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感：找准定位，躬身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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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 2020-04-27 19:00:00 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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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天，有位亲戚找我。

他儿子，15岁，初三，班上20多名，后50%。

问：以后的路怎么走？

以前说过，我老家是湖南东北部的一个山区小镇，全县人口过百万，境内有六七所普通高中。

县里学习足够好，家里又有门路的孩子，会去长沙或者岳阳念高中，有些甚至初中小学阶段就过去了，各有各的路子，多年前就这样。

除此之外，成绩最好的去县一中，次好的去县二中，这两所中学都在县城，目前县一中一年难以考上一个清北，985能上二三十个，二中19年有3人考上985院校，大致如此。

此外，三中、四中、五中、十中等普通高中分布在县城之外的其他乡镇，这些高中升学以二本三本专科为主，偶尔能上几个一本。

其中，十中，就在我们隔壁镇。

20年前，我中考的时候，县里的高中都可以在全县范围内招生，当时除了一中二中，其他乡镇高中都生源不足。

原因很简单，乡镇高中师资差，生源差，学风差，高考录取率低，低到对于绝大部分学生可以忽略不计。

当时学生和家长的共识，读高中就是为了考大学，考上大学就能找到好工作，光读高中意义不大，因为不管进工厂还是上工地，高中生初中生似乎差别不大。

既然这样，不如早出来混社会早赚钱，学校里待久了，反而把身子混油了，更别说那时候农村家庭普遍贫困，且孩子多，高中几百上千的学费对多数家庭都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现在，招生政策改了，一中二中的招生名额，提前下放到了各所初中，比如说县一中给我们镇上的初中分配了10个名额，他从所有报考一中的学生里，按中考分数，从高到低，录取前10名。

不能被一中二中录取，又要读高中的，只能就近报考附近的乡镇高中，比如我们初中的学生，只能报考临镇的十中。

不同的是，经过这些年的扩招，以及院校升级(专科升本科，二本升一本)，现在的乡镇高中，也能考上数量不少的二本三本和专科，加上社会家庭经济情况逐渐好转，和家长送子女读书的意愿增强，乡镇高中每年都能招满，不是想上就能上。

有个亲戚家的姑娘，父母想让她上高中考大专护理专业然后去医院做护士，成绩太差上不了，后面上了外市的中专，读完也不知道能干啥。

另有两个亲戚家的孩子，也是成绩太差，邻镇十中都上不了，后面去了县城的职业高中，其中一位还想参加高考。

说回亲戚家的儿子，跟我还是初中校友，我们镇几年前由附近的两个乡合并而成，原来每个乡都有一所初中，合并之后，现在有两所初中，我们家的多数亲戚都在其中一个乡，上同一所初中。

这跟西方发达社会，名门望族一家几代人上同一所名牌大学可不一样，比如特朗普和他几个子女都是宾大校友。

我读初中的时候，初一有4个班，将近200多号学生，到初三只剩下150多号学生，4个班合并成3个班。

20多年过去，到亲戚家孩子这一代，从初一到初三，都是三个班，每个班40多号学生，一共120多号，学生少了，中途流失的也少，侧面可见现在九年义务教育普及得不错，至少在这孩子父母这代人，已经非常重视后代教育了，尽管他们中的多数并不知道怎么去教育子女。

回到亲戚的问题，他儿子正常发挥是上不了县一中二中的，能上邻镇的十中就不错了。

我说先让他上高中吧，其他的以后再说。

出此建议，主要是想让他在学校多待几年，毕竟一个15岁的初中生混社会，如果父母不能有效监管，大概率是瞎混乱来的。

亲戚和邻居里就有不少这样的例子，初中毕业的男生，先是去广东的小工厂干一阵，后面就不愿意干了，频繁换工作，这里干半年，那里干8个月，混了七八年，抽烟嚼槟榔沉迷手机坏毛病学了不少，有些还在网上借高利贷吃了大亏，到头还得父母收拾烂摊子。

总之就是，辛苦钱不愿意赚，又没有赚“轻松”钱的能力，光生计就让父母操碎了心，更别说娶妻生子等后续人生大事。

女生，即使上县城最差的普高，然后去市里读个没有听过名字的大专院校护理专业，再花点小钱疏通下，找个县城医院的护士工作，一个月四到六千多块，算是安稳了，找对象都是大大的加分，暂时不用父母操心了。

