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以前

  十几年以前,潘恩于我是一个特别心仪的名字,《常识》是一本特别想读的书。那是1990年代初的中国,许多的真相被扭曲,一切有关常识的言说都弥足珍贵。那年的夏天啊,我的心拼命地向这位人类思想史上的狂飙人物倾斜。高考结束的那天晚上,因着捧读《常识》、《人权论》和《理性时代》同时默想"遵行真理"的上帝律法,而成为一个心潮澎湃的夜晚铭记于我的整个生命。阅读潘恩的作品彷佛是在聆听贝多芬的不朽名作《d小调第九号交响曲》,呈现出反抗和叛逆的狂风怒涛般的力量。他的文字中透露出对世俗禁锢的嘲讽和不受一切羁绊的疏狂,如同乐圣谱写的一个个激情四溢的音符。这里面有与我所接受的教育相悖但为我所深深认同的东西,它们在往后生命的晦暗日子里激励着我的思维心绪。
  
  其中有这样的句子,解答了我在孩童时代也是每一个孩子时常发出的疑惑——"我是谁?":"人权起源不应仅仅停留在古代某一时间阶段,而应追溯到人从造物主手中诞生的时刻。在原初时期,他当时是什么?是人。人也就是他最高的和唯一的称号,没有再高的称号可以给他了。"、"正因为他是人而非其它,理应享有神圣的权利。每个孩子的出生,都必须认为是从上帝那里获得生存。世界对他就象对第一个人一样新奇,他在世界上的天赋权利也是完全一样的。"在其中还有这样的颠覆极权主义神话的让人难忘的描述:"在任何国家里,从来不曾有,从来不会有,也从来不能有一个议会,或任何一类人,或任何一代人,拥有权利或权力来永远约束和控制子孙后代,或永远规定世界应如何统治,或由谁来统治;……"、"政府即使在其最好的情况下,也不过是一件免不了的祸害,在其最坏的情况下,就成了不可忍受的祸害,其主要的意图和目的是维护人类的自由与安全。"一位热情宣扬天赋人权捍卫人类自由的言说者的心声跃然纸上,时代的土壤和个人的经历孕育了潘恩,这种对人权和自由的阐释,展现了启蒙时代一位流亡思想家的锐气与头脑独具,也深远地影响了他身处和身后的这个世界。
  
  一生以"世界公民"自许、在异国他乡居住岁月超过家国故乡的潘恩,是个天生的叛逆者,是祖国的异邦人,外国的异见者。这是一个少时就辍学的英国诺福克郡穷苦裁缝家庭的孩子,饱尝了在社会上遭到失业饥饿虐待歧视等等的各种磨难,因写作支持英国下级税吏要求政府增加工资的诉求,被认定有"反政府思想"而遭解雇遂流亡北美。到美洲还不到两年,就以"一个英国人"署名出版了《常识》,吹响了英属北美洲殖民地脱离大英帝国进行独立战争的号角,成为北美洲家喻户晓的人物,战争结束后却受到排挤再度失业。退隐到英国后,因为写《人权论》号召英国人民彷效法国大革命起来彻底扫除封建势力,被英国政府指控犯有"煽动叛乱罪"并下令通缉,被迫再度逃离英国连夜流亡法国。到了法国,刚一登陆就被推选为法国国民议会的议员,参加起草了《人权宣言》和1793年法兰西宪法,热情参与了法国大革命时期的政治活动。但因反对处死法国国王而主张放逐,及反对雅各宾派的恐怖专政,被上台后的雅各宾派以"图谋反抗共和国"的罪名投入了监狱十个月,又被拿破仑禁止出国十多年。而在英国,又对他进行缺席审判,认定潘恩是非法之人,着作全部查禁,永远不得重返英国。返回到美国,却因为出版《理性时代》持守自然神论观点,遭到联邦党人说他是个"无神论者"的指责,随即被他所热爱的美国人民围攻诅咒。晚年,他在纽约新罗歇尔穷困潦倒中孤苦度日,最后在所有人的敌意中含愤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