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电子厂
“李总，你们财务成本核算赶紧出结论，一个圆片多少钱可以卖，客户等着拿折扣，我们营销部迟迟不好报价，眼看着这几百万的肥肉就到嘴里了”
“张总，你稍安勿躁。我们的同事已经在加班加点算了”
“说来说去就是那几张 excel 表格的事，有那么慢么”
“张总你也知道，这两年市场受到日硅片价格低潮，猛地吃进，使得公司效益特别好，05年公司刚扩大晶圆生产规模，咱的数据量始料未及的大。那几张 excel 作为核心计算系统，应付小数据量还行。现在小王已经开始用程序进行跑批运算了，要不然 excel 根本无法撑下那么多数据”
“走走，抽根烟去，等得我都焦躁了”
“等我安排下。那个，小王，有消息了立即电我啊”
“好咧，李总，没问题。估计还要个十分钟左右”
来到走廊尽头的吸烟室，点上了烟，张总一个劲儿摇头。“李总，你说说，上个财务系统有那么麻烦么，早就提议上最新的 ERP 了，2006 年了，公司每年利润何止上亿，就那么个破软件，都不肯上。要不然，这会儿我们早到烧鹅仔喝上了”
“张总，ERP 确实能帮我们更省事儿省力，我看过 SAP 给的示范案例了，确实在 FI 这块很有力度。但我们厂人员素质，硬件环境都跟不上嘛。而且 SAP 开的简直就是天价，报价那天你是没去，2个亿，3期做完 ”
“什么破软件，2 个亿够重新开个厂了。我作为销售总监一年也就拿...” 张静愤愤的咬着烟头，憋了一眼正等着他下面话的李超，话又咽回去了。
“拿多少？”
“拿那点钱，一个破软件够我干一辈子了”
“哈哈，张总。“，胖头陀李超，这几年才混上财务主管，性子总是不急不慢，” 其实 2 个亿不全是给 SAP 的，包括软件，硬件，版权以及维护费，第一期也就 500 多万”
“照你这么说，上个 SAP 还要组建个公司信息部了”
“没错，这两天人事已经开始招人了。看到新来的小王没，南大高材生，透漏个底给你，年薪20万。是马总钦定的 CTO”
“就是你刚才吩咐做事的那个小胖子？20万，你怎么这么清楚”
“你忘了，02 年起，每个人的薪水都走财务”
张总憋红了脸，感觉自己瞬间被扒光了。看着李超发水的眼神，刚才那个机灵，就像是拉上浴帘在自己家洗澡，没那个必要。
“我在遥望，月亮之上，有多少梦想在自由的飞翔”，李超的手机铃声及时响起，缓解了张静的尴尬。“搞定了，走”
贰 毕业生 L
6月20日，淮北骄阳的灼烤下，一群少年享受得奔校园而出。这个年纪真好，不知愁滋味，有爱情，有精力，满身是胆，没有不敢想的，不敢做的。熬夜泡吧，通宵读书，毫不顾忌，年轻是最大的资本。
L 是农学院第一批毕业答辩的。他撰写了计算机辅助鉴定系统，在专业农学的基础上，用编程辅助鉴定各类农作物危害。全班就这篇论文，被院长推到全校公开答辩。计算机院老师，本专业老师以及其他院各代表师生都来参会，压力着实不小。据 L 透漏，答辩那天早晨，他喝了小瓶的二锅头。
“L，毕业之后准备哪里发展”
“先回老家，工作不急”
“家里有地吧，拿上锄头就能干活，咱这专业最好就业”
“一边儿去，咱这手艺，养啥都活不了”
“你论文答得那么溜，不干本专业，浪费么”
“书上抄的，背的，谁不会啊。再说了，凭咱这颜值，就不能做个白领了”
“四年都没女朋友，真没看出来你颜值在哪”
“咱要求高啊，不是”，L 虽然嘴上犟，自己心里也嘀咕，“四年居然一个女孩 都没追到过，真特么失败”
是啊，拿着四级，六级，编程考级证书，谁谈恋爱看这些证书啊. L 看着这些花花绿绿的证书，也不知道干啥用。好在也不重，毕业都带回老家了。
这个时代的年轻人都爱泡吧，泡网吧。几盘 CS 下来筋疲力尽，要了瓶可乐，回了回血，L 打开智联，顺便在老家的几家做 MIS 的单位投了简历。反正各种好话说尽，证书复印件一通附件全部加上。也没报多大希望，随性的 L 一向信奉船到桥头自然直的信念，不强求，用他的话说，“虽千万人吾往矣”。
叁 亿级 ERP