这条路子是明确的，亲戚里好几个姑娘走了这条路。

男生就麻烦一些，读个三本大专啥的出来，贫下中农家庭，还真没啥好路子，至少我没看到。

不料亲戚说，按往年情况，他儿子这成绩，邻镇高中都不怎么有戏。

既然这样，我说读个职高中专什么的，再去工厂上流水线意义不大，不如直接跟着熟人去搞装修之类的，附近搞这个的人不少，肯钻研，慢慢攒经验，摸透，将来揽活自己做包工头，赚得并不比普通的白领少。

我举了3个例子。

第一个例子是我们隔壁邻居，外号熊司令，小学毕业，现在40多岁，在广东那边做包工头，十几年了，团队时大时小，有时三四个人，有时十来个人，专门安置防盗门，一位跟着他干的宗亲，最近两年赚了28万，这位宗亲是个熟练工，跟他干了好几年，干起活来是个拼命三郎。

还有两位宗亲去年跟他干了一个多月，年底结账，合500多块钱一天，这两位都是50多岁的生手，这是目前的基本行情。

第二个例子是我一位表弟，初中毕业十五六岁，跟着亲戚在长沙一带做厨师，一干就是十年，不过这十年并没赚到什么钱。五六年前转行跟他姐夫做水电安装，福建广东等地到处跑，哪里有活就去哪里。

他姐夫干这行很多个年头，是位老手。近几年县城大兴土木，盖了很多商品房，表弟他们就在县城接活干，表弟跟他姐夫合伙揽活(包工头)，带着表弟的父亲，以及表弟的岳父一起干，这两位都是五六十岁的人，给他们发工资，220块一天。

表弟说他们父子去年一共赚了20来万，就在县城，在我看来这个收入已经非常高了。

第三个例子是我小舅，小舅近年来常年在外地搞装修，他们专做吊顶，他说他们组里(比村小一级的行政单位)，三分之一18-55之间的男性村民都在外面干这个，不偷懒踏实肯干，平均每人每年可以赚八九万。

小舅还举了个例子，某某熟人，40多岁，带着两个20多岁的儿子一块做吊顶，自己揽活，三年前在老家盖了大房子，前年和去年两个儿子各买了一辆汽车。

根据发达国家经验，将来这样的技术工种工资还会涨。

早点入行，早点赚钱，就能早点找准定位和建立自信，路越走越踏实，也就自然而然越走越宽。

亲戚说周边没有能把儿子放心托付的熟人，还有，这种钱也是辛苦钱……

亲戚的老婆在旁边补充，能不能把她儿子带到杭州去，跟着我干，因为相信我的为人……

这可难为我了。

父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任何人选择了不合适的路，能力赶不上岗位需求，或者说不能发挥自己的优势，只会让自己越走越累，越来越迷茫。

我又想到两个例子，一个亲戚家的孩子，叫他A吧，A在本镇的初中读到初二，成绩班上中等偏后，根据往年情况他考不上县里次好的二中，家里把他弄到县城最好的初中，从初一读起，毕竟是复读，刚开始成绩还可以，慢慢往后掉，中考考上了县二中，高中成绩平平，复读也只能上一个三本，等于这孩子中学一共读了9年才考上一个三本。

A大学读的计算机系，专业知识估计也没学到啥，大四在广州的保险公司找了一份实习工作，理赔岗。

刚去没多久，给我推荐了一份保险，稍微算了下，对我不合算，就婉言拒了。

后来听说他成功把亲姐和亲妈发展了成了客户，要连续交10多年保费，每年1万5左右，母女俩逐渐发现不合算，一时骑虎难下，一个交了半年，一个交了1年半，都放弃了，几万块打了水漂。

A毕业后继续做着这份工作，月薪5000多块，除去房租吃饭，一年攒不下2万。

A爸跟我聊起这宝贝儿子颇是头疼，我说我硕士毕业七八年，换了好几家大公司，北京杭州都呆过，见过不少人不少事，他干这份工作没前途。

他中学读了9年，高考考成这样，要么智商欠费，要么懒，要么耐力不足，无论哪样，都不适合干这种高度市场化，竞争激烈淘汰率极高的工作。

另一方面小伙子内向，做事风格也不够接地气，这些都不利于从事这份工作。

继续干下去无非就是在大城市做几年人肉干电池，油尽灯枯乏力之后被迫离开，将来还得重新择业，这也是多数大城市普通外来白领的命运。

没有人可以一直年轻，但有人正年轻，城市里从来不缺年轻人，职场特别是低端岗位哪哪都喜欢年轻人。

A爸为了这宝贝儿子，在能力允许的情况下，可谓不计成本投入，以前想让他读师范类学校，出来哪怕回到镇上做个小学老师也挺好，至少不用父母操心生计了。

A不干，说不喜欢当老师。

三本学费高啊，4年下来学费生活费20多万，其实当时我就不支持他继续上大学，高中有人管着都没好好学，三本学校又能学到什么？不如直接学个谋生行当，早点去泥土里摸爬打滚，将来用读大学的这笔钱来支持他，可能效果更大。

