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有课,但是我没去,躲在小小的被窝里,温暖。其实,今天阳光明媚。

在早晨与正午之间,还有四小时,睡意在室友关门离去的那一瞬间,释然了。四小时,240分钟。在漫长的生命历程中,不过是闭眼与睁眼的事。洁白的墙壁,没有斑点,也不能像忧郁而智慧的伍尔夫那样,从中联想出一大堆人生哲理。所以,既然睡不着,也延续不了夜晚的梦,就只能躺在床上,打开记忆的仓库,咀嚼过去。

此刻,比黑夜还寂静,挂在窗上的帘,蜷缩在角落里。我微微抬头,可以看到窗外的树干树枝树叶,沐浴在阳光下,那份恬静,无意间挑起了埋藏在我心底的那份哀愁。在此刻,我该以何种举动,来纪念我逝去的大一呢。每天,除了按部就班地以起床、上课、吃饭、睡觉为主旋律,剩下的便是独处、看书、跑步、思考,被生活撕碎的一两个小时,能算得上是零星的音符么?很多次,站在挂满枯叶的椰子树下,试图看清人生和树叶的异曲同工。落叶能归根,而我的梦想,能否在现实的土壤里,播种开花结果。我可以向我的亲人起誓:在这里,我没有颓废,没有消沉。我更清楚,梦想这词,并不是挂在嘴上,写在日记本里,而是刻在心里,投射在每日所做的事情上。

也许,过于浮躁的年代,大学校园侵染了商业气息,功利成了所有人行为背后的动机。身边很少有人提起陈寅恪,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成为了过去式。他们沉溺于虚拟的网络,在那个世界里,做主角,成英雄。每日的话题是游戏,过了多少级,掉了几滴血,得了哪些战利品等等。他们在商品陈列的淘宝当当网,天猫亚马逊网上,来回地挑选最满意的货物,逢年过节,商家打折促销,守在电脑前,鼠标啪啪地响,快速地抢购选中,结算付款,买回来的,要么是化妆品,要么是奢侈品,柜子容不下,装在箱子里,箱子装不下,堆在床上地下。我说,别买了,用不完。他说,用完了,哪里买?这是一个人的生活方式,旁观者无权评价指责。当我说,大学应该充实,多看几本书,沉淀自己,然后升华人格。身后马上有人反驳,郑重其事地说,读大学的“读”字,是名词,不是动词,现在不享受,更待何时?最后,他附加了一句:书呆子。我想起了鲁迅先生。一天晚上,钱玄同去拜访说,你可以做点文章。先生悲愤地站起来回答: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后从昏睡入死亡,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得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当时钱玄同斩钉截铁地答道,然而几个人既然起来,你就不能说没有摧毁铁屋的希望。先生不禁为之一振,走到窗前,对着外面的皓月长呼一口气,走到桌前,提起笔来,《狂人日记》,呼之而出。我相信,每一个来到大学的人,都在中学的语文课本上看到这篇文章,只不过,它成了试卷上的分数,在大脑中,仅存活几秒钟而已。几十年过去了,先生的思想,不光对当前社会,对当代的大学生,仍适用之。又联想到前不久,媒体报道,今年新增70万失业人群,毕业就失业,大四大三的学长,没有了安全感和归属感;而大二大一的同学,没了幸福感和责任感。此时,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扰乱了我,不知所言。大学之道,如何为之。铁屋子里面的人,睡熟着,还在熟睡着。

我抬起手,看了看表,不知不觉,过了两个小时。想起昨晚,和往常一样,去操场跑步,当时风很大,挂在椰子树的枯叶,落了,它终究逃不了大自然给它安排的命运,仿佛是秋日里的一首悲歌,深沉,凄凉。晚十点,也算是夜深人静,在那个时候出去,并非像蝙蝠那样渴望夜色。我不歌颂光明,也不畏惧黑暗,只因白天为那遥不可及的梦想,多往前迈了一步,疲惫不堪,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彷徨又呐喊。

