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从前!从前!
历史——高深莫测的,漆黑一团的历史!
沉睡的尸骨和历史的影子!
历史——无限伟大的历史!
今天的一切,都是历史造就的吗?
——瓦特·惠特曼(Walt Whitman):《印度之路》
多日来天气一直阴雨不晴,倒霉的电视气象预报员费尔走进餐厅
时,再次经历了电影《圣烛节》中的故事。他又遇到一个客人正被食
物呛住。他已经多次见过这种场面,他平静地走到喘不过气来的客人
背后,伸出手来抱住他,用力猛烈地挤压他的胃部,把食物挤了出来。
客人能够呼吸了。他的生命被费尔用汉姆李奇(Heimlich)手法挽救
了。
十万人中,每年有一个被呛死。这个死亡率与相比是微
不足道的。呛死,不仅是人类进化史中一直存在的一种死亡原因,而
且所有脊椎动物都有这一设计上的毛病。我们的嘴长在鼻孔的下方,
但是是在颈部和胸腔。食管在气管的后面,以致空气的通道和食物的
通道在咽喉交叉。一旦食物堵住了交叉路口,或者走错了路,空气就
不能从肺里进出。所以,吞咽的时候,反射机制关闭气管的开口不让
食物窜入。不幸,反射机制的运转不可能完美无缺,有反射失灵的时
候,“食物走错了路”。为了应付这种偶然事件,我们有一种防御:
呛咳反射,一套精确的、协调的肌肉收缩和气管收缩活动,制造一种
爆炸性的呼气,用力赶出走错了路的食物。万一这个呛咳机制不成功,
堵在气管里的食物没有能够出去,就会窒息而死——除非,费尔在这
个关键的时刻恰好来到身边救你一命。
应当说,如果把呼吸和吞咽的通道分开,不让它们交叉,要比安
排这种交通管制措施和后备的呛咳机制要简单可靠得多。这样一种交
叉的安排,有什么必要的理由吗?答案非常简单:没有。这是一个历
史遗留问题,没有任何功能上的意义。在大气中呼吸的脊椎动物,从
两栖类到哺乳类都背上了这个两条通道交叉的历史包袱。而昆虫和软
体动物的呼吸道和消化系统就有着完全分开的比较明智的安排。
我们的呼吸消化交通问题是从一个古老的祖先开始的,一个很小
的虫样的动物以微生物为食物,在嘴的后面通过一个筛网状区域把水
滤出。这个动物小到还不需要一个呼吸系统,溶解在水中的氧从它的
体表比较容易地被动扩散,基本上满足了它的呼吸需要。后来,在进
化过程中,身体长大了,被动扩散不能充分满足,就演化出呼吸系统
来。
如果进化是像现代工程项目那样经过专家论证设计,这个新的呼
吸系统应当是一个重新设计过的全新的系统。但是,进化是边施工,
边设计的,事先没有经过论证。它总是对已经存在的东西做一点小修
小改。消化系统前端的食物筛已经安排了一个很大的水流通过的面积。
不需要特别的改造,就能够做一对鳃,让水流通过,提供体内外气体
交换的场所。以后增加的呼吸能力都是从这个食物筛慢慢地作一些修
改产生的。在长期的进化过程中逐渐集累起的一些效率稍微高一点的
非常希罕的突变。消化系统的一部分就这样增加了一种新的额外的功
能——呼吸。而这时已经来不及考虑后来发生在宾夕法尼亚酒店会在
圣烛节发生的麻烦。今天,这种筛虫期的动物仍可见于与现代脊椎动
物最接近的非脊椎动物亲缘之中,它们的消化和呼吸系统是合在一起
的。如图9-1所示。
图9-1 被囊类动物幼虫和已灭绝的脊椎动物祖先的呼吸和消化通道
示意图,此为身体前段的横剖面。
很久以后,演变成空气呼吸,引起了某些使我们现在后悔的其它
进化过程。当一部分呼吸区域改变形成肺的时候,它从通向胃的食道
下面分离出去,演变出另外一个空气呼吸的开口来,同时也就就地取
材地利用了现成的、位于上面的嗅觉器官鼻孔,而不再在颈前打另外
一个孔。所以气流的开口在口腔的上方。空气便只好在口咽的后部经
过食道前方进入气管分支出来的地方再进入肺。这就是肺鱼阶段的情
形,见图9-2。
图9-2 高等脊椎动物肺鱼期进化阶段的呼吸和消化系统,此为中线
