关系,看似复杂,其实很简单。每个人都有诸多顾虑,但很多人总是不知道如何下决策而已,所以困于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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