A爸说A现在在广州，7点下班，回到租房弄好饭吃完都九点多了，辛苦，完全看不到稳定下来，进入下一人生阶段的希望。

A现在26岁，他爸希望他能回来考公务员，或者考教师，家里不图他做啥贡献，毕竟就这么一个儿子，只希望他以后的生活能有个保障，早点娶妻生子进入下一阶段。

A说他买了考公的书籍，准备一边上班一边复习考公。

我觉得这样不靠谱，跟考研究生一样，要考就全职考，争取一次考上，是最划算的方案，这种多方兼顾的方案，一般结果就是重在参与了。

我说现在公务员竞争激烈不好考，在外面一年也攒不了2万块，不如回来一心考公，争取两年时间，在28岁之前考上。

B爸说B没有信心，怕考不上，到时工作也丢了，压力更大……

另一个例子，表哥的儿子，叫他B吧，邻镇十中毕业，在市里某不知名大专院校就读，计算机专业，现在大三。

半个月前跟B通过一次电话，问他专业知识学得怎么样。

B说英语不好，软件编程之类的专业知识学不懂，就没学了，准备以后搞硬件……，当时刚刚找了一份实习工作，在一个电脑城。

B两个姐姐都上了市里的大专院校护理专业，现在在县城的医院做护士，B爸原来也希望B去读医学相关的专业，他家在县里卫生系统有些人脉，毕业出来找份医生相关的工作问题不大，这是一条看得见的路。

最不济，自己开个私人诊所小药店之类的混个生活也行，现在村里开诊所的赤脚医生，干得好的，日子也过得红火，房子车子都不缺。

B爸说他愿意，也还有能力，支持B重新读一个医学学历，再花3年时间，将来找个跟医生相关的工作，只要B愿意。

让我帮他劝劝B，B的意思是，他现在年纪不小了，跟小三岁的同学坐在一个教室里，不好意思云云。

A跟B选择计算机专业，有他们自己的原因，也有我的原因。因为我是我们大家庭里第一个211大学生，也是第一个211研究生，学的通信工程专业，毕业就去了三星电子这样的跨国巨头，工作体面，起薪过万，后面转行干互联网，工资又涨了几倍，算是一个活生生的榜样。

事实上，互联网高薪只是事情的一方面，这个行业头部效应特别明显，高薪只存在头部公司和北上深杭等大城市，找到一份这样的高薪工作，通常需要211甚至985的研究生学历和或者对应的业务能力，即使这样，这个行业变化太快，竞争过于激烈，职业的持续性是个大问题。

这种三本和专科的学生，多数基本的自学能力都没有，读个一两年就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吃这碗饭的料，少数能认真学习的，也难以找到一份像样的对口工作，这跟护士不一样，市里的护理大专读完，是够格去县城或者市一级的医院找份护士工作的，这就是现实。

黄仁宇在《万历十五年》中两次提到“现实感”这个词，一次是说申时行，一次是说戚继光。

黄说申时行是一个富有现实感的人，懂得为臣之道。

明朝的内阁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是一个比韩国总统还高危的职业，申时行前任八位首辅，只有李春芳和张四维得到善终，其他翟銮、夏言、严嵩、徐阶、高拱和张居正六人，或遭软禁，或受刑事处分，或死后仍被追究。

最强者如严嵩，任首辅15年，朝中党羽无数，失势之后落得被抄家，独子被处斩，自己饿死于乱坟岗的悲惨结局。

张居正任首辅10年，是明朝权利最大的首辅，也是当时明帝国事实上的统治者，生前风光无二，强推新政，死后遭到清算，被抄家，长子不堪羞辱自尽，弟弟和两个小儿子被发配充军。

申时行吸取了前任教训，任首辅之前夹着尾巴做人，首辅任上，也是谨小慎微，尽量平衡各方利益，修复各方裂痕，干了8年首辅，觉察到形势不对，适时隐退，告老还乡又活了23年，到80岁去世，在当时的历任首辅中殊为不易。

关于戚继光有清醒的现实感，黄仁宇是这么说的。

在抗倭战争中功绩最为卓著的戚继光不是在理想上把事情做得至善至美的将领，而是最能适应环境以发挥他的天才的将领。他所以获得成功的要点，在于他清醒的现实感。

他看清并适应了当时的政治，而把军事技术作为必要的辅助，这是在当时的环境里唯一可以被允许的方案。至于在一个以文人治国的农业国家之内，谁想要极端强调军事效率，提倡技术的发展，而导致军人和文官的并驾齐驱，哪怕他能举出无数动听的理由，在事实上也是绝对办不到的。