旁的纵剖面。虚线示后来发生的鼻孔与喉部交叉的联接,如在哺乳
动物所见
于是一条很长的双重功能的通道逐渐缩短到只留下一个危险的交
叉道口,然后我们和所有的高级脊椎动物都背上了这个历史包袱。脊
椎动物都不可避免地有被食物呛着的可能。达尔文在1859年指出,从
纯功能的观点看:
很难理解这种奇怪的事实:我们吞下的食物一定要从气管开口的
上面通过。这样有落入肺里的危险,且不说那关闭声门的漂亮的发明。
我们确实要比其它哺乳动物还要倒霉,因为我们人类喉咙的交通
问题又因为要便于说话而更加复杂化了。你曾经留意过马是怎样饮水
的吗?它把嘴放进水里饮水时并不停止呼吸。因为从它的鼻子的开口
到气管的开口有一道很好的护栏,一条嵴样的护栏把呼吸道和消化道
隔开。因此,当马吞咽时,它可以利用这个护栏左边或者右边的空隙
呼吸。对于人类,为了说话,气管的开口移到咽的更后方,从而使这
条护栏不能连接起来。至少在成年之后如此,只有婴儿在初生后的几
个月里可以同别的哺乳动物一样同时吞咽乳汁和呼吸。一旦开始为说
话作准备依呀学语,就不能再像马那样饮水。人之所以容易被呛,反
映了一种古老的适应不好的遗留问题又被很久之后的一种妥协方案进
一步恶化。
别的功能不佳的设计
还有许多严重的设计上的缺点使我们容易发生医学问题。也许最
常常被提到得最多的是内外倒置的视网膜。脊椎动物的眼球是从一种
很小的透明的祖先的皮肤下面的光敏感性细胞开始进化的。供应这些
光敏感细胞的血管和神经来自外侧。对于一个透明的身体说来,来自
这个方向也没有什么不好,也很不错。现在,亿万年之后,光仍然必
须透过这些血管和神经才能到达视网膜上的对光敏感的柱细胞和锥细
胞前面。视网膜的神经和血管集成一束必须穿出眼球才能回到大脑去。
在视神经血管穿过视网膜的孔上,就不能有柱细胞和锥细胞。这便是
视野的盲点。要演示盲点,闭上你的左眼,右眼直视前方的铅笔尖。
逐渐向右边移动铅笔,不要让右眼跟着转。铅笔尖在正前方偏右约二
十度处消失。左眼的盲点也在正前方偏左约二十度的地方。
视网膜上的血管又造成另一个问题。它们的影子造成一个盲点网,
为了克服它,我们的眼球经常作小幅度的摆动以便在几分之一秒的时
间里扫描整个视野里略微不同的部分,把这些盲点、盲点网都看一下,
让大量的信息在大脑中处理,形成一个完整的影像。我们的眼睛只能
间断地看到某个物体,但我们以为我们能够连续地用两个眼睛不断地
看到它。为了把这种有用的错觉演示出来使你信服,找一间暗室,把
钢笔手电的发光端压在你闭上的眼睑上,慢慢地移动它。当光照恰好
对准的时候,你就可以看到供应网膜的复杂的互相平行的小动脉和静
脉系统(见图9-3)。
图9-3 A.人眼本应该是这样的,具有一个类似于枪乌贼鱼侧一样的视
网膜定向(retinal orientation)
B.人眼的真实图像;具有穿越视网膜内部的神经和血管。
在脊椎动物,这种视网膜的反置是一种普遍存在的没有功能意义
的缺陷。与不幸的呼吸和消化通道交叉一样,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
一个只存在于脊椎动物的历史遗留问题。鲸鱼眼球的神经和血管来自
后面,设计就比较合理。鲸鱼不需要发明一种克服错误设计造成的黑
影的机制,也不必为进食干扰呼吸而烦恼。鲸鱼和别的软体动物有它
们自己的一套功能不佳的历史遗留问题。
我们的反装的视网膜不仅仅造成了轻微的光感障碍,它还有一系
列特殊的医学问题。任何出血或者微小的血管阻塞形成的阴影都会严
重的损害视野的完整。更严重的是感光的一层杆状和锥状细胞可以从
眼球的内壁撕下,一旦出现这种视网膜脱离的情况,便是一种可怕的
急症,如不及时治疗可以导致永久失明。而鱿鱼的设计较好的眼球,
网膜是由下面的许多神经纤维牢固地固定着的,不能也不会脱离。
