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611_的博客

要是能再多活些时日，把财产全部花掉!等死的时候，让他们连搞一场寒酸葬礼的钱都不够。但是，我节俭一世，许多年来就只有存钱这一嗜好,到了现在这个年纪，构织计划来褫夺对我不怀好意的人的继承权，甚至连这点儿可悲的乐趣于我而言都不复存在了。罗伯特已把目标暴露给了他们:他们终将发现那些保险柜，甚至包括那些不在我名下的柜。如何才能学会大手大脚地花钱呢?况且，孩子们都紧盯着呢，我思忖道。任何一项挥霍的证据要是落到他们手里都会变成于我不利的恐怖武器……我得暗地里、一点一点地把财产败光。

黎明时分，他们总算听到了我的按铃声。小区医生给我打了一针。我的呼吸恢复了正常。他嘱咐我绝对不能乱动。极度疼痛会让我们比小孩子都温顺，我完全没有乱动的意思。只要不再疼痛，无论房间里鄙陋的陈设、刺鼻的气味还是7月14日暴风雨般的喧嚣，就都不会给我造成困扰:我其实别无他求。一天晚上，罗伯特来过一次，那之后就再未露面。但是，他的母亲下班后都会来陪我两个小时，并帮我一些小忙，帮我去邮局领取“存。局候领”的信件(我的家人从未给我写过任何信)。

"那么，那份声明会被他的儿子继承走。但是，在必要的时候，我留给你们用来对付他的撒手锏，用来对付他的儿子一样有效。罗伯特继续抚摩他的面颊。胸口发紧并剧烈地收缩，这已经让我疲于应付。“我想过了，要是那个叫布鲁的律师在跟我一道烧掉我那份声明之前就死了呢。罗伯特用一只红色的手抚摩自己的脸颊，手指犹如香肠一般。

她讲话时在“祖父”二字上加重了语气，显得有些做作。她摆出一副令人难以抗拒的撒娇表情。她这副娇嗔的腔调，前一天夜里，我听到的楼下的喧闹声中就有人在用这副腔调讲话……于是，我笑起来，笑得咳嗽不止，这对我的身体是很危险的。显然，我的笑声令她们心生恐惧。我永远忘不掉伊莎那副可怜的面孔和疲惫不堪的神情。她们应该一直在撺掇她。等我一转过身去，珍妮大概就要向她发起新一轮的攻势，例如:“祖母，别让他走。

伊莎神色犹豫，不置可否。是的，是的，她给我写过信，我都珍藏着呢，有两封信具有严重的侮辱性，第三封信勉强算是语气温和。要是她的几个傻孩子怂恿她跟我打分居官司，我凭这几封信就可以让她桩桩官司败诉。全家人都担心起来，场面形同一犬咆哮便引得群犬乱吠一般。“不会是要挟信或者谩骂信吧?伊莎承认给我写过两三封信。

战争初爆发时，吕克正要迈人他十五岁的韶华。胡贝尔被动员参军到辅助部队。他以平常心看待征兵委员会的折腾，而你则为此感到惶恐不安。多少年以来，他那窄小的胸膛一直是你的噩梦，这下子倒成了你的寄望所在。一是厌倦了坐办公室工作的枯燥，同时也由于受到了别人冷嘲热讽的刺激，胡贝尔热切地渴望参军入伍并着实为此付出了一番努力，但都是徒劳。最后你总算公开说出了你一直小心翼翼地藏着掖着的心里话，你反复念叨说:“就他那畸形样儿……

可是在针对我时，你们的战线却统一起来。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发生，除非涉及一些重大场合:例如孩子们谈婚论嫁时，就曾发生过一些激烈的争执。我不想一次性给孩子们陪送婚前财产，而是想拨给他们一些定期领取的年金。我拒绝对亲家们透露我的财务状况。那时孩子们年近三十，均已婚嫁，彻底站在你那边，一有机会就与我对着干。你们悄悄行动，与我为敌。上帝知道，其实你和他们，尤其和吉娜维耶芙的相处算不上和睦。你责怪吉娜维耶芙总是孤立你，做什么事情都不先问问你。