明朝中后期，武官被文官死死地压制，戚继光清晰地看到了这一点，要想更上一层突破，光靠军事才能是远远不够的，必须得到朝中文官大员的支持，戚巴结高拱，高拱没看上他，后攀上了张居正，又是送贵重礼物，又是送美女，终于抱紧了张居正的大腿，等张登上权利高峰，戚也顺利晋升到当时武官能够到达的最高位置。

张居正倒台后，戚也遭到清算，晚景凄凉，这是后话。

有人说，现实感既是一个人对客观世界运行规律的认知能力，也是他基于自身条件而在客观世界的企图心，这个企图心是不是尊重现实？是不是你能达到的？是不是可以通过你的努力分几个步骤走能达到的？你会有一个评估。缺乏现实感的人会评估的非常离谱，而有现实感的人可以评估个八九不离十。

现实感的前提是要具备一定的常识，常识之上，构建对客观世界运行规律的认知，从而正确评估出自己的条件在社会上所处的生态位，进而贴着地面，躬身前行。

然而，多数人并不具备生存所需的基本常识。

比如，这些年，大众对大学生的各种印象：

1、上大学不稀奇，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上大学，我们这样的偏僻乡镇，每年都能考上几十个大学生，大学生不稀奇了；

2、大学生不好找工作，普通大学毕业，还不如某某初中生混得好，对培养一个大学生的投入产出比颇是失望；

3、某某家儿子，不知名的一本大学计算机专业毕业，几年之后，去了阿里，年薪几十万，又一脸羡慕。

这些印象也对也不对，不够全面，上大学到底难不难？有多难？大学学历到底有多大含金量？

多数人是说不清楚的。

我收集了一些统计数据，大家看过之后，应该能有个更加清晰的认识。

2000年我国出生人口1765万，按正常上学18岁参加2018高考。

2018年高考报名975万人(有复读生)，普通高等院校一共招生790.99万人，高考录取率81.13%，这个录取率非常高，100个人参加高考，81个人能上大学。

只要不是弱智，不要太懒，从高一坚持到高三，上个大专，真心不难。

初中到高中是一道坎，初升高录取率，比高考录取率还低，比如近年上海初升高的比例在65-70%之间，其他省份更低，去什么档次的高中，基本决定了以后能上什么档次的大学。

各个国家的教育体制，都差不多，除了培养人才，也要分流。

九年义务教育之后，某些工作，比如工地民工，外卖骑手，滴滴司机、流水线工人，理发店的tony老师，初中学历完全够用，当然做好做坏做坏是另一回事。

继续接受教育，让一部分人去读职高或者中专，另一部分去读高中考大学，总之，并不需要人人都去读高中考大学，根本没有那么多高端岗位。

回到前面的宏观统计，这代人(2000年出生)大学生的比例，790.99万 / 1765万 = 44.8%，也就是说2000年出生的100个人里面，有45个人能上大学，这个比例放在全世界都不算低，从这点看，上大学确实不稀奇，差不多两个人就能上一个，上不了该自己找原因。

2018年全国共有普通高等学校2663所，其中本科院校1245所，高职(专科)院校1418所。

当年本科(普遍4年制)招生422.16万人，普通专科(普遍3年制)招生368.83万人，本科专科大致一半一半，本科多一点。

本科又分三六九等，一本二本三本，一本里面，还分三六九等，最高一等985院校，一共40所左右，次高一等211，一共有110所左右(包括前面提到的985)，然后是其他普通的一本院校。

大家说上好大学难，一般是指上985/211级别的院校难。

具体有多难？

以18年为例，当年985院校招生16万左右，这一代人能上985级别本科的比例为16万 / 1765万 = 0.91%，不到1%；当年211院校(包含985)招生45.5万，这一代人能上211(包含985)级别本科的比例45.5万 / 1765万 = 2.6% ；当年本科招生422.16万人，这代人能上本科(包括一二三本)的比率为422.16万 / 1765 = 24% ，能上专科以上院校的比率为44.8%。

也就是说，这些孩子，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这项12年的长跑竞赛中，大家拼智力、拼勤奋、拼耐力、拼主观能动性、拼家传和后勤保障等等其他要数，冲进前1%，勉强能够着末流985的门，冲进前3%，勉强能够着末流211，那些本科能上985/211本科院校的，按正态分布已经是同龄人里超越2个标准差的优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