在这些影响所有的脊椎动物或者哺乳动物的缺点之外,还有只影
响人类和与人类最亲近的灵长类的缺点。阑尾是一个例子。从阑尾炎
切除术后恢复的病人看,似乎并不因为缺少阑尾而有什么不便。至今
我们能够肯定的阑尾的唯一作用就是使我们有可能患阑尾炎。阑尾是
盲肠的一个遗迹,我们哺乳动物祖先的一个消化器官,用于处理低营
养价值的植物性食物。对兔子和其它草食动物而言,盲肠仍然在执行
这种功能。当食物转变为营养含量较高的食物如水果和昆虫之后,一
因为没有保持它的必要,便在灵长类动物的进化过程中逐渐退化。不
幸,它还没有完全消失。成为一个遗迹,而这个遗迹现在可以使我们
患阑尾炎。
那么阑尾为什么还存在呢?它还有很小的但并不重要的在免疫系
统中的一点作用。我们又惊奇地发现它似乎是专门为了阑尾炎而保存
下来的。阑尾的细而长的形状,使得它在炎症肿胀而挤压其动脉血管
供应时,易感坏死。充满细菌,没有血液供应的阑尾无法自我保护。
细菌将迅速生长最后使阑尾突然破裂,把感染和毒素扩散到整个腹腔。
范围很小的,部分阑尾的炎症和肿胀,如果发生在短而粗的阑尾,就
不大可能严重到压迫中断血液供应的程度,不象一支细长的阑尾。自
然选择逐渐缩小无用的阑尾,但是阑尾的内径狭窄到一定程度时,又
会变得易患阑尾炎、阑尾穿孔。于是,死于阑尾炎这一事实,又反过
来选择略微大一点的阑尾,维持了这个比无用还要糟糕的器官。选择
也几乎可以肯定使阑尾变短,但是在同时保留阑尾上可能是自然选择
没有远见的后果。我们怀疑是不是还有其它遗迹器官也因为进一步消
除它们增加某一种疾病的易感性而保留下来。
许多灵长类和哺乳动物可以制造维生素C。但我们人类不能。我
们的祖先转向水果食物,水果含丰富的维生素C,这个偶然的后果在
大约四千万年前使人类的这种制造维生素C的机制退化。我们的近亲
物种同样需要维生素C,所有各种动物都有各自对维生素的需要,但
是物种之间各不相同。
我们对某些机械损伤的易感性也可能在不同的进化发展史中打上
了烙印。人类头部侧面被重击可以发生颅骨骨折,伤及大脑,造成死
亡或者永久性功能障碍。同样的重击对猿猴的头也许只会引起颞肌血
肿和暂时性咀嚼障碍。这种差别源于人类脑体积的增大和颞部肌肉的
缩小,使头颅失去了过去原有的护垫。要工人和骑自行车的人戴安全
帽,是从技术上补救一种生物学的缺陷。如果不戴安全帽。也许100
万年之后,我们的头部又会长出很厚的垫子以减少脑外伤。。
这个长大了的头颅又使胎儿的头在很困难的条件下通过母亲的骨
盆口。女人的骨盆构造与男人略有不同,是为了有一个比较宽大的生
育通道。当婴儿通过时,耻骨联合变松使婴儿比较容易通过。但是,
如果阴道能在下腹部的某个地方开口,婴儿不必通过骨盆的骨质门框
就要容易得多了。阴道通过骨盆在历史上严重地限制了头部进一步增
大的进化过程。有了这一限制,为了使得不过分太大的头能够通过骨
盆环,人类的婴儿必须在现在这样一种过早的发育期出生,人类的婴
儿,比任何其它哺乳动物,包括猿猴的婴儿都要更加依赖母亲的照顾。
人类设计特征中的不适应性之多已经被认识到很长时间了。1941
年,伊斯塔布洛克(George Estabrooks)的《机械上设计不当的人》
一书中描述了人类解剖学结构上的种种缺点和妥协,尤其是从四足动
物变成用两只脚直立行走之后,上部身体的重量对下部脊柱施加了较
大的压力,站着走路要比四只脚走路有更多的肌肉用力。骨盆的设计
本来是只要抵抗背到腹壁的压力,不论是坐或者站。艾·摩根
(Etaine Morgan's)最近的。《进化之星》提到了这些不适应的历
史问题,有较好的可读性。
有一张很长的医学问题的清单,从小小的烦恼到严重的功能障碍,
是因为我们的直立位和两足行走的机制不充分适应所引起的。最重要
的也许是很多人经历过的下腰痛。我们的膝、踝和小腿是异乎寻常地
容易受伤,不是常常有运动员因为膝或踝受伤而失去冠军的消息吗?
