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 别回头望

我曾听人言 车到山前
自有一条路任你挑选
同理 船到桥头当该直
结果它划了一个圈
—夭夭

说也奇怪，这两天闲来无事看了电视剧《棋魂》，却突然想到了半年前看的小说，神不神奇？一般来说，我觉得电视剧普遍不如漫画小说，带给人的冲击力和浸入感不够。看着一方小屏幕上演员们略显刻意的表演，很容易让人感受到“看戏”的疏离感。兴许这就是为何我电视剧看完没啥感想，倒是回忆起许久之前看过的小说吧。

首先还是说说《棋魂》。了解到这部剧是在讲棋的视频里面，很少看电视剧的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觉得确实还不错。拍摄上的细节显得有点无聊，对白略显刻意，但创意和剧本挺有意思，有些像穿越小说（剧本是从同名漫画改的）。整体架构比较优秀，首位呼应，开头倒叙扣人心弦，伏笔也很到位。最值得赞叹的，我想是本剧的氛围烘托。具体来说，虽然用“神之一手”这种虚构的东西串联剧情，但全剧在各处都展现出一种对棋道和友情的至高尊敬和热爱。世纪对决中褚嬴和俞晓暘以棋会面，主人公时光和褚嬴每次对弈之前的那一次颔首，结束时那一声“承让了”，都真切地传达了千年文化的底蕴，这才是真正的棋魂，非心中藏天下而不能及也。

而这些，让我想到的，其实是另一本小说中给我印象最深的场景：井九和童颜下棋，没错是猫腻三部曲中的最后一部《大道朝天》。但在继续之前，我想先说说废话。《大道朝天》是我看的第三本猫腻的作品，在此之前我看过《间客》和《庆余年》，关于这三本书的主线剧情剧透在我另外一篇博客（猫腻宇宙简史）中可以纵览。和前两本书不同，《大道朝天》的阅读过程发生在疫情下忐忑的回国旅程和隔离生活中，并且是用了极短的、集中的时间一口气看完的。时隔数月，我已经不能记住这样密集而心不在焉地看到的大部分细节，但有些波澜壮阔的部分像灌顶一样进入了我的脑海中。

猫腻三部曲《庆余年》《间客》《大道朝天》，又被成为神经三部曲：入神、出神、走神。在我看来，南庆范闲带我们看人心，东林许乐让我们见识文明，而朝天大陆的井九思考的是生死和永恒。相比于前两本来说，猫腻在《大道朝天》中文笔和叙述变得更加自然，虽然还是满地伏笔，但是读者对阴谋的思考不再像《庆余年》那样烧脑，这也许就是为什么我可以快速看完这本书吧。在内容上，三部曲最后一部承载了连接背景设定的重任，因此第一次看到了修仙登顶转科幻的奇观。这个转换同样还是早有伏笔，但是看到下面这段话的时候我还是大受震撼：

宇宙里有无数颗星辰。
数万道燃烧的飞剑在其间飞行。
在很短的时间里，那些燃烧的飞剑便来到那颗红色火球之前，围住了这对师兄弟。
飞剑静止下来，火焰收回尾部，显现出真实的模样。
每道飞剑都是一艘长达十余里的战舰，表面覆着灰白色的金属，却不怎么反光。
数万道飞剑，便是数万艘战舰。

如果要说《大道朝天》和前两部最大的不同，我以为就是震撼了。猫腻的书往往开篇就划下了最高峰（大宗师，大家族），在这本书里，开篇划下的最高峰却是主人公自己：第一章就飞升（虽然失败了），一出场就是一袭白衣算尽天下事，在两个世界无敌。从最小的细节到最大的思想，都有震撼人心的力量，无论是一般的修仙还是科幻都没有如此效果。就以名字为例：许乐或范闲，听着就很像学生或者办公室职员；但是大道朝天的人物叫井九，叫景阳，叫太平，当时一瞬间我就想到 我的名字是酒井户，是个名侦探。（乱入了）。在朝天大陆，修仙的最高境界叫“藏天下”和“万物一”，看过小说以后就会发现，“藏天下”真的可藏天下，“万物一”真的可让万物归一。