依山傍水的 H 电子集团，蔚然耸立在锡城半山脚下。崭新白皙的办公大楼成为锡城最亮丽最壮观的风景线，每年都获得国家科技进步奖，国家电子信息百强企业，国家信息产业最具影响力企业等殊荣。因此特别受到应届毕业生的青睐。
“今天召集所有总监级干部来这里开会，只有一个议题，上马 SAP 的 ERP 项目。这是今年最重要的项目，不仅要对接各大供应商的订单接口，完成 0 库存周转，更重要的是把成本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国家省纪委还要派专员来我集团审计，为了拿到 ISO 质量认证，不惜一切努力”
两鬓露白的马总，自从南大毕业之后，就在 H 电子集团工作，一路升到总经理的位置，始终坚持以厂为家，以厂为荣的信条。80年代的老产业，维持到现在，并且势头越来越猛，与这帮年轻干部的修养，是分不开的。
“为此，我们特设立一个信息部，王坤磊为CTO，实抓项目技术实施工作。李超为项目负责人，其他部门积极配合。有其他建议，各部门及时反馈。”
散了会之后，张静找到李超，闪进吸烟室，聊开了。
“李总，这下财务部终于要解脱啦。这 ERP 早该上了，非得省级领导压下来再办，浪费多少人力物力”
“别说笑了，这活儿不轻松。我们都没有玩过 ERP，钱好花，工作不好做。人力物力就算浪费了，也不见得这项目能办好。愁”
“有钱拿还不好办事儿啊？”
“这和销售的逻辑不一样。厂子里的老爷那么多，动了谁的奶酪都不好说。再说，你懂编程啊，你懂那些数据库怎么玩的啊。这数据都交给信息部了，丢了咋办？”
“这不有王坤磊的嘛”
“这下他成为一个独立部门了，我这说话好不好使，还不定呢。”胖头陀掐灭了烟头，“走吧，干活去。先去 HR 看看招人招的怎么样了”。
“你别去了，我早上刚经过 HR 办公室的时候，帮我招生的刘干事，已经提前跟我说了，有 3 个大学生有面试安排，就是专门为这事儿招的，下礼拜一面试。据说其中一人有个软件产品，王坤磊蛮看好他的。”
“哦，小王能看上的，错不了。什么大学？”
“大学一般，四大农出来，还不是专业学计算机的，是个玩土的”
“希望做事不土吧。咋们公司好像从来只招南大和东南的，这次四农大都招了呢？不缺钱啊”
“据说，玩计算机不看专业”
“那看什么？”
“看手艺”
肆 面试
一晃，半拉月过去了。
L 在家也有点坐不住,难道简历都石沉大海了? 一个电话都没有。农村家里又没有网络，虽然锡城 37 度的大太阳照着，L 还是乘上了去镇上的 38 路公交车。
“有间网吧，这地方有意思，店名儿太二了” L 掀起皮帘，要了个靠大排扇的座位。工作日人少，还能挑一挑。L 对这个座位相当满意。
打开电邮，熟练的刷新了下收件箱。一封红字邮件赫然映入眼帘，上头标了“回复”两字。“ L 先生，请你下礼拜一到梁溪路114号面试，早上8点，带好身份证” L 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念着，“Wow，yes ” L 嘴角一扬，“我就说嘛，还能没人要？”
面试很快到来，L 那个下午根据面试宝典精心准备的说辞一点儿都没用上。王坤磊把 L 毕设开发的软件，从 UI 到数据库问了个遍，仿佛他自己从没做过软件开发一样，为什么 VFP 表单渲染那么慢，多窗口覆盖为什么能影响表单的正常显示，为什么软件在连接 SQL Server 的过程中，不能操作，为什么查询1000条数据，要花3秒钟，且整个表格都僵死了？
王坤磊啪啪的一顿快速乱点，L 的软件频频出错，不是假死就是报错。L 也被问懵了，自认为是王者的他，这回连青铜都算不上。原来企业做事，与论文那么的不一样，这一课他记上了。
“总体来说你的软件做得不错，思路很清晰。我们公司正在实施 ERP 软件，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才，你怎么样，愿意来我们公司发展吗？”
没想到熬了一个多小时，最终还是得到了面试官的认可，L 眉开眼笑，迫不及待，“那请问我什么时候可以来报道呢？”