我在一次排球赛中跳起来扣球,只有左脚落在实地上,右足落在队友
的脚背上向内侧扭转,结果是踝扭伤。休息了一个星期才回到班上上
课。幸亏我不是石器时代游牧部族的成员,但是人的踝确实设计得不
好。
哺乳动物的腹腔内脏是封闭在一层为悬挂在腹部背侧区上设计的
结缔组织中的,这对于用四只脚走路的哺乳动物是很好的。对于一个
直立的人。这就是挂在垂直的背侧壁上的了,是一种很明显的效率欠
佳的安排,引起许多问题:例如消化系统阻塞,内脏下垂,痔疮痔血
管曲张,以及腹股沟疝。循环系统也因为直立位而处于不利状态。它
对狗或者羊都很合适,但我们的直立位使下肢的静脉压力增加可以引
起静脉曲张和踝水肿。反过来,又使脑的血压不够,可以产生头晕和
突然从仰卧位站起来时的体位性低血压。
有时,身体对某些问题作出恰好是应有的适应相反的反应。当心
肌太弱不能把它所收回的血液泵出,心输出量过低时,一部分血液返
回到肺和下肢引起气促和踝水肿以及其它充血性心力衰竭的症状。你
希望这时能把过多的液体排出体外,但是相反,心力衰竭病人却保留
钠盐和水,而过多的血容量使问题变得更加糟糕。这个反应对心力衰
竭的病人是一种误适应,但是,内科医生威尔(Jennifer Weil)指
出,身体的这种反应是为另一种不同的问题设计的。在自然环境中,
大多数心输出量不足的原因是出血和脱水。这时,液体潴留机制是确
实有用的!心力衰竭主要出现在老年,而保留液体的机制可能在一生
中都有用,所以这个系统是一个说明衰老的原因的很好的例子,它因
为在年轻时有益而保留下来。
我们已经讨论了人体总体结构上的一些缺陷。不要把这些问题与
技术上的失误和对最佳值的随机偏离相混淆。对每一种已经测量过的
物理特性,一批中的中值最为有利。我们前面讨论过鸟的翅膀短于或
长于平均值者容易在风暴中失事。太高和太矮的人也倾向于不如正常
高度的人活得长久活得健康。平均体重的婴儿比太重和太轻的都要好。
大家都知道高血压和低血压都不如正常血压好。没有一个完人,各种
参数配合得好便产生显著的优越性。即令是接近完美也有一定的差异。
与乔丹对抗的篮球明星们的体格都很优美,但是他们之间有差别。
还有些设计,虽然不是不良适应,在功能上也是随机选择,只能
也当作历史机会解释。哺乳动物中,右心向肺送出循环血,左心向全
身送血。而在鸟类恰恰相反。除了哺乳类和鸟类各自起源于不同的爬
虫类祖先而走了不同的道路之外,没有更好的解释。两种选择同样运
行得很好。带有随意性的特征有时可以有特别的好处。许多人今天仍
然活着,是因为他有两个肾脏,否则早已死去,当一个肾脏坏掉了或
者献给别人之后,另外一个仍然可以承担两个肾脏的任务。根据同一
原理,许多人是因为只有一个心脏而过早死去。我们之所以有两个肾
脏和一个心脏的简单理由,只是因为一开始所有的脊椎动物都有两个
肾脏和一个心脏。这是一个纯粹的历史问题。对于有两个同样器官的
好处和只有一个器官的短处我们是没有办法改变它的。
我们已经反复讨论过了人体中那些错误的或者随意的因为设计上
的缺陷所带来的许多医学上的问题。希望读者也能理解这些问题的许
多方面恰好是因为它们有利。我们的体积太大的大脑可能易受外伤,
可能使分娩困难,但是它使我们成为动物王国里在认识能力上不可战
胜的领袖,使所有的社会和技术进步有可能实现。没有别的物种曾经
在这个星球的历史上能够像发明农业以来这样控制我们的生存环境到
如此程度。同样,我们的长寿与其它任何物种相比也是很突出的。除
了少数例外,如大象比我们活得久些之外,我们比别的灵长类动物要
多活一半时间。。
此外,我们的许多适应与别的哺乳动物相比至少也是不差的,或
者更加优越的。我们的免疫系统是最优秀的,还有我们的眼睛,尽管
