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认真解读一下。爱因斯坦认为建造科学殿堂(The Temple of Science)的有三种人:
#牛人
第一种人来做科学研究是出于他们超常的智力,科研就是他们的一项擅长的体育运动, 从中能 得到快乐的经历和满足他们的抱负。
“Many take to science out of a joyful sense of superior intellectual power;
science is their own special sport to which they look for vivid experience and the satisfaction of ambition;”
[直白:这就是那些俗话中的“牛人、学霸”、最高级的有可能成为“学阀”, “营销大师”。]
#俗人
第二种人出于纯粹功利的目的将他们脑力劳动的成果交到科研殿堂的祭坛之上。 “Many others … who have offered
the products of their brains on this altar for purely utilitarian
purposes. ”
[直白:这是相对平庸的,拿自己的脑力来换取功利的人,拿学问去兑现官职和财富]
接下来,爱因斯坦礼节性地安抚说这两种人都是优秀的、大多数,而且对建造殿堂起到重要作用。毕竟这是公开的讲话。接着他话锋一转。 但是, 如果仅仅由这两种人来建的话,科学的殿堂永远也就顶多是像一个森林那样蔓延生长, 那里面除了各种爬藤, 不会有其它东西。“ The temple would never have come to be, any more than a forest can grow which consists of nothing but creepers.” [直白:爱因斯坦认为他们建造的只能是一个杂乱无章的丛林。] 这两种人可以变成工程师、官员、熟练的匠人、或者科学家, 完全是根据环境不同而定的 “whether they become engineers, officers, tradesmen, or scientists depends on circumstances.” 接下来,爱因斯坦说,还有第三类,当然是少数,Planck 属于这一类。
#怪人
第三类人中的大多数是多少有点怪、不善言谈、孤独的家伙。 “Most of them are somewhat odd, uncommunicative, solitary fellows。”[他们来到科学的最强的动机是逃避个人生活的痛苦和悲催而进入一个可以客观感知的世界] ** “to escape from personal life into the world of objective perception and thought;” 从嘈杂狭窄的环境中逃到宁静的山顶 “to escape from his noisy, cramped surroundings into the silence of high mountains;”
[来构造这个世界最合适于他的风范的、简约的、可以理解的画卷]“to make for himself in the fashion that suits him best a simplified and intelligible picture of the world。”
爱因斯坦用非常诗意的语言来描述这样的人,其实他自己就是这样的人。[这类人醉心于追求世界的客观真理, 带有自己的审美。他们为整个领域定义了格局和框架, 带来了学术的秩序与美学。]
网友评论:
当然,爱因斯坦那个时代, 他不知道还有第四种人,这是我们中国特色的。那就是成千上万的、在应试教育中过关斩将脱颖而出、被父母拔苗助长、被社会竞争一路赶鸭子上架的学子。他们来到科学殿堂门口的时候,简直有点晕头转向、不知所以。有博士生坦白说 “老师,我真不知道我的兴趣是什么, 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做科研。” 我问: “那你怎么考入顶尖大学,并且以前几名毕业呢?” 答案当然是,父母和社会竞争把他们推上来的。
功利主义原理表面上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我认为,它的问题在于:“急功近利”只适合做短期、 微观计算, 不适合做长期的规划。
其一、很多东西,你当时或者整个社会看不到它的价值, 无法估值,那还做不做呢?前沿科学研究的东西往往就属于这一类。
其二、有些东西是二阶的 (second-order)、间接的,比如, 孔子的思想、苏轼的诗词、爱因斯坦给我们的新的世界观。都无法评估, 当事人也不知道其重要性。
其三、有些东西的影响时间是无穷的。一个非常小的东西、乘以无穷大,是多少? 你如何估值? 比如,出版商可能会告诉你,他们最挣钱的不是畅销书,而是经典名著。 一本畅销书流行顶多几 年, 经典永远流传。
#无人之境
与爱因斯坦所说的“宁静的山顶”的境界相似的, 是中国士大夫所讲的“清风明月”境界。做学问的本质,就是登无人之境。在这一点上,文学(苏轼)与 科学(爱因斯坦)是相通的。
#三不朽
关于人生价值的极限值,中国古代归纳为三不朽: 一立德,如孔孟老庄; 二立功,如战争时期的帝王将相; 三立言,如李杜苏轼。
现代社会,三不朽可以有新的注释。 一、立德是学者的一个社会责任、为民请命、揭示真相、倡导社会正气, 关注人类共同命运, 如环境与气候等。
二、立功是研究人员开发新的产品、影响社会;对于中国研究人员来说,也可以是填补对国家安全有重要意义的空白。
三、立言是科研发现真理和理论、著书立说、前面说过的登无人之境。 难道我辈也就这么碌碌消失于无形,留不下任何东西在人间?
