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强东的革命

此时的世界，正处在达沃斯时间。一场全球商界领袖云集的午餐会上，刘强东走上前台，雄心勃勃地描画他对未来商业的构想，稍带宿迁味的英语演讲中，无界、开放、信任成为高频词。

这是收入仅次于亚马逊和谷歌，位居第三的互联网公司掌门人首次在全球场合宣扬自己的理念。台上的刘强东，应该还记得10年前的某一天，他悄悄跑到公司附近的饭馆借酒浇愁。彼时京东融资遇阻濒临绝境，眼看工资都发不出来了。后来绝处逢生才提起这事，他说他不敢告诉别人，害怕员工失去信心离开。

他也会想起20年前他开始创业，去中关村租个小柜台卖光盘刻录机，一个人跑到街头发传单，21天后才有了第一笔生意，4个月后有了第一名员工。

他更不会忘掉30年前，年仅15岁的他揣着50元钱离家出走，在火车上看到衣着漂亮的小女孩，自卑得远远躲开，也曾在面对滔滔江水时用打油诗立下壮志：“宁做出海蛟龙，不做南河刀鳅”。

短短30年已是沧海桑田，被誉为全球“政经盛宴”的达沃斯论坛出现了越来越多中国面孔。首次来到雪国小城的刘强东并不特殊，但这对他和他的京东来说意义非凡。

刘强东在午餐会上演讲。

向外国人讲述“零售未来”的刘强东，正经历从单打独斗的搅局者、挑战者向建设者、合作者的蜕变，京东也在加速从封闭到开放的基因重组。野蛮生长20年后，这场自我革命将决定这个15万人的巨型企业的命运。

孤勇

现身达沃斯，这是刘强东的第一次，也是马云的第11次。

在这个世界级思想交流平台上，只要你和外国精英们在一个频道，尽可以捕捉全球大势、宣传自己、广交朋友。面对这些好处，400万人民币的参会费就不算什么了。

2001年，阿里创办仅两年马云就来到了达沃斯，此后除了2008年到2014年，其他时间从未缺席。在这里他结识了众多政经名流，比如美国前总统克林顿。两人相识不久克林顿就亲赴杭州，为马云的“西湖论剑”捧场。据说，支付宝也是马云从达沃斯获得的灵感。

达沃斯是一个缩影，映衬出马云和刘强东此前截然相反的个性。用通俗的性格分析来说，前者是孔雀型，热情乐观表现欲强，长袖善舞；后者是老虎型，霸气好斗控制欲强，但不大合群。

刘强东曾说，创业需要一种孤勇，这个词用在他身上再恰当不过。他曾自我评价：不爱出去认识更种各样的人，企业家圈子、娱乐圈子、媒体圈子之类的什么也没有。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刘强东生活单调，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应酬，但主要是和下属们。每年他都要抽出10多天时间休假，开车穿越沙漠，享受挑战和清静的乐趣。

另一个可以佐证的例子是，除了必要的工作群，他几乎不加任何微信群，也很少刷朋友圈。

这与他的“网红”表象形成了极大的反差，但频频在网上发声不过是他的营销策略，毕竟在这个时代，连更为低调的李彦宏都跑去参加贝爷的真人秀了。

以往刘强东更多的时间都花在和员工沟通上。

创始人的性格深深影响到企业的文化。京东此前一直崇尚埋头若干，多做少说，不看别人，只跟自己比。2006年与新蛋网展开激烈竞争前，京东不少员工竟然不知道这个2001年就进入中国、年销售额已达13亿美元的互联网企业。

另一方面，刘强东又直接粗暴，掌控一切。2010年，高瓴资本老板张磊想投资京东，他报出的数字是5000万—7500万美元，张磊则说，我要么一分不投，要么投3亿。但刘强东拒绝了，因为那会让张磊成为第一大股东。最终数字是2.65亿美元，刘强东有绝对控制权。

即便现在，刘强东只持有京东15%的股权，但拥有80%投票权。他曾说，控制权是他一切谈判的底线，失去对京东的控制还不如直接拿钱走人。

在京东几次重大决策中，刘强东都是“一意孤行”。不管是2004年关闭线下店只做线上，还是从3C向全品类扩张，抑或自建物流，都是一片激烈的反对声。尤其是自建物流，所有投资人和公司高管都觉得不可思议，认为这会败光京东所有的家底。最后大家不得不一次次服从刘强东，事实也证明了他确实拥有媒体所说的“杀手的直觉”。

蜕变

2017年末，首届“京东金融全球数据探索者大会”上，刘强东对所有合作伙伴说，并不是非要把哪家公司整死才能成为一家伟大的公司，真正伟大的公司是能够照顾整个生态系统，京东永远希望成为大家的盟友，永远不会成为一个帝国。