“下星期一，早上8点。直接到这里来找我。”
伍 第一天
6月的锡城，炎阳，火辣，无风。
L 一身白衫，提前了半小时到了公司门口。好奇，敬仰的端详着眼前的这栋楼。200多米长的纯白大楼，顶和底镶嵌咖啡色大理石，完美的一座艺术品，大楼中庭是古堡式的门厅，亦如贡布雷的法式建筑。俨然就是白宫的架势。
眼看还差十分钟到8点， L 这才拿起妈妈刚配给他的公文手提包，整了整领子，走了进去。
“你来的正好，积累了周末两天的数据，赶紧帮我导入数据库。我8:30有个会，去跟马总汇报下ERP情况。” 看得出来，王坤磊已经来了很久了，桌子上的清茶已经没了热气，“电脑已经装好了，EXCEL,VFP, SSMS都已经可以正常使用了。其他软件你自己慢慢装。先把 foxmail 打开，里面有发给你的邮件，怎么做都写在上面了”
没想到一来就事做。事不难，把 excel 里面的数据导入 sql server， 顶多导入后有些格式不对，需要脚本小修一下。但共享服务器文件夹一打开就傻眼了，满屏的 excel.
导完最后一个 excel, 抬头一看，已经 11 点了。“大工程终于做完了，就差最后一步”，耸了耸肩，L 潇洒的按下了 F5. 就奔食堂而去。
人家说饱暖思那个啥，L 可不，直接趴桌子上打起盹儿来了。
“L， 你还有心思睡呢，赶紧起来。”啪，一本笔记本落在他的桌子上，知道是王坤磊回来了。
“咋的了，王总。这么急”
“我们的 ERP 服务器宕机了，用户反映登录不进去，数据输入老是延迟。这都耽误了 2个多小时的工作量了”
“不能吧，我刚才导数据时候还好好的” L 也打开了锁屏界面。
王坤磊也不他，打开 SQL Profile 就查了起来。
“L 你的数据怎么导的，怎么还有段脚本一直在跑，跑 2 个多小时了？”
“excel 导进去的，有些格式不对，我用脚本修了下。难道我脚本出了问题？马上检查”，果不其然，L 面露怯色，“ WHILE 语句里面没加跳出条件，死循环了 ”
“去，把旁边那台服务器装个 SQL Server, 以后先用那台做测试。”
终于可以碰一碰服务器了，平日里都在自家 PC 上装来装去，毫无成就感可言，这次是真服务器。L 兴奋得把服务器抬上自己的桌面，插上电源，接上显示屏，键盘，鼠标，开机，进入 windows 2003 server 桌面，解压 ISO, 双击点开 setup.exe， 一路 next 走了下去。
“这装服务器也就如此嘛，和自家开发机一个样” L 看着 CSDN 程序员报，时不时瞟一眼安装界面，打心眼儿没兴奋的起来。
duang,duang,duang...
安装连续报错，怎么拉了近个把小时的进度条，最后报了三个错。“完蛋” SQL Server 安装顺利还好，不顺利可要修理各种注册表，巨复杂。所以平日遇到这种错误，L 都是割了系统重来。“都快 5 点了，还想早点回家，不管了，先割系统再说”
一顿重做系统，重新安装。
“怎么样了，3 小时了还没装好啊？”
“王总，SQL Server 安装失败了，我重做系统再装”
“L 啊，数据库服务器不是这么装的，装的不好，怎么学 SQL ？”
L 只觉得嗡的一声，“我怎么感觉是学了假的 SQL 咯”
“服务器要的是稳定，你这下线了那么久，不得被工人给骂死啊” 王坤磊吸了一口可乐，“你研究下 vmware 吧，安装失败顶多重来”
“vmware 是什么” L 闻所未闻。
陆 三年
3 年 零十个月。
每一天都是那么心惊胆战，从不会装 SQL Server, 到写得一手 SQL， L 自以为有了去上海足够的技术资本。终于递上了辞职信。
10多年后，站在外滩18号的全景玻璃窗台前，任凭指间香烟的一抹猩红，打破幽静的黑暗，“再回首，这点经验，才哪到哪”，L 不禁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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