有设计缺陷和个别不完善之处,我们的眼球与大脑结构相对应的多层
次的信息处理能够奇迹般地从视觉刺激中提取最大量的有用信息。例
如,鹰的视觉敏锐性在某些方面超过我们,它的这种优越性就要一定
的其它方面的代价。能够比我们在暗中看得更清楚的动物。不能在亮
处和我们一样看得清楚。正常人的视力接近理论上能够达到的最大敏
感度和鉴别能力。对一个刚刚见过的面孔,只是在一定的距离之外从
某个角度瞟了他一眼。以后,可以在任何距离、任意角度上立即把他
认出来。现在还没有一种电脑能接近这样的成绩。我们的听力对某些
频率所达到的程度是如此的恰到好处,如果再灵敏一点就会听不清楚,
使有信息价值的声音在空气分子对鼓膜的随机扰动杂音中丢失。
人类进化史中的最后一段。
我们已经讨论的主要是人与其它脊椎动物、哺乳动物或者其它灵
长类动物共有的属性。关于我们的直立姿势的一些问题也符合已经绝
灭了的与我们同属的古人类(Homo)。我们现在转到更加专门的直接
涉及人的遗留问题,着重于最近十万到一万年间的进化调整。自然选
择在最后这几万年里对我们做了某些小的修改,这在整个进化史的长
河中不过是一瞬间而已。我们的一万年前乃至五万年前的祖先在外观
上和活动上已经是一个万全的人类。如果我们能有一种魔法把那时的
婴儿放在现代家庭中抚养。我们可以预期他们能长大成为一个完全合
格的现代律师、农民、运动员或者是对上瘾的人。
本章以后的部分以及下一章,我们专门论述石器时代的情形。石
器时代是在几千年前结束的,但是进化没有充分的时间使我们适应一
个人口稠密的世界,现代化的社会经济条件,很少的体力活动、以及
现代环境中许多别的新的方面。我们本不是属于只有办公室,教室,
快餐店的世界的。最原始的农场或者第三世界的村庄的生活对于按石
器时代的狩猎-采集社会设计的人的身体说来也是不完全正常的。
说得更加具体一点,我们似乎更加适合那些住在非洲撒哈拉半干
旱地区部落社会的生态和社会经济条件。这是因为我们的种系来源于
这里并且在这里生活了上万年,这里是我们变成完全今天意义上的人
之后度过了 90%以上历史时期的地方。在此前,我们在非洲有过更
长的进化时期,我们的祖先的骨骼特征给它们别的名字,如直立人
(Homoe erectus)、穴居人(Homo habilis)。但是即令是这些更
加遥远的祖先也直立行走,并且用手制造工具。我们对他们的生物学
的许多方面只能根据古人类学的科学方法推论、想像,语言能力和社
会组织在化石和石器器皿中并不明显,但是没有理由怀疑他们的生活
方式已经与更近些的狩猎-采集部落相当一致。
后来的技术进步使我们的祖先能够侵入别的栖息地和地区,诸如
沙漠、丛林和森林。大概在十万年前,我们的祖先从非洲扩散到欧亚
大陆,包括寒冷地区。因为衣物、居住条件、食物采集和储存方面的
进步,能够在这些地方生存下来。除了地域和季节上的多样化之外,
人们仍然生活在小部落的狩猎-采集经济中。粮食农业,革命性地改
变了人类的食物和社会经济体制。最初在八千年前的西南亚开始,很
快就遍及埃及、印度和中国。1000年之后才扩散到中西欧和热带非洲,
然后又在拉丁美洲独立发展。我们的大多数祖先在几乎千年前仍然在
狩猎-采集部落中生活,按某些著名的美国人类学家的说法,我们是
“石器时代走在快车道上的人”。
石器时代的死亡
设想那个朴质年代可能的情形。你出生于一个40到100人的游牧
部落中。不论部落大小如何,它是一个稳定的社会群体。你在不同的
近亲属的抚养下长大。即令你的部落有一百人或更多,他们中间的许
多人都是你的远房亲戚、表兄弟。你知道他们和他们与你的遗传和婚
姻关系。有一些你深深爱着的人,他们也爱着你。即令有你不那么爱
