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守千秋——感悟王安石



   

    民间疾苦不堪,国家积贫积弱,内患不断,外敌欺凌,这一切都可以忍耐,唯一不能忍耐的就是改革。这是另一种的含污纳垢,这是另一种的卑躬屈膝。

    自古文人多才干,但是中国的历史文人当配角的时候更多,这是不是与文人的忍耐有关呢?然而,你不能忍耐。你不是一个空想家,而是一个实践家;你不只是一个思想家,还是一个实干家。

    说司马光为了自己的利益好像说不过去,他和你一样是一个崇尚节俭,洁身自爱的人。但是我不得不说,他代表的不是百姓的利益,而是官宦土豪的利益。也许真的,他爱护百姓,爱护每一个人,但是他的思维让他代表了他可能讨厌的人。他批评新法“彼设法夺民,其害乃有甚于加赋”,这里的“民”,不是百姓,而是官宦土豪,苏辙不是这样指责新法吗?“不忍贫民而深疾富民,志欲破富民以惠贫民。”且不说新法对国家的好处,就说苏辙这句话本身所表达出的意思,“破富民以惠贫民”不是很多社会要做的一件事吗?但是,苏辙就认为是错的,可见反对变法者是代表了谁的利益。司马光则认为社会之所以有贫富不均,由于愚智懒勤不同,贫民必懒惰、愚蠢、爱享受。另一个宰相文彦博说的就明白多了,与神宗辩论,他说:“ 祖宗法制具在,不须更张以失人心。”神宗说:“更张法制,于士大夫诚多不便,然与百姓何所不便?”文彦博曰:“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

    这才是反对派反对改革的根本原因:“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原来,天下是士大夫的天下,不是百姓的天下呀!

    你不这样认为,你的一首诗说出了你的感受:“畚筑今三岁,康庄始一修。何言野人意,能助令君忧?戮力非无补,论心岂有求?十年空志食,因汝起予羞。”(《 慎县修路者》)修路的农民化了三年时间修成一条康庄大道,谁说山野的农民愚昧无知,只会给当官的添麻烦呢?他们任劳任怨,戮力国家,并无求名求利之心。比起这些踏实劳动的修路人,你觉得自己空食官禄十年之久,却于事无补,感到非常羞愧。也许就是基于这样纯朴的感情,你要让修路者富起来。于是,你变法;于是,有人反对变法。

    而即便反对变法者本身,他们反对的“新法”也各不相同。曾巩反对变法,却支持“保甲法”;苏轼反对变法,却支持变俗易风、以实取材;二程、朱熹反对变法,却支持办学校、罢诗赋,而办学校、罢诗赋恰恰又是苏东坡第一个反对的;司马光呢?什么都反对。

    再议论“新法”的内容意义不大,但我知道,唯有你明白你要干什么。

    现在我还在吟咏你的《收盐》一诗,它告诉我你是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百姓的:

                   州家飞符来比栉,海中收盐今复密。

                   穷囚破屋正嗟欷,吏兵操舟去复出。

                   海中诸岛古不毛,岛夷为生今独劳。

                   不煎海水饿死耳,谁肯坐守无亡逃。

                   尔来盗贼往往有,劫杀贾客沉其艘。

                   一民之生重天下,君子忍与争秋毫?

    “一民之生重天下,君子忍与争秋毫?”而在士大夫的眼里,一民之生尚不如草芥,文彦搏不是说了吗:天下乃士大夫的天下。

                               (三)

    你要干什么?你要使这个国家摆脱忧患,富国强民。

    历史上把你称作“拗相公”,说你单凭幻想,不听劝告,一意孤行。你是这样的吗?

    “熙宁新法”实际上是兼收并蓄的集体智慧。“青苗法”参考了李参在陕西发放青苗钱的经验;“免役法”吸收了江浙数郡雇役的经验;“方田均税法”首创为大理丞郭谘;“均输法”用汉武帝时桑弘羊之说;“农田水利法”范仲淹曾经实践过……这一切都不是主观臆断,空穴来风,而是分析思考,总结实践的结果。你不是一个狭隘偏执的陋儒,而是一个开放自信的真儒。

    有人说你急于求成,不顾实际。但有一个故事说明你的谨慎严密。神宗对“免役法”中“官户减半优待”的做法很不满意,“疑官户取助役钱少”,你则耐心劝告,以为“度时之宜,只可如此”。对待冒进,你是有分寸的。

(一)