我晓得站在我眼前的这个女人不会爱上我，我身上没有一样东西不令她觉得厌恶。然而，我们是这座迷失的房舍里、这片无法战胜的麻木中仅存的两个尚在喘息的人。这个年轻痛苦的灵魂，在全家人的监视下，犹如向日葵转向太阳一样，下意识地寻找我的目光。可是，只要我说出半句暧昧的话，她便不再回应，而是报以揶揄。我深知哪怕我做出最拘谨的动作也许都会让她感到恶心。我们俩就这样近在咫尺，眺望着眼前这片平川旷野，而不久后即将被采摘的果实此刻正在这片广袤的发酵池中，在蓝紫色葡萄叶的酣睡中静静地发酵。

尽管我对他这类人早有成见，可是看他表现出如此羞耻与痛苦的模样，我却不觉得他有丝毫虚伪之处。他请求咱们原谅他面对我们时，对真相有所保留的行为，因为如果不被咱们聘用的话，他就得有两个月完全依赖母亲接济才足以度日。他的母亲住在利布尔纳，是个靠打日工过活的穷寡妇。我对他说没有任何必要知会我们一件涉及教内纪律的小事，他抓起我的手，跟我说了些我从未听到过的话，我第一次听到这些，心中颇为吃惊。他说:“您真是太善良了。

我并不觉得夺回孩子们是件难事。我相信只要动用作为父亲的权威和我的智商即可。一个十岁的男孩儿，加上两个小女孩儿，我以为把他们引向我这一边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我记得约他们和爸爸一起去溜达一圈儿时他们的惊讶和忧虑。你在院子里，坐在银毛椴树下，他们用目光征求你的意见。

女儿，可是你的菲利一直都是喊我‘老鳄鱼’的吧。我背后听他喊过很多次……那么我会好好贯彻他的话的:我是条鳄鱼，会一直都是条鳄鱼。对老鳄鱼唯一的期待就是盼他死。即使死了，老鳄鱼也照样会玩老鳄鱼的把戏。”我不小心多说了这后半句。(我真后悔说了这番话，后悔会引起她的疑心!

虽说未能觉察我伤得有多深，你还是对我的沉默感到些许担忧。你的手在黑暗里找寻我的额头，抚摩我的脸庞。尽管不沾一滴泪珠，但是这张咬紧牙齿的僵硬脸孔上已失去了你这只手平日里所熟悉的表情。你半趴到我身上，想把灯点亮，却划不着火柴。我在你肮脏的身体下喘不过气。我跟你说我心里并没有任何醋意的迹象，并非撒谎。剧情的演绎其实远远胜过任何争风吃醋，这一切你怎么会理解呢?

有时会有年轻的女性朋友来家里看你。你告诉她们:“你一定得见见我婆婆，她是个人物，现在已经没有这种乡下太太了。”你觉得她很有“范儿”。她用方言跟用人讲话的风格在你看来特别讲究。你还给她们看我妈妈十五岁时仍旧裹着头巾的银版照。关于旧式的乡村家庭，有一个对偶句是你经常挂在嘴上的:“比贵族，还贵族……”那时的你是多么墨守成规的一个人!你一下子回归天性，是在你自己也当母亲后。

银行提供的情报终于让我得以对我的个人幸福高枕无忧。我有了你们家什么都不图的证据:你们家里人冲我微笑，是因为我讨他们喜欢;我突然觉得，大家都喜欢我是件很自然的事。他们开始允许我和你每晚都在赌场小径上单独相处。很是奇怪，在我们人生之初刚刚得到一点儿幸福的眷顾时，竟不会有人给我们提个醒，告诉我们:“不管你活到多少岁，你也不过只享有这几个小时的快乐。好好品味吧，品味得一点儿渣滓不剩，因为过后什么都将荡然无存。你看到的第一眼泉水也会是最后一眼。好好一次喝个够吧:你以后将无水可饮。

我们结识了几个邻居，我追求其中一户人家的女儿，不是因为我喜欢她，而是由于她是到阿尔卡松来疗养的，母亲一想到我可能会被传染便会感到惊慌，同时也担心我与她闹出事来从而得不情愿地与她结婚。如今想来，虽然以失败告终，但我坚信当初追求那个女孩儿无非就是为了引起母亲的恐慌。