的人,至少你知道能从他们那里期望什么,而且你知道别人对你有什
么期望。如果你偶而见到生人,或者是在贸易场所,你也知道能期望
他们什么。在一个人口很少的世界上,生活必需的未经污染的植物和
动物食物是随手可得的。你在前工业社会的伊甸园里呼吸着新鲜的空
气,饮用纯净的饮水。
在幻想到一个理想的过去之后,现在要求你进入现实中来。黄金
时代的传说,如骑士时代或伟大的南北战争前的世界,斯加勒·奥哈
拉(Scarlett O'Hara)出生的年代,那是一种捏造出来的传说,可
以在幻觉和虚构中去兴欣赏它,但不要把它们引入严肃的医学或者人
类进化史中来。不愉快的事实是我们的狩猎-采集祖先的生活有着无
穷无尽的艰难和困苦。简单地计算一下死亡率和出生率就能使这种结
论肯定下来。死亡总是与出生平衡,即令人类的生殖接近了最大的可
能性。
在大多数原始社会中,女人在能够生孩子的年龄开始生育。因为
营养不足的限制,一般要到19岁才能生育。妊娠和生育之后是2年或3
年的哺乳期,抑制了排卵。然后再次怀孕,不论在医学上是否合适。
如果她有幸一直保持生育能力并能活到绝经期(一般不大可能),她
可能生有大约5个孩子。要生更多的孩子,必须缩短哺乳期,而这在
前农业社会婴儿食物非常有限的条件下是不大可能的。
但是即令狩猎-采集部落的女人在失去生育能力或者死亡以前平
均生4个孩子,也只有半数能够活到成熟期。否则人类群体数量,即
人口将稳定地增长。很明显,没有发生人口增长的事实。人口甚至只
要每百年增加l%,也能使人口在7万年的时间里增加 1000倍,但是
发明农业以前人口一直十分稀少。不可否认的结论是死亡率与出生率
在整个人类史中一直保持接近同步。近几百年来异乎寻常的低死亡率,
尤其是西方工业社会近数十年的低死亡率,说明我们生活在从来没有
过的安全和富裕的时代。无疑,许多读者难以理解在自然条件下生活
的艰难和不安全。同今天一样,石器时代的死亡率也是在婴儿期最高,
在整个儿童期下降。某些部落的早死是由于杀婴,其动机是食物短缺
和经济困难,或者族长强制的命令。而被野兽狮子、狼、毒蛇夺去生
命的是行动迟钝的婴儿,儿童也易于受害。中毒和意外伤害的死亡远
远超过今天。
传染病,也许在各个年龄阶段都是最重要的死亡原因。不是今天
困扰我们的同样的细菌和病毒。取决于人与人之间接触率的传染病只
在后来不正常的密集人群中才能见到。那时,传媒传播的原虫和寄生
虫病是最常见的最终导致死亡的长期慢性病。这类疾病多半不是致命
的但是非常痛苦的。有些读者可能知道疟疾是多么的不舒服,或者是
自己的亲身体会,或者是听过别人的诉说。与别的原虫病相比,疟疾
还只是小菜一碟。黑热病慢慢地破坏肝脏和别的内脏;肺吸虫之类的
寄生虫引起咳嗽咯血,可以因窒息而死;钩虫虽然不容易致命,却使
儿童长成身体和智力都有缺陷的成人;丝虫病,在其它问题之外还引
起象皮腿,使下肢和阴囊肿胀到像大象一样粗,因为寄生虫阻塞了淋
巴管。
对狩猎-采集群体而言,食物通常是充分的,但是因果实歉收而
定期发生的饥饿造成的大量死亡仍然是苦涩的记忆。气候和年成的变
化不定,哪怕是风调雨顺的年景,食物的多少也因动植物病虫害而波
动。在可靠的储存方法发明之前,丰收的食物不能保存到歉收的时候。
即令是干燥和烟熏保存的食物也受虫鼠之害把用来备荒的计划破坏。
生活必需品的短缺,不仅是一种压力,它还要引起争吵。设想一
个住在山上的部落因蛋白质缺乏而苦恼,而谷地的人则可以从湖里捕
捉很多鱼。山区的部落无疑会要求领袖带他们去湖里捕鱼,即使捕鱼
要杀死谷地的人,强占他们的捕鱼工具,山上的人也会决定去做。即
令没有经济的需要,人类的本性也常常能找到武装的借口和随之
