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声与知故

“假如你不曾养育我/给我温暖的生活/假如你不曾保护我/我的命运将会是什么？”空旷的广场上，略带哽咽的乐声在耳机里单曲循环，清冷的月光从她眼角溢出。

对于她来讲，母亲更像是一位年长却亲密无间的朋友。这些年，吵吵闹闹间，十多年就溜了。陪着她们的，还有一辆破破旧旧的小蓝车。她渐渐长大，小蓝车就成了老蓝车。空调坏了，玻璃不通透了，反应不灵敏了，她妈也没想过要换。但总有例外，车载音响倒是换了三四次。照她妈话来讲就是“音乐是飞驰的灵魂”。但她不太喜欢，总认为里面的歌太老了，就像什么“酒干倘卖无”，带着口音的歌手撕心裂肺地唱着，也不知道有啥好听劲儿。

实在是路程太长，闲得无聊了，她就问母亲：“妈，你在听啥啊？”

“小孩儿懂少点，时候到了你就懂了。”母亲总是这么忽悠着。

她撇撇嘴，对这答案不太满意。旋律很慢很慢地从音箱中钻出，倒不刺耳。没关上的车窗外是初春的光景。寒冬刚过，静谧的厚厚雪层下埋藏着希望的嫩绿，温和的阳光暖暖地洒在枯枝残草上，带来点点慵懒。她闭上眼，在熟悉的音乐中不一会儿就沉入梦乡。

那一年，她高考结束，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

一如往常，母亲驾驶者老蓝车送她。不同的是，这次母亲陪不了她到最后的目的地了。剩下的路，需要她自己跋涉。到了火车站，火车还没检票，她和母亲就坐着，谁也没动。正在放着的音乐十分耳熟。隐隐约约间，她似乎回到了八九岁时。那时旧的房子住不了了，她们刚把行李全都打包到车上，可却没找到合适的出租房。车后座被行李堆得满当当的，她就坐上了副驾驶。困意悄咪咪地在深夜酝酿，车载音乐轻轻地环绕。在她贫瘠的记忆里，母亲似乎讲了一个坡脚老人和小女孩儿的故事。那时这首歌背后的故事。尚且年幼的她沉浸在故事中，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她还理解不了太深刻的情感，但恍惚间她看到母亲的眼角闪烁着点点微光，那一刻，她心中好痛好痛。

记忆回笼，“多么熟悉的声音/陪我多少年风和雨/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仍是这熟悉的旋律，但这次她不觉得这歌老。“没有天哪有地，没有地那有家，没有家哪有你，没有你哪有我”，她似乎随着歌声再次看到了那位与老人相依为命的女孩。趁泪意还未涌上眼眶，她收拾收拾行李，拉开副驾驶的门，下了车。临走前，她打开驾驶室的门，匆匆忙忙地抱了下母亲，低低说了声：“再见。”

母亲拍拍她的背，没说什么。她挤出笑容，朝母亲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走向未知的前程。她知道母亲一定仍在原地看着她渐渐远去，直到人流隔开了视野。可她不敢回头，她怕让母亲看到她的泪水，也怕向前走的勇气会消散。

上到火车，车窗外的景观一晃即逝，越来越陌生。人群熙熙攘攘，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是了，“音乐是飞驰的灵魂”，她戴上耳机，《酒干倘卖无》的歌声伴了她一路。第一次，她在奔赴远方的路上将一首歌深深地理解。

时间叫嚣着告别。那一天，她正在实验室里研究着数据，一边分心想着今天晚上要给她妈打个视频通话，告诉她自己快回来了，想吃烤羊排。这时，手机却不合时宜地振动起来。她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一刹那心慌无比。她接通了拨号，来自医院。

急急忙忙地买了加急车票，她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过得那么慢。“和谐号”列车跑得再快，也跑不过时间。等到她风尘仆仆地来到医院，看到憔悴的母亲昏睡在病床上，她的眼泪刷地下来了。

• 母亲醒了，她佯装平静地对母亲说：“妈，我们回家吧。”母亲叹了一口气，却也扬起了笑容，答道：“好。”

回到家中，母亲早已不矫健的步伐慢慢地踱着。她在母亲身旁轻轻搀扶着。扶着母亲坐下后，母亲告诉她：“你爱喝的牛奶在那边，我帮你买了。”“羊排在冰柜里冻着，酱料我弄好了，你吃就淋上烤烤就好了。”“还有... ...”

她先让母亲睡了，拿起牛奶刚想喝，却发现已经过期两个月了。母亲将她的喜好摸得透透的，殊不知，她的迟迟归来却让这份爱缓慢地被消磨了。

与母亲相处的沙漏终是落完了最后一粒沙。她与母亲间的告别并没有很悲伤，她们都知道，这一刻，终究是到了。她静静地完成了一切手续，回到空荡荡的家中，却挤不出一滴泪。她很累很累，却不想闭上眼，仿佛只要不闭上眼，就总有一个身影仍陪伴在她的身旁。

夜深了，她独自一人在广场上走走停停，想象着母亲也会在此处徘徊。她戴上耳机，麻木地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一首熟悉到灵魂的曲子扬起了旋律“ ... ...远处传来你多么熟悉的声音/让我想起你多么慈祥的心灵/什么时候你再回到我身旁/让我再和你一起唱/酒干倘卖无/酒干倘卖无... ...”这时，泪如雨下。原来啊，真正听懂一首歌，如此沉重。原来啊，这首歌里，是思念，亦是遗失的责任。

嘿，妈。她想。我不想懂了，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