瞰见｜迷失的开源乌托邦

这幻想仅止于此——我不允许——尽管

泪水从我脸上滚落，但我没有哭泣，也没有失控。

我只是等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回到车上，驱车朝我该去的地方驶去。

                                                                                                     ——《莫失莫忘》/ 石黑一雄

作者 | 狄安

Jan. 25, 2022

3654 字 | 大约需要 7 min

在 COVID-19 疫情依然大肆蔓延的2022新年一开始，开源社区也冒出了大新闻：在Github平台上遵循 MIT开源许可证的「faker.js」和「color.js」开源软件库一夜之间被其项目创始人 Marak 删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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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源的尴尬与担责

经网友深挖，Marak 删库的直接原因竟是陷入经济困境。他曾在github上维护着90多个开源项目，最热门的就是被他亲手删掉的 faker.js 与 color.js。其中 colors.js 是一个对颜色进行各种操作和计算的 JavaScript 库，更是广受开发者欢迎，每周有2314万的下载量，甚至许多大公司如亚马逊云都会下载使用。然而，他在这些项目中获得的赞助费累计只有区区几千美元，基本上属于颗粒无收，无济于事。

而他为这些开源项目选择的 MIT许可证，了解开源软件许可的人多知道，属于非常宽松的开源许可证，基本上任何人或者组织可以不受限制的去使用这些开源项目中的代码而无需付费。以至于他在开源项目上的热情付出和投入惨到让他连自己的日常生活都成了问题，让他最后愤然删库。这引发了开源圈的大讨论，有人质疑他的开源道德，有人同情他的悲惨遭遇，有人讨论开源各方的权利与义务，有人讨论开源模式下商业化的必要性等，每一方也都有自己的逻辑和道理。

就在删库事件发生之前的不久，另一起 Apache Log4j 开源软件的重大安全漏洞问题，也同样引发了很多有关「开源供应链责任问题」的讨论。我们的朋友开源社理事长庄表伟基于他的经验和洞察，在上周写了篇5000字长文《再谈“开源供应链安全”》，不仅论述了开源中关于“供应链，责任链、利益链”的相关问题，还详细讨论了关于开源中“礼物文化和注意力兑换”及开源生态中各方的责任。

左/ 庄表伟@开源社

右/ 赵生宇@X-lab

可见，很多开源的有识之士越来越注意到了开源背后存在的种种现实问题，并给各类从事开源的参与者或组织带出了很多有意义的观点，和解决这些问题的建议路径。文章中庄表伟老师旗帜鲜明地设定了一个前提：当下的时代已经发生了变化。我们只有意识并理解这些变化，然后才谈得上去“如何应对”开源面临的这些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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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开源人物志100

一直致力于开源内容布道的 OpenTEKr 社区在 2021 年初开始了一项《中国开源人物志100》的访谈计划，希望通过和中国本土开源项目的发起人、技术大咖、社区领袖等的对话，倾听他们的开源梦想，了解他们参与开源的初衷以及在开源实践中的种种境遇、困惑和坚守，然后去理解当下开源正在发生着的变化和开源人应该坚守的价值内涵。

👆 部分受访者的海报拼图

截至本文写作时，采编组已经完成了对50位中国开源人的采访。虽然样本量尚不够大，也仅采访的是中国本土的开源社区，但是通过这些对话，我们已足够清晰地观察到了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相信开源的人的确越来越多，但当下的开源时代却已然和 ESR 在《大教堂与集市》里所描述的那个承载着的极致黑客精神、礼物文化、声誉激励等内涵的开源时代有所不同了。也正如《2021年中国开源年度报告》中的前言所写：“在开源还只是一个小众群体的业余爱好时，几乎做任何事情，都是自由的。但是，在软件吞噬世界、开源吞噬软件的今天，开源技术，已经成为整个世界的基础设施之一……”，几乎所有接受采访的人都认同一个趋势即：“开源软件作为一种「非垄断性」和「非排他性」的知识存在，已经是软件世界的重要基础设施，也是数字世界不可或缺的未来。”