而来的杀戮。幸而原始的部落,没有运输工具和通迅设备,只能进行
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土匪式的掠夺。
人类的本性当然也有高尚的一面,诸如爱和博爱、诚实等等。不
幸,这些高尚品德的进化根源是因为在狭小的部落内部有用。自然选
择当然有利于对近亲属友爱的物种,因为它们有共同的基因。也有利
于知道不去欺诈同一部族成员,或者别的部族的经常来交易的伙伴。
超越这些局部利益的利他主义,从来没有什么具体的好处。全世界的
人权是一个石器时代不曾有过的新观念。当柏拉图要求每一个人,不
仅仅是雅典人,都要为希腊着想时,曾经是一个有争议的思想。今天。
人道的感情,仍然面临狭隘地方主义和沙文主义的破坏性抵制。事实
上,这类破坏性倾向正是由我们所说的“高尚的”人性使之恶化的。
密执安大学的生物学家亚历山大(Richard Alexander)直率的指出,
今天的中心伦理问题是“种族内部的和睦服务于种族之间的敌视”
(within-group amityserving between-group enmity)。
石器时代的生活
Environment of evolutlonary adaptation EEA,是近年来人类
学家经常引用的一个新词,原文译义是“进化过程中所适应的环境“。
这是 1966年首先由心理学家约翰·博尔比(John Boulby)提出来的
概念,认为人类的自然属性是在EEA中形成的。虽然大家都引用这个
新词,各人的理解却有差别。谁都不可能直接观察我们的祖先在几万
年前走过的道路,或者验证环境因素对人类遗传素质的形成所起的作
用。只能从间接的证据推导出结论来:遗留下来的骨骼、石器工具、
洞穴里的壁画;还有从现在仍然存在的某些似乎是保留了原始社会的
经济条件的那些部落中得来的信息去分析。
缺乏资料是个严重的问题。例如,人类的生育在历史上的正常情
况如何?正是诸多没有肯定答案的问题之一。我们的估计,许多这类
问题的答案应当是:差异很大。当今的世界上,不同的文化背景下关
于生孩子的态度有着巨大的差别。没有理由认为,十万年前我们的祖
先没有这么大的差别。在不同的社会群体中应当有很大的差别。对部
落中领袖人物妻子的关怀无疑会与对待一个从敌对部落中俘获的女人
不同。当食物丰富、野营安稳时生孩子与在饥饿时或者在迁往新的地
方去的旅途中生的孩子也会不一样。我们认为别的重要问题的正确答
案也是差异很大。对诗人、艺术家或者其他知识分子与对优秀猎手或
武士的酬劳有没有不同?由家族关系或功绩划分社会经济阶层?父系
还是母系社会?儿童抚养的风俗?宗教的教义和约束,宗教因素的强
度如何?在进化适应的环境中,不同的社会对这些问题会有非常不一
样的答案。人类的生活,并没有一条“natural”自然而然的途径。
尽管人类所要适应的各种不同的EEA条件差异很大,现有的证据
支持某些共同点。社会系统受到经济和人口的制约。石器时代不可能
有等级森严的世袭阶级组织,因为大家都必须在步行能达到的范围搜
集食物,这样的部落在只有几十口人的条件下,领袖不可能拥有上十
个妻子。在农业发展之前,没有可能控制足够土地、财富和人口去建
筑大教堂或者金字塔。
社会组织系统还将受到性别之间生理和解剖上差异的制约。生育
在生理上的代价,妊娠和哺乳天生地完全落在妇女头上。但是与生育
有关的经济代价分担的规则又如何呢?我们又一次认为:差异很大。
根据我们对现代人类群体的了解。丈夫无疑在许多文化中承担重要责
任,但也有母亲的兄弟和亲属承担较多责任的。同样,性别之间的巨
大生理差异使行为有很大差异。男人体大力壮,说明这些都是对抗性
竟争的优势,尤其是竞争配偶时。第十三章还要讨论有关的问题。
