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天已经蒙蒙黑了,厚厚的云层越积越深,天也越来越冷,我的手指冻的发抖,但我还是要写,写字似乎成为我的一种生存需要,虽然很多时候,我只是在白纸上涂抹一些自己也不明白所以的话,更多的时候,我可以对着眼前的白纸,一坐就是半天,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那些曾经伴随在这个版面,熟悉而又亲切的名字,老实哥,清风,轮子,落落,冰鉴……如今都已离去了,我是那样地想念他们,我并不确切地知道他们每一个人想要离开的真正原因,但却能清晰的感受到那种绝望的心情,还有那连爱情也无法拯救的,刻骨的寂寞……
  
  尽管有人说,离开,或许是另一种幸福,——其实我明白,那是我们都深切渴望的,一种能紧紧握在手里,能切实感受到温度的幸福……
  
  为什么要在绝望中坚持,为什么明明知道没有未来却还要如此执着?为什么要去做一件根本看不到希望的事情……我无法回答这些问题,只是在脑海里,会逐渐浮现出王尔德温暖而坚定的微笑,那是他在被投入监狱,在他被他所挚爱的美彻底打倒的那刻,他依然坚定地说出的一句话——他说,这个世间有一种无法说出口的爱情,但在他心底却是最美的——他心中最美好的事情,便是男子之间的爱情——他说这话的时候,整个神情,整个笑容,似乎都镀上一道夺目的光华,……一生都在追求同志爱理想的“蓝×××诗人”加曼在离开这个世间的时候,也这样深情地写到——“今晚,我累极了,我的目光无法集中,我的身体逐渐消沉。同×××的朋友们,在我离开世界的时候,我会唱着歌离开。作为见证人,我必须写下这个时代的悲伤,但不是要拂去你们的笑容。请读一读我在字里行间所写的这个世界的关怀爱心,然后,把书合上,去爱吧!希望你们有更好的未来,无忧无虑地去爱。也请记住我们曾爱过。夜幕逐渐掩下,星光便会露出。”
  
  我想起自己第一次读加曼时候的心情,那还是我在高中的时候,那个冬天的夜晚,那时我还在爱着一个男人,一个脸部硬朗的轮廓印刻着岁月沧桑的男人,他有着风一样敏感的心灵,海一样深邃的眼睛,我念着他的名字,流着眼泪,将《蓝×××诗人》一字字地从《万象》抄了下来……那时我心里就有了一个愿望,要为我所知所爱的那些人,那些感情,做一点事情……
  
  天涯,一路同行,对于这个已经在心底深处扎根并且难以舍弃的家园,更多时候,面对它,我是没有语言也没有文字的,整整五年的时间,我的感情,我的喜悦,我的希望,我的悲伤,都伴随着这个在大家看来是虚拟的空间,我永远无法把这里看做是虚幻的,即使是现在,当我看到了一些我不想看到的,当我明白了一些也许我不应该明白的……
  
  我突然想起中学时代在《麦田里的守望者》里看到的话——一个不成熟男子的标志是他愿意为某种事业做出牺牲,一个成熟男子的标志是他愿意为某种事业卑贱地活着。——一晃多少年过去了,当这句话重新映入眼帘,我仍然能感觉到一阵难以自制的心跳,有一个事实时刻在提醒着我,我永远不可能成长为一个成熟的男子,或者,我只能和塞林格一样,做一个永远的逃兵……
  
  在朋友发来的关于纪念古巴自由战士雷呐多·阿里纳斯的电影《Before night falls》(〈日落黄昏前〉)里,我看到了这样一句话——绝对不能停,哪怕高烧未退,哪怕脚步沉重。那怕神志不清,只要我还相信——人一定不能住在笼子里,那么我就要一直逃跑,坚定不移地逃跑,绝无妥协
  
  就把朋友发来的这篇关于雷呐多的日记附在这里,与同行还在坚持希望,坚持梦想的朋友共勉。——
  
  还记得四年前的那部电影《THE SHAWSHANKREDEMPTION》里的那句优美隽永的独白“有些鸟儿是笼子关不住的,因为它的羽翼太美丽了”。
  
  还记得四年前一个闷热而潮湿的夏夜,良和我看完这张名为“刺激1995”的VCD,动了出去的念头。
  
  出去啊,离开这座令人窒息的监狱。良说。
  
  还记得四年前,我和良刚从学校毕业走入社会,尽管我们对于外面这个陌生的世界做过种种糟糕的打算,却未想到实际上这个社会比我们设想的还要恶心一百倍。
  
  梦想着快乐自由的生活与现实里痛苦而违心地生存让我们陷入了尴尬的两难境地。亮说我俩还未摆脱小资的苦恼,而今这社会,只有挣钱才是真理,只有挣够了钱才能做你想做的事。亮说。
  
  钱什么时候才算挣够?才能挣够?
  