像并不怎么在意我的未来。每天，她都期待着测温时刻的到来。她一切的痛苦或快乐都取决于我每星期测量体重后的结果。成年后，生病时的我反而无人问津，这却令我如此痛苦。我承认这恰恰是对我当年那份冷漠无情的报应，是对一个娇纵儿当年冷酷态度的惩罚。染上改变我命运的咳血病后，我便在阿尔卡松木舍里度过了阴郁的几个月。我垮掉的身体也令我的大学梦彻底搁浅。我可怜的母亲让我懊恼，因为在她看来这些并不重要。

我从人文著作中挑出被列人教学大纲的那些作品，在我眼里只有这些作品具有重要性。而且，关于这些作品，考官喜欢什么我就写什么样的答卷，全都是些几代师范生早已回答过、写作过的套话。我就是这样一个蠢货，假如不是生过一场吓坏了母亲的咳血病，我可能会一直当个这样的蠢货，但是这场距离师范学校入学考试两个月时染上的咳血病使我不得不前功尽弃。

死后的几个星期里，我会在你的生命里重新占有一席之地。即使出于义务，你也会把这几页文字读完的。我需要这么相信，而我的确也相信事情会是这样的。或许，我死了比活着时更能拿住你，至少在我。

子:我二十三岁，你十八岁。或许爱情于我们而言与其说是快感不如说是互诉衷肠与卸下防范。就像所有幼稚的友情一样，我们俩发誓互相无所不谈。我那时要对你倾吐的故事少得可怜，所以不得不美化我的艳史。我那时确信你和我一样缺乏经验;我甚至想不到你在我之前喊过其他男生的名字;我不相信，直到那天晚上……那会儿我们还是两个孩。

这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跟我记忆一致的地方，在这里等待死亡的到来算是幸运。只是马达的噪音替代了母驴汲水车的咯吱声(当然还有这架宣告下午茶时间到来并给天空带来污染的邮政飞机)。还没人拿灯来，也没人来关护窗板。我看了会儿酒库的房顶，瓦片颜色鲜艳如花，亦如鸟儿颈部羽毛的颜色。我听到美洲黑杨上攀爬的常青藤里有斑鸫的啁啾，听到。自欺欺人是很多人赖以生存的救命药，但那是我向来都不具备的本事。我亦没有感受过何为卑劣，因为在最开始我便能看清其面目.…

我们从未厘清过他们那些纷争的个中原因，但是我们相信父辈们的恨不是没来由的，所以就算是今天遇上马赛那边的几个小表弟，我也会转身就走。远亲自不必再见，但是跟自己的孩子、妻子就不同了。团结的家庭当然也有;但是，想想有多少家庭，夫妻二人每日相互恼怒，相互憎恶，却还要在同张桌子上吃饭，对着同一个洗手池洗漱，在同一床被褥下入睡，反正就是鲜少有人离婚，真是令人啧啧称奇。他们相互讨厌，却仍要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逃无可逃……

在我保险柜的一沓证券票据上面看到这封信，你一定会感到惊讶吧。把它托付给公证人，让他在我死后再将它转交给你，也许会更好。要么把它放在我书桌的抽屉里也行，就是孩子们一定会不等我尸体变凉便跑去撬开那个抽屉。可是这封信，这么多年来，我在心里一遍遍地打过若干次腹稿;睡不着的时候，我总会去假想它赫然被摆放在一个保险柜里--被摆放在一个空荡荡的保险柜的搁板上。

我希望，这个与自己家人为敌的人，这颗被仇恨与悭吝所吞噬的心灵，卑劣归卑劣，但他依旧可以博得诸位的怜悯，依旧能在诸位心里引起些许的关注。纵观其阴郁的一生，光明咫尺，有时从他身上掠过，庶可将他点亮，却终归被一些可悲的激情所蔽翳。这固然要归罪于他的激情，但首先要怪那些庸俗的所谓的教徒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反过来，他们又被他折磨得苦不堪言。我们中间有多少人就这样将一个个罪人排斥在外，让这些罪人与真理失之交臂，真理乃因我等而不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