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灯诡谈（一）

亘古不变的月，孤独地挂在如墨的夜空，苍白的光照耀在冰冷的土地上，给我的只是阴寒与苦寂。夜风呼啸，刺透我的心肺，剧烈的咳嗽改变不了我冷漠的表情，也许不是冷漠，只是不知道还能用什么表情面对这一切。

林子里的老树落光了叶，枯枝交错，蒙着死人骨头一样的月光，在半空中张牙舞爪，投下魑魅鬼影，团团将我围住。冷笑地瞥过这么些自傲的小丑，拔剑环顾片刻，起身一绕，身边便清净不少。满足地叹息一声，重又重重坐在地上，继续呆呆地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陈家山庄。

我想喝酒，身边没有酒，有也不会喝；我想哭一次，却早已忘了怎么去流泪；想烦躁地发一次疯，刚起身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只想就这样坐着，一直到天荒地老，一直坐成一抔黄土，就再也不必这样纠结痛苦。

山庄里的热闹不属于我，我只属于这样冷清的山野，与我作伴的只能是腐朽恶臭的落叶与肮脏丑陋的蛆虫。而你，水水，当你华服盛装，出没在觥筹交错的酒席上，在你荣光满面的父亲面前露出动人的笑时，是否会偶尔向远方的黑暗里望上一眼，这里，我，一个人，一直在这里。

是就此放弃，从此浪迹天涯，做我的风尘剑客，在落寞的喝醉时偶尔想起你的脸你的笑，还是破釜沉舟不顾一切，将对你的青丝斩断，将我氓家的仇敌斩与此夜！从此以后，你恨也罢怨也罢，都与我无关，我只是一个没有心的冷漠杀手。
远处的灯火似乎更加炽热，蒙上了一层血色的光，就仿佛我现在眸子深处的颜色，那是刻骨铭心的仇恨压抑不住，露出了只鳞半爪，就在今夜，这只压抑了18年的野兽，要让你们陈家流血成河，白骨成山，就在今夜！

我在心底给自己鼓气，没有什么可怕的，即使是当年名震天下的血手人屠，到现在也不过是垂垂老矣满目慈祥、只盼着他美丽的女儿找到一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的废物！山庄的地图早已深深烙入脑海，今夜的酒席必定让大多数人混然醉睡，再尽责的守卫也会在今晚放松警惕，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我站起来，努力伸展身体调整呼吸，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好准备。

最好的时机就快到了，再等一个时辰，就是人最困顿的时候，酒也快喝完，醉酒的人正好进入最深沉的梦，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夜色愈黑，半弯的月也在厚重的阴云下浮沉，照不亮前方一丈远的人影。

人影？汗毛炸起，鸡皮疙瘩爬满了脖颈，浑身的肌肉都在剧烈的抗议。一声凄厉的剑鸣将将在夜空下扩散，蓝墨色的剑尖已经快刺穿来人的喉咙。

白色的衣袂在幽暗凄冷的夜空中飘动，空谷幽兰？脑中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个遥远的词语。强行扭腰收剑，闷哼一声，踉跄地摔倒在来人的面前。是她，是她，真的是她。她此刻不是应该穿着红色的华袍，在欢声笑语中矜持地微笑么，怎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带着满脸的泪。

足足在胸中养了十八年的怒气与怨气，足足坐了一夜，给自己强行鼓满的勇气与杀气，在她晶莹的两行泪前，完全化作了乌有。我哆嗦着站了起来，踉踉跄跄连剑都丢下，走到她的面前。“你，你怎么来了…”我伸出颤抖的手，慢慢向她的脸靠近，只想轻轻拂去她令人心碎的眼泪。

“氓~”我的名字在夜空中回荡，她撞进了我的怀里，我措手不及差点被扑倒，急忙紧紧搂住她。冰肌玉骨，温软芬香，紧紧地拥她入怀，只想此刻一直延绵到地老天荒。她抱我了，哪怕我此刻衣衫褴褛浑身恶臭，而她依然干净美丽如洛水女神。早已干涸的泪泉有了苏醒的迹象，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强忍着不让它留下来。

“我们走吧…”“走？去哪儿？” “随便去哪里，只要你和我在一起，只要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放下和我爹的仇恨吧，就当是为了我，就这一件事！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一起浪迹天下行侠仗义，做一对神仙眷侣，举案齐眉白头偕老，我们永远都在一起！”

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划过脸庞，重重落下，坠碎在她的洁白如月的衣衫上。“唔~好！”我重重地点头，水水，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哪怕是刻骨的仇恨，我也可以忘记，只要有你，只要有你，什么都愿意。我紧紧地收紧手臂，想将她融化在我的身体里。

水水的身体在发抖，她一定是为我的深情而感动。啊，也许她是不舍她的老父亲。老家伙，为了水水，就饶你一条狗命，我和水水过我们幸福的神仙一样的生活，你就在这个看似雄伟的山庄里寂寞地枯萎腐烂发霉吧！啊，水水，别哭了，还我有呢。水水，我会一直陪着你，不要再伤心哭泣。

“唔，氓，我爱你~”她突然抬起头向我凑来，狠狠地吻在我的嘴上，狠狠的咬着我的唇吮吸着我的舌尖。滑腻温暖的触感从口腔弥漫到全身，我搂紧了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沉醉在这个迷人的梦里。水水，我也爱你。

“原谅我…”什么？她说什么？没有听清她的话语，我正想松开吻她的唇，火辣的刺痛突然穿透我的心口，猛烈的虚弱感从胸部向全身蔓延，强烈的血腥味瞬间弥漫了身边黑暗的空间。我瞪大了眼，看着她含着泪的眼，她缓缓摇头抽手，一步一步地向后倒退，身影渐渐被黑暗淹没，留下我，无力地跌倒在肮脏的泥地上，胸口还留着我送她的那把匕首…这次，我听清了，是三个字，原谅我。

原谅我…原谅我…水水，我不懂，这究竟是为什么…冰冷刺骨的淤泥紧紧贴着我的身躯，驱散了拥抱留下的暖意。呵，冷笑，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情。黑色烂泥的恶臭从嘴鼻肆意钻入身体，忍不住笑出声来，呵呵，哈哈哈，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凄厉，传遍了四周荒野，惊起了几只孤鸦，哈哈哈哈，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情！咳咳咳，暗红的血止不住的向外流，在漆黑恶臭的烂泥上勾勒出凄美的花，哈哈，情花，是最伤人的花。

夜雾在弥漫，雾中有鬼影一般的人在跳动，在靠近，冰冷的杀机刺得眉头发紧。回头望去，斩情剑依然静悄悄地躺在几步远的地方。抹了抹唇角的血，捂着胸口，让转身向剑爬去，握入掌中，难以形容的温热感在手心跳动。呵呵，幸好，我还有你。

酿烈酒，烫过喉，言笑中兰香欲渐浓。
待秋收，泪亦流，落风雪花白了眉头
千重楼，万钟酒，长街落月载满几盅愁
盆缶击，连绵雨，孤立志一世万人敌
残庙宇，楚歌起，雷扫遍芦苇夜风急
兵戈里，八千骑，拼杀时兵刃火花写意
霸王气， 随风散去
随风散去~~

今夜，让我最后做一次万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