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羿 10 ‖ 奔月

若干年后，羿回到了自己的家。

草庐还在，嫦娥还在。

嫦娥明显地变了，不再像少女，等待，还有人间岁月，把她变成了一个美妇人。

这些日子她过的并不艰难，不止有逢蒙的照拂，尤受到周边村民的崇拜。人们感激羿的功绩，把这敬仰都转嫁到草庐里独居的天仙女子身上，所以草庐外永远有村民们悄悄摆放的食物和酒。

看见丈夫回来，嫦娥有些发呆。她冷落孤绝的性子其实没那么在乎离别，也不怕寂寞。但就觉得欢喜，只是不知怎么表达这欢喜。欢喜是她陌生的情感。这就是人类吧？像丈夫羿以前一样，一高兴就像莽撞地像个……人类。

羿叫了逢蒙过来。逢蒙不再是个少年，已长成一条大汉，也是远近闻名、受人尊敬的大射师。

三人在庐外的月光下喝酒，羿太高兴了，不一会儿就酩酊而醉。醉里看着妻子愈发地心动，一把将妻子抗在肩上，冲进了草庐……

羿到今日才问妻子，跟着他高兴吗？妻子脸越来越红，只是点了点头。羿抱过妻子说，这高兴会没有尽头。说着拿出怀里的玉瓶来，交给妻子，说你收着，这是不死药，找个好日子，我俩一人一丸，共享长生。

天一亮，羿出了庐，带着乌号弓和箭囊，打算去山林里，射一些鸟兽给妻子吃。

嫦娥醒来，倚在门边，忽然觉得等待的感觉……也挺好。

她等来的是逢蒙。

师母，拿出来吧。逢蒙伸着手，我昨夜……都听见了。

天赋异禀的人往往有着更远大的志向。逢蒙少年时跟随巫师务成子，就是想学成仙长寿之道，后跟随羿，当然是觉得离神更近了。如今羿与嫦娥被贬黜神界，逢蒙虽然依旧对师父师母满怀敬意，但掩不住内心深深的失落。

昨夜听见了师父说与师母的话，一个欲念毒蛇般地盘桓不去，终于等到师父负弓出门，躲在一边的逢蒙才敢出来，蹩到草庐里。

逢蒙对着嫦娥突然哭起来，师母，你就给我罢！不要逼我……逢蒙也是满心的恐惧和纠结。

嫦娥惊诧地看着一贯“孝顺”的逢蒙，向后退了几步，摇摇头。

逢蒙知道不再是神的师母，可能比一位普通的人类妇女还要柔弱。他颤抖地想去搜嫦娥的身，嫦娥惊叫一声猛地一退，自己却摔倒在地。

逢蒙矛盾极了，看着他平日敬若天神的师母，扒伏在地上，不知是该去扶还是继续……去抢。他看见师母的肩在抖，啪地一声，一枚玉瓶滚落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到一边……逢蒙跳起，俯身一把将玉瓶抓在手里，浑身都在打颤……这便是不死药了吗？逢蒙把玉瓶抵在眼前，发现瓶塞已不见，心下一沉，将玉瓶倒过来，晃了晃，空空如也。

逢蒙大惊，却看地上伏着的师母，浑身放出玉色的光芒，同时寒气大盛，庐内的一切，瞬间爬满了白霜。

嫦娥的身体慢慢地漂浮起来，悬立在草庐的中央。

嫦娥知道自己抵挡不了逢蒙的抢夺，情急之下索性将瓶内的两丸不死药一股脑地塞在嘴里……药入嘴即化，豁然就觉得身体里旋转着她已消失了的太阴之气，身体越来越轻，犹如羽化……她重新成神了。

草庐之外，也结满了白霜，一道白虹贯到天上，一时云分五彩，在高天变幻不已。

天降异象，惊动了山林里的羿。羿转头看向家的方向。他是从人间成神的，知道这异象的含义，手上的猎物跌到了地上……这才半天……她都等不了？她还是要做神，并不愿和我在人间长相厮守……

嫦娥心里大急，药都给我吃了……那羿怎么办？嫦娥想去找丈夫，忽然觉得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她往上扯，竟然让她无从抗拒，一直撞穿了庐顶，向高空升去。

那是嫦娥的母亲——月神常仪，她感应到了谪贬人间的女儿重新成神，立即连同自己十二个儿子，一起催动法力，接引嫦娥上天。常仪并不知道其中的缘由，怕丈夫帝俊横加干涉，索性将女儿接到自己的地盘，也就是月亮上。女儿又可以像她小时一般，整日和哥哥们在一起了。

嫦娥在空中急得几愈晕去，她在空中摇臂展手，衣袂纷然。万众仰首，只觉得嫦娥在腾飞中翩然而舞，全不知她在挣扎……

嫦娥知道再见不到羿了，心里只在叫，你一定一定要小心逢蒙呀！

羿还呆站在山林里，仰头远远看着妻子缓缓升空……被妻子背叛的屈辱，撕咬着羿的心，他木然地搭箭张弓，慢慢地瞄准了嫦娥……而嫦娥的头上，有一片白天都能看见的月亮，薄得就像即将融化的冰片。

乌号弓比不了帝俊赐的彤弓，射程射不了日月星辰，但可以射到还在奔月路上的嫦娥。而且素箭是可以杀死神的。

箭尖就这么瞄着妻子越来越清淡的影子，羿的视线模糊了。这不就是她原本该有的吗？若不是自己，她也不会从神位跌落……这不就是自己欠她的吗？她还是不愿意做人的，她还是月一般地冷艳，不可能被焐热……

羿收了箭，颓然躺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