    我多么想把自己的思绪编织成一个花环送给你,它没有鲜艳没有娇美,我却想让它可以慰藉你孤独的心灵;我多想把我的思绪化作一缕青烟在你坟头缭绕,它没有缤纷也不灿烂,或许可以陪伴你的寂寞;甚至,我还想用我的思绪为你建造一座灵堂,让我的思绪凝结成墓碑。身前没有人为你立传,身后没有人为你写墓志铭,我想用我的思绪在你的墓碑上刻下七个大字——独守千秋王荆公。
 
    我笨拙的笔让我无法梳理我的思绪,但今人陈亮也为你燃起了一缕心香:“有人向他吐了九百多年的唾沫,有人向他抛了九百多年的桂冠。于是我的眼前,便出现了这样一座近乎荒诞的塑像:他头戴光环,绣袍上却沾满了污水。我想把他的光环调得不那么刺目,把他的污水尽可能擦去,他们不适合患有洁癖的王安石……尽管他可能不需要我这么做,回我一句美国诗人惠特曼的话:‘我行我素,如此而已。’”

    徽宗之时你配享孔子庙,列于颜回、孟子之次,同时追封舒王;到了理宗淳佑元年,面临覆亡的南宋皇帝理宗,下诏又把你称作“万世罪人”,并削去从祀;号称明朝“第一文人”的杨慎称你为“古今第一小人”;林语堂为苏东坡作传时也没有忘记把你骂作“小人权谋集大成者”;比林语堂早一点的梁启超却称你为“若乃于三代下求完人,惟公庶足以当之矣”。而这一切,都来自你的“熙宁新法”。

    梁启超说舜、尧、禹之后,中国只有你一个完人也许过誉,林语堂骂你将小人权谋集于一身过于无知。但是,中国历史上没有哪个文人曾经象你那样权倾一时,鲜明地亮出了自己的思想;中国历史上也没有哪一个文人身前曾遭到那么多的攻击,身后又遭到那么多的唾骂。

    有人是“身前寂寞身后名”,你却是“长悲事业典刑间”。



(二)

    要不要变法呢?我们不看变法者的观点,且看看反对派的论断。

    司马光是坚决反对变法的,神宗薨,哲宗即位,任司马光为相,司马光一上任即宣布:“五日内尽废新法。”

    司马光怎么认为的呢?

    首先在变与不变上,司马光说:“古之天地有以异于今乎?古之万物有以异于今乎?古之性情有以异于今乎?天地不易也,日月无变也,万物自若,性情如故也,道何为而独变哉?”天地万物是否在变化今天已经不再是一个问题了,连同样反对变法的苏东坡都说:“自其不变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 人当然是要死的,可是反对派看到了人要死,却没看到道要变。

    在政治需不需要改革的问题上,司马光说:“使三代之君常守禹汤文武之法,虽至今可存也。汉武取高帝法纷更之,盗贼半天下。元帝改肖宣之政,汉业遂衰。由此言之,祖宗之法,不可变也。”按照他的论断,我们今天不用立法,用三代之法就可以解决诸如职工下岗、噪音扰民、性骚扰等问题。这不禁又让我想起诗词格律的争论,诗词格律要不要适应新韵,有人又搬出了“老祖宗”,司马光早就说过:“祖宗之法,不可变也。”是的,存在的就是合理的,祖宗之法自然有祖宗之法的道理,可是祖宗之法能适应现代的社会吗?司马光的历史观可能极其消极,他认为三代是最好的时代,三代的法律是最好的法律,今天的改革只有越改越糟的结果,没有越改越好的可能。而历史不是向着进步的方向前进的,而是向着愚昧的方向发展的。

    关于经济,司马光的论断更是近乎愚蠢。他说:“天地所生财物百货,止有此数,不在民,则在官,彼设法夺民,其害乃有甚于加赋。”天地财富是不是定数?这是一个生活常识,根本连学问都算不上。以司马光的学问而不知财富可以生产,实在是儒家“重义轻利”的极至。

    道不可改,法不可变,财富不可增,那么今人该怎么办呢?面对变法,司马光说:“利不百,不变法”;面对守法,司马光说:“治天下譬如居室,敝则修之,非大坏不更造也。”反对派是两面派,用高得不可能的要求来要求变法,变法要有百利而无一害才能变法;而对于守法却要求极低,能守着破屋子也是成就,只要有个样子,只要还能遮风挡雨,只要天下还没彻底大乱,就算是成功。