我觉得这很残酷,简直恐惧。看来,上图中我画的这个原点 (0,0,0),其实是一个“人生黑洞”, 人掉进去后,任何信息都传不出来了。
有的人大学毕业就不再上进了,往往在社会中下层;有的人到研究生毕业开始享受人生,往往在社会中上层。然后,开始陷入坍塌和 黑洞之中。极少数的人一直想,从黑洞中逃逸。
你的价值观决定了你选什么课、听什么讲座、读什么文章、选什么课题、思考什么问题。我们每天都在做选择,人总是选择自己价值观能接受的东西,绝大多数人都是在这个选择的过程中放弃了学术。有人自己觉得自己不行, 有人被各种眼前利益、机会引导走了。
我这里给大家描述这个互动中的现象,暂且把它叫做科研的路灯与双踩踏事件。大家参与其中, 往往是身在庐山而不自知,值得大家自己思考。
我最早看到这个隐喻是从南加州大学的研究神经、心理、智能的一个前辈 Michael Arbib 写的一 本书。 在一个漆黑的深夜,
你走在街上,看到一个人专注地趴在路灯下找东西。你停下来问他: 你在干什么。他说:我在找钥匙,钥匙丢了,没法回家。你问:
你怎么确定你的钥匙就掉在这里 了呢?他答道:我不知道,只有这里有光亮, 我不在这里找, 到哪里去找呢?
看到这里很多人会觉得好笑, 苦笑,科研很多时候是相当盲目的。多数人就是在错误的路灯下苦寻多年、一无所获。
这个路灯代表一个科研的热点、方法、或者数据。现代社会,信息、人员与资本的流动性急剧增加,可能更贴切的比喻是一个舞台的聚光灯,
灯光打到哪里,科研人员与资本就会一涌而上。这让我联想到我小时候经历过的一个踩踏事件。 “急功近利”就好比优化计算中的搜索
梯度上升(gradient ascent)法,这肯定不是一个最有效的算法。生物进化中的的 phenotype landscape
以及人生价值绝对是复杂的非凸的函数。急功近利的人,从长期来看,至少会遇到如下问题: 其一、有些近期利益可能是虚幻的。比如,
风口上的创业公司, 估值很高,但成百上千的公司过几年都会倒闭。成功的毕竟是极少数。 其二、当你年轻的时候,很多公司可能给你开门,等到你过了
35-40 岁, 可能会出现一些意想不到的局面:你的上司是一个 20多岁的年轻人,你得向他汇报;公司劝你离职,因为你身体没法加
班了,家里有老人、小孩要照顾; 你个工资太高了, 公司要用刚毕业的人替换你。
其三、当周围的人知道你是一个功利主义者后,你的选择会越来越少。相反, 如果你是一个热爱科学的人, 周围就有很多人赏识、帮助你。回到科研的价值定位与评价问题。 我在哈佛大学读研的时候,隔壁的 MIT 就很热闹, 特别是那个Media lab,
常常到媒体做宣传,搞得我们做学生的有点焦躁, 觉得虽然我们比他们做得更深刻、 却总是被他们抢风头。 有一次,
我吃中饭的时候碰到我们机器人实验室主任 Roger Brockett 教授, 他是一个以工作严谨著称的控制论专家。我问他,
我们实验室是不是也可以找媒体来宣传一下呢? 这又是一个印象深刻的时刻, 我现在还记得当时的场景,就像发生在昨天。 Brockett
停下来看着 我,想了想,指着桌子上一份《纽约时报》说: “你看这头条新闻,但是, 头条天天换。你再看教科书上的东西, 它永远就在那里。
我们不要做上头条的东西、要做能进教科书的东西。”
参考资料:
朱松纯:《学术人生: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源自2019年ACM图灵大会上的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