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是青春期,正上高二。
  翟小如微胖,个子矮,长相规矩,因为是市井的孩子,也就不觉突兀。谭三也是调皮捣蛋的主儿,上房揭瓦,下河摸鱼,整日里上跳下窜。
  草长莺飞的季节,整个世界在翟小如的眼里,都是清澈的蓝。
  灰姑娘的条件
  后来,另一个少年出现了。他是坐着黑色轿车来的,白衬衣,卡其色的裤子,眉眼温和,笑容阳光。翟小如正从那里经过,步子就踩乱了,心跳得厉害。
  很快就传开了,他是从北京来的。爷爷是军区大院的将军,他来这里是度暑假。翟小如嘴里就嘟囔了一句:难怪呢。谭三拿手在她面前晃:难怪什么?她白他一眼:难怪他带着北京那样高贵的气息。
  小城的孩子,对首都,对从首都来的沈文安充满了好奇。他经过的时候,院子里的小孩都如鸟兽散去,觉得不敢亲近,有着很远的距离。
  翟小如提了一只蝈蝈,在沈文安经过的时候捧到他手里:送你。她直直地说完,声音有些抖。
  沈文安并不难相处,他们很快就相熟起来,她带他上山打枣,趟河摸蟹,捉萤火虫,偷吃蜂蜜,用桔梗编蝈蝈笼……都是和谭三常玩的游戏,但对沈文安来说,是新鲜与稀奇的。
  翟小如用了她所能想到的所有玩耍方法讨好沈文安,即使她从树上摔下来,即使她被蜜蜂蛰了一头包,即使她流汗流血,也在所不惜。看见他笑,她的心里就是高昂的自豪,那是最最美好的事了。
  他会为她拉琴,巴哈的《小步舞曲》。他说以后要做音乐家,全世界巡回表演。她的嘴里就啧啧出声。
  谭三穿着背心来找她玩,她看他的眼神就多了嫌弃:衣不称身,粗糙不堪,指甲缝里还有黑污。她就对他说。没空。谭三拿小石头砸她,狠狠地骂了句:叛徒。
  她不在乎。
  只是,夏天过后,沈文安要走了。她问他要地址,咧着嘴笑:我给你写信吧。
  他拿了纸笔,给她写了串字,末了,写上,沈文安收。
  大人们发现翟小如一夜间长大了,她不再疯耍,成天抱着书本看,眼睛一下看成近视,带着黑框的眼镜,脸也瘦出了尖下巴。
  她写了很多的信。沈文安回的很少,寥寥几句,总是忙,忙考试,忙比赛,忙练琴,还忙北京的一帮子朋友。翟小如只带给他一个愉悦的假期,时光荏苒,他慢慢地把她挤出了记忆。
  他没有信再寄来。她,越来越沉默。
 
  在北京这段艰难的日子,因着有谭三的陪伴,她渐渐地安了些心。他们一起去市场买蔬菜,支着小锅炒,烟熏火燎的,谭三的额上会有些细细的汗。吃菜的时候,谭三总是笑着把大片的肉夹到她的碗里:吃,吃。
  跟着领导去开行业研讨会,百无聊赖的时候,有个年轻的男子上台发言。她一眼就认出来了:不是沈文安又会是谁?
  怎样也忘不了的脸,温润的气质,干净的眼神。他没有做音乐家,开了一家软件公司,在业界小有名气。
  有硬硬的风。一路杀到翟小如心里,生疼。
 
  那天夜里,谭三买了鲜花回来。他终于卖出打印机了,不是一台。是足足40台。一家大型跨国公司要更换设备,他去得正是时候。这是奇迹,意味着他一年的业绩都有保证了。
  谭三还是卖打印机,业务时好时坏,总的来说情况还是大为改善。但是要想在北京买房,那恐怕是N年后的事了吧。
  她趴在他的背上,安稳地睡着了。睡着前,她想,也许找一个爱自己的青蛙,比找一个不爱自己的王子,来得更幸福吧。
  夜色在他们的身后沉了下去。那些过往的青春里。有眼泪轻轻地,轻轻地,被晒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