左/ 袁进辉@OneFlow

右/ 谭中意@OpenAtom Foundation

但，除了相信「开源是软件的未来」这个基本共识之外，我们也看到了每一个又不尽相同投身开源的原因：

• 有些是受开源文化吸引而纯粹作为个人兴趣和爱好；

• 有些是在科技巨头公司中任职，因为所属的工作岗位职责需要（可能也确是自己的兴趣所在）；

• 有些是因开源为资本市场所热捧，奔着开源更容易找到融资而去；

• 有些则是因为觉着开源社区能以更低成本获客，或者更容易吸引开发者而成为自己团队的创业方式；

• 有些是因为想通过开源以释放供应商锁定的弊端，来获得竞争优势发展业务；

• 有些是在政府半官方组织中因为政策需要；

  ……

左/ 陈冉@GitLab极狐

右/ 王楠@Jina AI

虽然都充满着对开源的兴趣和热情，但因为参与原因的不同，也导致了对开源有不同的期望和想法。从以下摘录自部分中国开源人物志访谈的话语，可以窥见一斑：

“在开源世界中探索，给人一种自由的感觉” —— 个人爱好者｜赵生宇@X-lab开放实验室

“开源成为一条可规模化变现的赛道……国内开源融资已是炎热的夏天” ——开源投资人｜陈昱@云启资本

“开源能低成本让客户知道你，并且获取更多复杂应用场景的方式”——开源创业者｜李倩@KodeRover

️“开源是一种公平公正的市场筛选机制……让精英小团队能和大公司掰手腕的方式。”—— 开源创业者｜袁进辉@OneFlow

“民主不能只有一种……别人的法律也可能改，我们需要有适合自己国情的基金会” —— 开源第三方组织｜谭中意@开放原子开源基金会

由上可见，鉴于参与原因的各异及不同角色位置，落实到各自的开源主张、利益诉求、社区治理思路时，就产生了对开源各类想法。于是，我们也就必须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当初那个曾经被少数精英黑客努力去塑造的乌托邦式的开源已经和我们渐行渐远。

面对这样的变化，我倒并不觉得这有多么让人失落或者沮丧。就犹如开源软件相对于自由软件，随着那个乌托邦开源时代的远去，换之以一个参与方样化，利益主张多元化，社区治理方式各异的开源圈现实，那很有可能是一个更加务实且百花齐放的开源命运共同体新时代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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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敢问何为正解

既然开源已经脱离和超越了最初的语境，我们也不由地想问问：到底有没有一些开源的普适核心价值存在，并足以普适到去包容那些多元化的利益主张和多样化的开源方式？

自“开源”这个词从1998年被一小群黑客精英确立以来，今天，我们一旦讨论开源的价值及开源集市模式的先进性和创新性，一般多离不开 ESR 的经典观点：开源的自发自治、社会化协作、程序员贡献、同侪评审、礼物文化及声誉激励等来讨论。

毋庸置疑，开源集市模式的优势，就犹如 ESR 在《大教堂与集市》里所说，“没有任何闭源开发者可以发动像 Linux 社区这样庞大的人才库来解决这个问题，也很少有人能雇得起对 Fetchmail 做出贡献的那200多人。可能最终导致开源软件取得胜利的，不是因为'合作是道德正确的'，或者'软件闭锁是道德错误的'，而仅仅是因为闭源世界不能赢得一场于开源社区之间的不断演化的军备竞赛，因为后者可以在一个问题投入的比前者多几个数量级的熟练技术工时。”

