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票》（节选）作者：朱华贤

       爸，给你带来两瓶酒，文楠把酒搁到餐桌上，她知道做爸的爱这一口。在里面十年，生生地被戒了。现在自由了。无论如何得满足他。父亲望着酒，问：哪里来的？买的呀！有发票？文楠一惊，私人买东西谁开发票？

       不喝！我喝自己的，他指指桌上的土酒。女儿觉得委屈：爸！我是你女儿，难道会害你？

       你当然不会害我。可，你、你……

       我、我、我怎么……

       你会害自己。

       我怎么会害自己？我是超市里买的呀！

       怎么证明？没有凭据，我不要！你呀，还没吸取教训。

       文楠记起来了：刚获得自由时，她给父亲买了新衣新裤，试穿时，父亲说，这衣裤，我穿上就算了。如果以后想表示一下，逢年过节，有正式凭证或发票，我要；没，就不要。父亲这几句，她没搁心里，后来猜想，可能是防止假冒伪劣。

       爸，这酒应该是真的。

       没有发票，真的假的都不要。语气石硬。

       她知道父亲脾气倔，怎么办？突然想到，支付宝里有记录。她划开了手机，唰唰地滑动屏幕，可怎么也找不到。哦，手机换过了！她再解释，爸，前年春节，大威本来打算招待同学，结果同学都开车来，现在酒驾查得紧。酒就剩下了。

       父亲摇摇头，你，拿回去！

       在父亲面前，她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尴尬。小时候，父亲是多么宠爱她。一次，爸爸洗脸时，把眼镜放一边，她拿起，一边跑一边试戴。爸爸在后面喊，拿来！拿来！她越跑越远，结果脚一绊，狗啃泥，镜片跌得粉碎，鼻子磕出了血。爸见后，没有批评，只有安慰。

       这酒，真的拎回去？不行。父亲已经是失群又失势的孤独老人，女儿不孝敬，谁孝敬？一声不响留下？父亲肯定不会动一动。父亲的性格，还不清楚？她忽然醒悟：父亲是为了自己和家庭的平安。文楠呆呆地站着，站着，望着生她养她的父亲，她有点心酸。他曾经是个一米七八、身材魁梧的汉子，可现在，佝偻了，瘦削了，头发稀疏了。她的胸头又剧烈地起伏起来。怎么办？终于，眼前划过一道光亮，她对儿子说，钟昊，你陪外公说说话，妈妈出去一下。

       钟昊把椅子向外公移近一步，叫着，外公，这水果，是我用自己勤工俭学的钱买的，给你。你要看凭证，有。钟昊掏出手机说，外公，我用微信支付的，你看，早上10：36分，108元。哦，你戴上眼镜看下。

       外公尴尬了：怎么能这样对待小两辈的骨肉？他垂下头，喃喃地说，昊昊，外公对、对不起你！

       半个小时后，文楠回来了。爸，这、这两瓶是刚买来的。你放心喝！喏——发票。

       父亲艰难地撑着桌沿，缓缓地站起，他知道女儿只是个普通教师，可女婿在镇里是个官。还有外孙钟昊，他的人生刚刚起步。决不能让自己的悲剧复制粘贴到下一代，再下一代。他一手接过了女儿新买的，一手提起原先的那两瓶，说，把它带回去，希望你们永远不要喝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