    对你诬陷最深的算是你“专任小人”。但骂你的人都忽略了一个事实,改革之初,急需人才的你连“二程”、张载这样在民间讲学的人都提拔到中央重用,更何况那些位高权重的官员。可是,这些人不为你所用,纷纷离去,或争执于朝,或谩骂于野。改革使你不得不重用人才,那些所谓的人才的争执与谩骂又不得不让你使用投奔来的人。吕惠卿、李定、舒亶、何正臣等人历史中有很多污点,但你必须重用。但是,即便已经被历史钉到耻辱柱上的这些人真的就如反对派说的那样吗?吕惠卿的才干不用说了,“熙宁新法”的大部分正文是他拟定起草的;反对派骂李定“母死不守孝”,且不说这是二十年前的事情,李定连自己的生身母亲是谁都不知道,他怎么守孝?舒亶可谓至孝之人,任地方官的时候曾亲手杀死一个殴打自己母亲的人,反对派夸奖过他吗?翻遍历史,除了那些后人的杜撰,何正臣并无污点,但他就是因为直接审理了“乌台诗案”而遗臭万年。李定是宋朝状元,舒亶少有英明,何正臣九岁赐进士出身,重用这些人,并不过分。行笔至此,我不得不感叹人言的可畏了。

    说你“专任小人”,真不知道你“专任小人”的勇气和利益从何而来。当代大学者林语堂专门为你列了一个表,上边是改革派,下边是反对派。在改革派后面括号的注释里大都简单地写上“小人”“两面派”“声名狼藉”等字眼,在反对派后面括号的注释里大都简单地写上“元老”“忠臣”“伟人”的评判。但是就是这个表格,恰恰证明了你的无私无畏,因为反对派里赫然有你两个弟弟的名字,王安礼和王安国。连你的弟弟都反对你变法,你变法是为了谁?是为了你自己吗?是为了你的家族吗?

    有人偏偏视而不见,所有能够诋毁一个人人格的词汇全部用到了你的身上。说你不近人情、不识好歹;说你褊狭任性、睚眦必报;说你玩弄权谋、诬陷良善;甚至说你虚伪奸诈、藏污纳垢。

    你所有的骂名和一个人的命运脱不开干系,这个人就是苏东坡。而你的反对者利用苏东坡来诋毁你,后人却想当然地想象你不容东坡。当代大学者余秋雨先生甚至说,你指使人诬陷苏东坡,是因为你的才华不如他,你嫉妒东坡。事实果真如此吗?我们不说“乌台诗案”的来龙去脉,就说苏东坡的为人。苏东坡思想敏锐,颇有主见,且敢于直言,无所畏惧。这是他的优点,却也是他惨遭舛运的必然。苏东坡能骂别人写的诗象“吃了苍蝇,必须呕吐出来”,可见其刻薄;他敢指责皇上“帝王改过,其如是哉?”批评皇上“今天下非之,而陛下不回,臣不知所说驾矣”,可见其胆大;而他的才华让他不可能在反对变法的思想指导下选择沉默,在诗词中发牢骚应是必然。李定等人收集苏东坡言论一百多条,说他“诂终不悔,其恶已著”,“傲悖之语,日闻中外”,“讪上骂下”,“怨己不用”,并非一点道理一点根据没有。苏东坡因诗启祸,确实是有感而发,不能说是无意为之,为此受责不能说成政敌有意对他进行栽赃陷害。翻遍历史,没有李定等人与苏东坡私人矛盾记载,说李定为了报私仇毫无根据。说你因为嫉妒东坡才华而指使别人诬陷东坡,也只有杨慎、邵伯温这样毫无政治经验的人能够想象得到,也只有林语堂、余秋雨这样不长脑子的人才会相信。苏东坡不冤,不该。不冤是因为他的确有言有论;但李定等人也不该非要置他于死地。因诗获罪,何必如此呀。

    有人不相信事实,他们相信自己的想象和揣度。不是有人相信你褊狭任性、睚眦必报吗?不是有人说你刻薄残忍,不事宽厚吗?与那些“君子”相比,你们到底谁更宽厚呢?

    有一个叫阿云的姑娘,因为不愿嫁给丑陋的夫婿,便乘其在田舍睡觉时怀刀斫之,其婿身披十余创,一指被断,侥幸未死。然后阿云到官府自首。当时的知州许遵认为阿云纳采订婚之日,尚在服母丧,因而这一婚约是不合法的,只是平常的杀伤,不能算是杀夫,并且阿云自首,理当二等罪。狱上于朝,有司定为谋杀已伤,主张处以绞刑。你则对阿云非常同情,认为阿云虽是谋杀,但受害者并未致死,而且阿云有自首的行为,应当从轻减等判刑。这一下惹恼了以司马光为首的保守派。他们对阿云有的只是痛恨而无任何同情,以为以妻杀夫,罪加一等,因而坚决主张判阿云死罪。司马光在这里有一个自相矛盾,儒家以“孝”为先,阿云母死正在服孝,有人逼她成婚,这本来应该是司马光这个大儒极力反对的,但是,司马光没看到,他偏偏承认了阿云的婚约。最后在你的坚持下,留下了阿云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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