经济条件需要两个性别的年龄较大的儿童和成年人都要把许多时
间花在寻找和准备食物上面。通常认为在狩猎-采集社会中,男人去
打猎,妇女则从事采集。大规模狩猎在石器时代的重要性是被虚构的
故事夸大了。弓箭等等对付鹿这类动物的武器是石器时代晚期才发明
的;在狩猎中能起很大作用的狗,大约在五万年前还没有变成人类的
伙伴。大动物的肉和兽皮之取得,常常并非通过狩猎而是从别的捕猎
动物那里偷来或者捡到的。
对我们现在的人类说来,石器时代的主流食物是很不好吃的,或
者是要花太多时间、太难处理的。我们的猎物通常是有强烈的气味而
且肉质粗糙的。我们现代人不喜欢令人厌烦的剥皮、宰割等使野生动
物的尸体变成可以食用的肉的工作。许多野果,即令完全成熟了,仍
然太酸涩。许多植物产品是苦的或者有强烈的气味,我们觉得它们讨
厌和不好吃,得感谢我们的适应使我们避免了许多毒素,这在第六章
中已经讨论过。大多数天然的食品比我们现在吃的食物需要更多的劳
力去加工处理,去咀嚼。经过驯养的家畜和农作物已经经过人工选择,
比较嫩,无毒,容易加工处理。
尽管在EEA中,大多数时间里食物是充足的,村里的老人仍然不
能忘记那些严酷的饥荒时刻。真正饥谨也许很少,但是由于疾病、营
养不良、过多地吃了那些勉强可以吃的植物而中毒等种种因素引起的
死亡则可能非常普遍。这些因素还会引起胎儿流产、哺乳中断、生育
率降低,以及诸如戮婴、遗弃老人和病人等等。
我们之所以能够耐受现代化城市的大气污染,可能是因为我们几
千年以来一直是在木材和其它燃料的烟雾毒气之中生活过来的。设想
在洞穴中生火,顶上只有一个小孔的情形。今天的大气污染当然与
EEA有所不同,但是EEA确实存在污染而且相当严重。那时没有肥皂也
没有除臭剂,没有抽水马桶也没有容易清洁的便桶,或者任何可以称
作公共厕所的设施。许多废弃物都抛在附近,有一些则随便堆积在那
里。石器时代的人实际上是住在垃圾堆上,实在太脏太臭便搬到另一
个地方去。
或早或迟要经历到的各种倒霉的疾病、痛苦的创伤、身体的残缺、
衰弱、死亡,而且是在一直知道这些灾难的情况下,成年人度过了艰
难的一生,儿童又成长为成年人。没有抗生素、破伤风针和麻醉剂;
也没有石膏绷带,纠正近视的眼镜和人造的器官;没有无菌外科也没
有假牙。我们的祖先很少患龋齿,但是有许多别的牙病,常因意外事
故损伤或丢失牙齿。不夸张地说,在我们称为中年时牙齿早已磨损;
粗糙的植物可以把磨牙磨耗到牙龈,在许多化石颅骨甚至现在的某些
部落中都可以见到这种情形。
不要以为我们说到的EEA是有意选择那些可怖的方面来谈论,我
们要强调的是我们的已经完全成为人类祖先,有完全的人类能力
(human capacity)去享受愉快和体验痛苦,也有人类的智慧,有很
强的亲属关系和友谊关系的联结,这是愉快和安全的重要来源。在年
成好的时候,有很充分的娱乐时间、游戏、音乐和舞蹈、讲故事和诗
歌朗诵、理解和理论的探索,以及装饰性的艺术品。法国拉斯加斯
(Lascaux)的洞穴壁画,很可能是25000年前的作品。人类学家康纳
(Melvin Konnor)称之为“石器时代教堂里的珍珠”,敏感的观察
者得到的深刻印象是“不论有无宗教意义,不论是否专家,都有令人
肃然起敬的感觉。”我们的祖先也是有能力在困难的时候看到光明,
去寻找欢乐的理由。马克·吐温《康捏狄克的扬克在亚瑟王法庭上》
里面的英雄波士爵士哀伤地聆听一场16世纪的营火会,而这同样的笑
话却在90年代却使人觉得乏味。我们估计如果他回到石器时代去。许
多同样的笑话会使他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