  良发誓说会有那么一天的,会有那么一天,他要带上那本只写了个标题的日记上路,他的日记名字叫“108号国道”,那是成都通往西藏的唯一一条公路,良梦想着踏上108号国道直抵珠峰。
  
  三年后,良告别了奸商书贩的身份,离开了成都,临行前,他打电话说他要去108号国道。还回来吗?我问,也许吧,他说。电话那端,他踌躇地说:一块儿去吧?我沉默无语。
  
  良半年后回到了成都,接着又悄然无息地离开,这次他走的更远,他要去新西兰。听说那里全是草原,没有钢筋水泥的笼子。我要做一个牧羊人。他笑着说。“这次还会回来吗?”“不会了吧。”
  
  良这一去就此遥无音信,他的样子也渐渐在我的脑海里淡忘、消沉了下去。
  今夜看完这部电影,他的样子竟然又渐渐浮现于眼前,清晰而闪亮。
  我还记得我们也曾如电影里的童年雷呐多一般,在课堂上传抄着那些令我们迷恋的诗歌。我还记得我们也曾如电影里少年雷呐多一般,梦想着成为一名作家或是诗人。我还记得我们如同电影里的少年雷呐多一般热忱向往过革命、摧毁、重建。我还记得在青春的血印慢慢褪散时,我们也如青年的雷纳多一般迷惘。
  
  电影里的雷呐多最终逃出了古巴,在纽约的街头看见朵朵雪花飘落,他躺在汽车上,放肆地笑着。
  
  良会不会也在南半球的草原上狂奔,躺在草原上,用尽气力地欢呼呢?
  
  良临走前,塞给我一本笔记,他说那是他在城市里一直提不下笔,却在西藏两个月里就完成的日记“108号国道”
  日记的扉页上是他抄的一段诗歌:
  忧伤与漂泊
  告诉我,阿加特,你的心有时可会高飞,
  远离这污秽城市的黑暗的海洋,
  飞向另一个充满光辉、碧蓝、明亮、
  深沉、纯洁无瑕的大海?
  告诉我,阿加特,你的心有时可会高飞?
  大海,宽阔的大海,给我们带来藉慰!
  由巨大的风琴,隆隆的飓风伴奏、
  闷声歌唱的大海,是什么魔力
  赋予你催眠曲似的崇高作用?
  大海,宽阔的大海,给我们带来藉慰!
  带走我吧,马车!载我去吧,快艇!
  远离!远离!这里的污泥使我们流泪!
  ——难道这是真情?阿加特悲伤的心有
  时这样说:“远离悔恨、痛苦和犯罪,”
  带走我吧,马车!载我去吧,快艇!
  
  日记里的第五页写着“我曾以为:我和我的朋友,我和我所爱的人是这个世界与众不同的人,我们是一群孜孜不倦追寻着梦想和永恒的浪漫主义者,我们是一群被现实灼痛了眼睛和灵魂的麦田守望者,我们是一群企图戳穿生活的假象和欺骗,从它的背面寻找真实答案的不安现状者。我们曾对着四大天王张贴画吐痰,我们曾焚烧教科书,对准伟大人物人头像撒尿,我们曾将琴当作机关枪冲着城市林立高楼扫射并时刻盼望它轰然倒塌。我们曾自诩为另类青年、愤怒青年、文学青年、艺术青年。我们曾面对面冲西装领带的头面人物冷笑,我们曾自豪地在黑夜里长嚎——是我们抛弃了时代,而不是时代抛弃了我们!我们谈费里尼、高达、雷诺、红房子画家、〈野芦苇〉,加曼、帕蒂.史密斯、兰波、米沃什、非茈杰拉德,我们称喜欢惠特尼、席琳、师瓦辛格的人为×××。我们聊伯格曼,王家卫、侯孝贤、杨德昌、达明、AMK、黄耀明、黄舒骏、陈升、陈明章。我们对收看春节晚会和任贤齐的MTV的人不屑一顾。
  
  
  我来到西藏,长发又脏又乱,我不停向珠峰的方向前行,我住在又骚又臭的帐篷里,我听面容黝黑的藏族姑娘天使般的歌唱,我喝着青稞酒,吃着沾巴,躺在草甸子上望着瓦蓝的天空和一尘不染的白云,明亮的太阳让我明白,我们其实与其他千千万万的人没什么不同,我们的所有行为没什么特殊的意义,我们一切努力微小的不值一提。唯一可以永恒的是这雪峰、这绿水、这大地”
  
  日记的二十三页写着“行程已走了大半,这一路我差点被冻死、饿死、甚至狂流鼻血而死。但很可惜都是差点,每次都竭力挣扎着活了下去,为什么不让我死呢?变成道路旁的一尊标本,与这片大地一同长眠。我快被眼前这片景色给迷住了,一片蔚蓝的浅湖,湖中央还有几棵枯死的老树。湖岸边几头牦牛正在悠闲地散步。
  
  可我知道我不能停,一旦我停下,哪怕躲在最荒远的山上,也会有人隔三茬五地来查看你的×××,询问你的户籍、民族、年龄、知识程度、政治面貌、工作单位,了解你的婚姻状况和计划生育指标,每年会定期要求你参加各类庆祝解放、周年纪念的歌舞表演,站在台上象个木偶一样汇报思想。对着摄象机镜头背诵文稿。我的手里甚至还会被塞进一面小旗,指派到道路一侧,面带笑容对着一辆辆驶来的黑色轿车欢呼万岁。
  
  是的,绝对不能停,哪怕高烧未退,哪怕脚步沉重。那怕神志不清,只要我还相信——人一定不能住在笼子里,那么我就要一直逃跑,坚定不移地逃跑,绝无妥协。我宁肯死在逃出笼子的路上,也不愿待在笼子里坐以待毙。
  
  我们不能放弃梦想,永远不能。
  
  ——2007年1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