记得有一次,朋友来信说,人的存在是一种错误。这是叔本华的哲学观点。其实朋友是一个读书人,真正意义上的读书人。我回信说,要活得洒脱,不要轻易为某个诗人流泪,更不能被某一种学说绑架。这是我发自内心的劝阻,书读多了,脑袋里会有某个人某本书某个角色的影子,它可能使我们对自己的生活弃置不顾,没有扩展我们的视野,反而错误地限定了我们的界限,加上人类天生的模仿性和好奇心,会把人引向极端,长此下去,读书的功利成了动力,结果既不能开智,也不会开卷有益。

那时,抬头看了看悬挂在半空的月亮,想起B楼入口处,有一个阿姨卖水果,在小摩托车里,摆满了苹果桔子,还有香蕉。我把月亮比喻成香蕉,它们唯一的区别是,前者脱掉了衣服,后者穿上了淡×××的旗袍。记得陕师大的一个教授来西电开讲座,主题是文学与人生,他只讲了文学,没有穿插人生。钱钟书先生在《围城》里说到: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来,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对婚姻也好,职业也罢,人生的愿望大都如此。在我的价值观里,人生就如同在操场上跑步的我,前面没有敌人,后面也没有追兵,何时开始与何时结局都是自己的事。也许,有些人喜欢跟在他人的身后狂奔,因为有目标,超越前面的人,就是胜利;有些人喜欢领跑,被别人追逐,获得后面的人的认可和肯定,以此提升自我优越感;还有一些人,甘于现状,不思进取,宁愿在生活的夹缝里艰难求生,也不愿走出自己的那一片小天地。就个人而言,没有人值得我去追,更不会成为他人的猎物。在这个跑道上,我始终在与自己玩,玩累了,就躺在舞台上,仰望星空,或者倚靠球门,踹气,大口大口地吃掉空气。好几次,挥汗如雨,面对家的方向,大叫几声。在那遥远的地方,没有一个好姑娘,却有我至亲至爱的人:北方天寒了,南方呢,还在天晴么?

当时,无意间跑了十圈。偶尔,我也好奇,为什么脑袋里装满了那么多的事,依旧还记得跑了多少圈。后来明白,这如同喝酒,酒精往往麻痹人的神经,醉了以后,依旧记得那些事那些人,原因是潜意识。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里,人的意识分为了意识,前意识,潜意识。暗藏在记忆最深的潜意识,只有在心静如水的那一刻,才会偷偷地遛出来。白日里,不断压缩自己,像夹心饼干一样活着,快节奏的生活,会使得人的记忆只容得下与眼前利益挂钩的事,如明天是什么课,有哪些作业,老师会点名么等等,而黑夜中的狂奔,恰恰释放了白日里的躁动,让隐蔽在心底的记忆,浮于水面。

十圈以后,又加了五圈。耳朵里传来汪峰的《光明》。他写了很多歌,唯独那一首,是我最喜欢的。他根据食指的诗《相信未来》改编而成。“当蜘蛛网无情地查封了我的炉台,当灰烬的余烟叹息着贫困的悲哀,我依然固执地铺平失望的灰烬,用美丽的雪花写下:相信未来”。除了动人的旋律,歌词更是灵魂。谁都知道,诗歌无时代界限。任何一个文学爱好者看到这样的诗词,谁会不喜欢呢。作为国人,对历史稍微有所涉猎就知道,在六七十年代,文化大革命,知识分子成了牛鬼蛇神,学识越多越反动,没有信仰和自由可言,谁还相信挂在嘴边,写在书里的未来呢。而食指,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创作了这首诗,成了那个年代,大批青年人憧憬未来的代名词。同时代,还有一位值得历史记住的文人王小波,这个富有思想的人,在云南喂猪,与猪为友。后来,写下了小说《黄金年代》《白银年代》《青铜年代》三部曲。在充满无奈的岁月里,他们能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活着,挣扎着,需要多么大勇气。然而,当历史把目光投向当代大学学子,我们的信仰在哪,我们的思想在哪,我们的自由,又在哪?想着想着,突然感到一阵阵虚无。记得最后五圈,累趴了,当时脑袋空白,只听见一声呼喊,它来自远方。这种声音,或许该用梦想这一名词来描述。

抬头,看到阳光爬到了室内。时针分针停留在十二点,而秒针,永不停息地跑着。就这样,四小时过去了。走廊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听见几个同学在讨论着今天中午吃什么。这时,手机响了,室友发来短信:老师没点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