放在10年前或5年前，这样的话从刘强东嘴里说出来会让人不可思议。

对内，做了6年传统商业的刘强东进入互联网，自然而然地选择了B2C。京东自营商品、自建物流，把整个供应链掌握在自己手里，形成了一个封闭、垂直的体系。

对外，从干翻新蛋，到奇袭当当，再到和苏宁国美的价格大战，京东都是一路拼杀，与对手斗得你死我活，一如当年京东墙上的标语：“战斗！战斗！”和那间名为“打苏宁指挥部”的办公室。

京东就像个无知无畏的愣头青，一路颠覆各个行业的游戏规则。正因如此，被损害者们提起刘强东就恨得牙痒痒。当当网李国庆曾评价刘强东：这孩子不懂事。

京东还总结出“十节甘蔗”理论，把零售的价值链分为创意、设计、研发、制造、定价、营销、交易、仓储、配送、售后等10 个环节。想赚更多就要吃掉更多的甘蔗节数，所以京东将业务延伸至仓储、配送、售后、营销等多个环节。

但这个理论的问题在于，它代表的是“我赢你输”的思维，必然挤压合作伙伴的生存空间，这又与刘强东一贯强调的“永远不赚大头，要让利给合作伙伴”的说法相矛盾。

整个互联网行业环境也在巨变。10多年间京东挑落一干豪强，但与此同时行业利益格局也在固化，BAT成为难以翻越的大山。与这些横跨各个领域的超级生态系统比，单打独斗的京东太过单薄。

物流是京东的核心优势。

更重要的是，随着技术的进步，整个零售行业边界消失，从消费者、场景、供应链到营销都变得极为分散、多变，跨界渗透融合成为常态。举个例子，未来你可以在电视、冰箱甚至音箱上轻松完成购物，以往电商平台靠一个入口垄断流量的日子快走到头了，对阿里和京东来说都是如此。你只有与别人合作，才能不断找到新的机会。

再者，电商行业越来越成熟，社会物流等环节水平不断提高，京东有多年积累的技术、物流和金融优势，完全可以开放给别人，不光卖东西，还可以卖服务，提供零售基础设施，从而收获全新的市场。

种种因素叠加，要求京东必须在战略上彻底转型，作为领头人的刘强东也必须敞开胸怀，拥抱任何可能，否则短时间被新模式、新业态击垮将是大概率事件。

于是京东逐渐向外看、从未来看现在，比如成立物流子集团并对外开放、京东金融独立运营并向银行提供服务。刘强东也在2017年底提出“无界零售”战略，这个在普通人听来有些艰涩的理念用两个字概括，就是开放。

互生

2017年末，水乡乌镇的两场饭局引爆了舆论场。两顿饭刘强东都吃了，而且后一顿还是他和王兴做东，被坊间冠名“东兴局”。除了与合作伙伴必要的应酬，这么大规模的主动“攒局”对刘强东来说并不多见。

现身“东兴局”的除了马化腾、雷军、程维、张一鸣等人，还有高瓴和红杉这两家投资巨鳄的掌门人张磊、沈南鹏。

大佬们的饭可不是随便吃的，酒宴散罢，京东与腾讯一起战略投资唯品会、京东与美丽联合集团成立合资公司的消息就纷至沓来——高瓴资本同时是腾讯、京东和唯品会的股东，也与腾讯、红杉投资了美丽联合。

上述合作被外界解读为京东要联合各方力量，补上自己电商业务的最后一块短板——服饰品类。

京东的开放远不止此。2017年京东和腾讯重磅合作，推出“京腾无界零售解决方案”，无缝打通各自的数据，打造全场景促销、全平台交易的完整闭环，为品牌商提供革命性的营销工具。

京东达沃斯午餐会现场。

此外，京东依次与百度、奇虎360、网易、搜狗、爱奇艺、搜狐战略合作，再加上此前的“京腾计划”和“京条计划”，“京X计划”已可触达近100%的中国互联网用户。

京东还参与到联通混改，与中石化、工商银行等企业合作，提供自己的渠道、物流、金融、技术等能力。

“十节甘蔗”理论也被共赢共享的“积木理论”所取代：每个企业不需要面面俱到，而是发挥自己的优势，再与外部的长板拼接在一起，实现成本、效率、体验的最优组合。

刘强东也越来越多地与他人互动交流。周鸿祎的自传发布会，刘强东应邀捧场，还大方回应了“不知妻美”的段子。小米深陷低谷时，他微博发声力挺雷军，双方成为惺惺相惜的好友。

也是在2017年末，马化腾提出“去中心化”赋能：“我们只要半条命，另外半条命就靠生态里面的其他合作伙伴。”这与刘强东的“盟国式生态论”异曲同工。

种种迹像意味着，互联网下半场游戏规则将会大变，跑马圈地占山为王的经营模式和利益分配格局会被打破，和与合将是主流。

这对2004年才了解什么叫商业模式、2007年才知道什么叫风险投资的刘强东和他的京东来说，既是生死攸关的考验，也是弯道超车的良机。而他的革命，或将成为互联网企业在下半场的转型样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