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船

  府河的渡船,搁在一道河那里。船工是村里派来的,负责本村放牧的人渡河,工分是照例的一天10分。船工叫家黑,四十多岁,住在一道河弯山冈低矮的草房里。老婆和孩子,仍是住在大塆的村庄里。

  到了黄昏,过河的人,站在渡头,朝山冈上的草屋一喊,“喂——划子!”不多久,那划子就迎着水波过来了。一只船能乘十几个人,所以每到黄昏,船工从一道河这边到对岸,要往返好几个来回,将村里的放牧人渡过河去,待那些人寻到了牛,将牛赶入河中游过来,再将那些人渡回来。

  渡船最忙碌的时间,也不过集中在黄昏前后两三个小时,所以对于船工,一天到底有些闲暇的时光。依着温暖的阳光,在山冈上打个盹,野花开遍了草甸。浮云归雁,长河落日;青草茵茵,牛哞声声,到底抵挡不住寂寞闲愁的时光,便邀几个人在山冈草屋里喝茶、抹牌。船工一个人呆在一道河山冈上,一年到头,除开府河涨水的季节,秋冬春三季,却也是耗了一年大半部分的光景。那深夜的时光,一个人枕着河弯,拥着那水声澹澹、苍茫辽阔的草甸,仰首浩渺的宇际,寥星几颗,微凉几许,只把那淡淡寂寞与闲愁交与无拘无束的倦怠和睡眠,只怕连太白、东坡也羡慕不已。

  有了空余时间,人自然会闲散疏慢起来。那一副牌还未打完,正在兴头上,渡头上的人就喊起来了要过河,喊也喊不答应,便扯开嗓子在河道里骂:“划子,死哪儿去了!你格鸡巴日的,莫不是又在哪个旮旯里抹牌赌博,把那几个卵钱输光了,到时候谁替你买棺材!”

  左等右等还是不见来,于是干脆点了船工的姓名骂,船工才晃悠悠把划子摇过来。渡船的人见船划过来了,仍不解气,就笑骂着:“家黑,你躲在那鸡巴草包里到是自在,你老婆那几分菜园子都快荒了,你也不回去帮着薅薅草。”

  家黑听惯了这样的嬉骂声,倒也不愠不火,他双手依旧熟练地摇着船桨,笑着回应,“我那地是块旱地啊,十天半月不薅也不长草!我那活蹦乱跳的三个娃子如今长大了,也能帮他娘做点事呢!你还是操心你家婆娘,三天不被你这狗鸡巴的日,就跑到我这儿找你!”

  日子久了,家黑也乐得这种清闲自在的生活。可孤零零在府河里住着,到底也没有个人照应。饱暖饥冷,头痛脚凉的,谁人知晓?冬去春来,年年岁岁,在河里摸爬滚打,身上早已落下了风湿病。而府河里隐藏着的钉螺,最终侵入了家黑的身体,让他染上了血吸虫病。这血吸虫病原是国家拨专款治的,后来医疗的改革,各项都以盈利为目的,生这病自然也是要花钱治疗的。家黑的家里一贫如洗,没钱治病,只好在家里等死。后来肚子越来越大,撑得像个硕大的葫芦。要死的人,家里人就在地上铺上干草,让他躺在干草铺上。他行将死去的样子,面目清瘦干瘪,肚子浑圆鼓胀,呼天喊娘,吟声连连,哀求着人用刀子帮他划开那胀鼓鼓的肚皮,好让他松一口气。

  家黑最终挣脱了那苦难的躯体,掩埋在一段长河岁月里。许多年后,人们或许会偶然提起府河一个渡船的人,以及那些时光,比如此刻的我。

 

转载于:https://www.cnblogs.com/hange/archive/2006/10/21/535947.html

评论
添加红包

请填写红包祝福语或标题

红包个数最小为10个

红包金额最低5元

当前余额3.43前往充值 >
需支付:10.00
成就一亿技术人!
领取后你会自动成为博主和红包主的粉丝 规则
hope_wisdom
发出的红包
实付
使用余额支付
点击重新获取
扫码支付
钱包余额 0

抵扣说明:

1.余额是钱包充值的虚拟货币,按照1:1的比例进行支付金额的抵扣。
2.余额无法直接购买下载,可以购买VIP、付费专栏及课程。

余额充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