大道朝天在情节外，还有许多直击人心的冲突。书中多次提到了凡人，井家、火锅店“祖上传下来的仙师画像”、垂垂老矣的李公子、青天鉴中的张大学士…他们和沉睡百年的井九和动不动就“转眼，便是百年”的叙事方式形成了时间上的冲突，让我们看到生死，看到“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的无奈。开头说到的井九和童颜两人对弈的风云变幻，小说最后许乐告诉我们星河联盟不知多长的历史，这是修仙到科幻、脚踩大地到星际飞行之间的空间反差，让我们看到自己的渺小，看到世界的广大。井九一路向前，留在身后的就成了传说。

读猫腻的书，最重要的也许就是看伏笔了。在我看来全书有两个半秘密：朝天大陆是个造物，井九（“万物一”剑）是个造物，大祭司是个造物。最后一个对于看过《间客》的同学来说应该不算谜团，大祭司叫“飞”，而且全知全能，这还不够明显吗。第一个秘密我认为最好的伏笔就是青天鉴。青天鉴的鉴灵青鸟生而藏天下，在青天鉴的世界中有境界上限，而在朝天大陆中一样有境界上限（通天）；墨公来行刺井九时在青天鉴中感悟到了突破上限的一丝玄机，这不就是飞升吗？相应的，朝天大陆的飞升，是不是也是为了打破一个造物世界的束缚呢？事实证明确实如此。第二个秘密，可能有读者觉得这很显然，井九很早的时候就展现出了他自己的身体是一把剑：他不畏剑锋有剑气。然而我这里说的造物，是指井九身体这把“万物一”剑（文字游戏差评）其实是高级文明的顶尖武器，简单理解起来就是，井九其实是个计算机（？）。这在哪里可以看出来呢？我认为从沙粒作画可见一斑，在井九下棋中足以猜测，在飞升后获取信息的过程中可以确认。我最想一说的，就是井九下棋这个伏笔。

就像那颗黑棋落下的位置，刚好处在两道线的交叉点，没有一丝的偏差。

从井九开始学下棋，特点就非常鲜明：算无遗策的冰冷，就像他这个人本身。不知道各位从上面摘录的这句话中想到了什么，我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落下的棋子一丝不差的落在交叉点上，只有下棋的程序能做到。看《棋魂》的时候我也看到，但凡是人在真实世界摆下来的棋，必然有偏差，但是褚嬴在网上下棋，是精确的毫无偏差的，不仅仅是棋本身，也是说棋子的落点。而井九下棋的时候说的“这是最简单的事情”，以及匀速、稳定，永远只赢一点的冰冷，不正如著名的AlphaGo吗？

然后，她变成了无数道金光，渐渐散去。
散到天空里，那边是晨光。
太阳照常升起。
琴声呜咽。

在伏笔外，猫腻在这部作品中用了大量的意象。死亡这个最阴暗的存在，在书中往往用最美好的事物去指代，例如晨光和飞雪。令人眼前一亮的甚至还有最后许乐讲述的“浴缸里的水、墓碑前的花、雪地底的坑、电视上的小姑娘”，看过《间客》的同学自然懂得说的都是谁。这些情节无一例外，很悲伤，但真的很美，令人感动。

值得深思的是，井九，亦或是景阳，究竟在告诉我们什么？井九无敌却极懒，他算尽天下事却淡漠世间，他说“永恒是无法证明的”却在追求永恒。我觉得太平就像是井九的对立面，就像是井九失去的那部分激情，然而世间有太平则不得太平，正如景阳和最后许乐所说，在这个层次，什么都不用做也不能做。井九只做了一件事：活着，一直活着。在这个永恒的目标前，杀一人而救天下人的电车难题就成了一个笑话，所以井九必然不可能会同意放弃自己去拯救世界，这是他和许乐最大的不同，井九比许乐更像神明，视万物为刍狗而追求永恒的存在。

最后，井九也许死了，也许没有，我觉得他再一次飞升了，飞升成了我们这个世界中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主宰自己内心世界的神明。他带着太平的梦想、童颜的计谋、腊月的朴素、骑鲸的严肃、景阳的才智、柳词的责任、连三月的果断，和一往无前的勇气和坚持，走进了我们的世界，活着，成为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