左/集市    右/ 教堂

同样，对于 Linux 系统而言，与其说是一次技术上的成功，不如说是一次软件工程学的成功，也是一次社会学意义上的成功，更是人类在非经济激励下的有效任务协作的一次典范。所以，我们也不能因为现阶段下开源界发生的各种问题，就简单论断雷蒙德观点的偏误。他在1998年的那些预见，到今天为止未必完全正确，但是必然有其正确性的，并且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可能仍然有其正确性的，而这些正确性背后闪烁的正是开源的普适价值之核。事实上，也正因为这些开源的普适价值之核，为当下参与开源的人们有意识或无意识地认同着，即使大家为各种开源观点争论不休，却依然可以共同站在开源的地基之上。

那么，开源真正的价值内核是什么？这些价值的内在是什么？外在又是什么呢？

👆部分现场拍摄留影

很幸运地，在「中国开源人物志100」访谈中，我们收获了很多有益的基本事实和观点。尽管如我们所说，现实中每个人可能怀着不同的想法来参与开源，但正是基于那些开源的普适价值内核，才让所有人对开源有着基础的共识，也才让 ESR 20年前提出的那些观点在今天的时代里依然有其闪光的地方。我们暂且概括成开源普适的内外在价值：

开源的内在价值

1. 贡献者匠性

2. 代码穿流

开源的外在价值

1. 知识溢出

2. 知识回流

至于开源普适内在价值中「贡献者匠性下的程序员热情」和「代码穿流中的社会化创新」，以及「开源普适外在价值下的知识溢出和知识回流」而形成开源价值闭环的内容，后续会以专题连载的的形式，从文化、历史、社会和经济创新等维度更深入地去聊聊那些可能 ESR 也没有进一步去挖掘，但实际上更为深层的开源普适内在价值和外在价值，以探求在新开源时代里的那些不变的开源本质。为便于读者了解 ，先简要介绍如下：

瞰·开源专题连载1：关于《开源贡献者匠性》

从桑内特的《匠人》中的观点制造就是思考，而自身制造者的人类与生俱来的匠人精神实质就是一种持久的、基本的人性冲动，那是为了把事情做好而把事情做好的欲望和本能。如果以匠性来论述开源，那么贡献者匠性就是开源软件的价值内核，包含项目创始人的原创设计匠性，及随后项目参与成员的匠性聚合和匠性迭代，并将一个优秀的原创设计通过不断迭代达到极致的一个过程。同时，探讨可以持续保持和维护贡献者的热情的几种方式。

瞰·开源专题连载2：关于《代码穿流》

从 Linus 的 “Talk is cheap. Show me the code” 以及 Zuckerberg的 “Code wins Arguments” 的经典话语说起，阐述开源软件代码作为知识显性化和去粘性化的一个形式，实际是比文字、语言和图像更精确的表达方式，通过跨域时间和空间的穿流来达到软件的共享创新，并深入阐述开源共同体的本质创新特征。

左/ Linus    右/ Zuckerberg

瞰·开源专题连载3：关于《知识溢出和回流》

经济学家罗墨首先提出了关于用知识溢出来解释经济增长的观点。从他论述知识具有非竞争性和非垄断性的外部特性，从而存在没有支付给研发者任何补偿下知识使用，从而产生了知识溢出的思想，来讨论开源的价值和开源社区知识溢出的关系；以及知识溢出相关的两个主体：知识溢出的供给者（开源贡献者）和知识溢出的接受者（开源使用者），在价值实现过程中的各自对于价值的影响和相互作用。

欢迎各位开源的参与者，爱好者关注并互动以及内容共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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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作者 ///

狄 安

OpenTEKr 创始人 & 开源布道者

企业级软件领域的连续创业者，开源领域的独立研究者。现从事开源和数字化领域的文化研究和理念布道，及开源和商业结合的探索与实践。

/// 关于 OpenTEKr ///

OpenTEKr 是一家以推广开源软件和开放硬件技术为核心的开放式非营利组织，致力于构建一个可持续发展的开放科技生态圈。基于“众有、众享、众治”的信念，我们依循「自由与规则同在，免费与商业共生」的原则，憧憬科技普惠的美好未来，帮助个人和组织通过变革性技术创新来成就非凡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