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登岱

这篇游记其实是预谋已久的了,决定国庆节要去登泰山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大概是9月初吧,至于当初产生这个念头的原因,我现在已经记忆不清了。现在,坐在下山后回武汉的动车上,趁着上班前的最后一小段空闲时间,我终于可以开始敲动起键盘来写这篇游记了。

第一次知道泰山是小学时候的事了吧,当时课本上有一篇冯骥才的文章《挑山工》,写的是泰山上负责担运货物的民工。当然这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想想我小学入学至今都已经过去将近二十年了。这次登山之前,为了增进对泰山的了解,特意去买了本冯骥才的《泰山挑山工纪事》。冯骥才学画时曾随老师登上泰山写生,开始写作后又多次登上泰山,这本文集收录了其历次登岱所作的文章、访谈录以及写生,我个人认为是比读那些旅游机构官方出版的旅行指南有意思得多的。

泰山上山的路线主要有四条: 中路红门、北路桃花峪、东路天柱峰、西路天外村。桃花峪和天外村这两条路线,主要是非常方便,前半段可以驾车直达中天门,后半段可以从中天门乘坐索道直达山顶,但是景点偏少。由于我是打算全程步行上山的,考虑的是初次登岱,于是选择了最经典的红门路线,至于天柱峰就留给下次吧。

7日上午11时,我与女友乘车到达红门检票后开始登山。初入山,路程还非常平缓,山道两旁尽是售卖各种物品的小店,给我一种自己是在逛集市而不是在登山的感觉。但是想到之前查阅资料中说泰山最难爬的路线是在后半程,于是心中也不敢大意,怀着对后半程的期待与一点畏惧一步一个脚印往上攀登。

红门登山入口
前人所刻的“初步登高”石刻
山脚道路两旁售卖折扇的小店

一路登高,大约经过半个小时的路程,便可以到达一块题有“虫二”二字的石刻处,再前行几分钟,就是入红门后第一个比较大的建筑群景点斗母宫了。可能是由于选择在国庆节结尾登山,加上疫情限流的原因,景区内参观者并不多,这也是正合我心意了,人少了才好细细观赏景点本身,而不用苦于到处都是的人头了。

“虫二” 即繁体字“风月”去除外框,取近似字所得,意即风月无边
斗母宫正门,旅行这么多地方,看到的各种宫殿寺庙实在太多了,感觉没什么意思了

出斗母宫继续往上,一路经过大小几个景点,又走了一个小时左右吧,终于来到了回马岭。就景点本身来说,回马岭实在是没什么看头,就是一个石门上书“回马岭”三个繁体大字,但是却可以将其看作登山的一个分界点。回马岭之前的路程,都是平缓宽阔的道路,少有石阶,而过了回马岭,登山的道路便开始变得陡峭起来了。关于“回马岭”三字的由来,有两种说法:一种是指古人骑马上泰山,到了回马岭由于后面的道路过于陡峭,马儿便不愿向前了,游人只得下马步行;另一种说法是劝游玩的人前方山路过于难爬,不如调转马头打道回府。不管是哪种说法,我是会继续向前的了,前方有什么艰难险阻的道路,不妨体验一二。

回马岭

过回马岭之后,山势果然就陡峭了不少,继续攀爬,两边贩卖物品的商贩渐少,游客们的谈笑声也变少了,是因为山势的陡峭使得大家更专注于脚下的道路,还是攀爬的劳累所导致的?就这样安静的看着脚下的路又爬了半个小时吧,突然听到前方人声嘈杂起来,抬头一看,中天门到了。

对于攀爬泰山的人来说,中天门是是一道分界线。从“中天门”这个名字都可以知道,这里就是泰山的半山腰了,从此处开始,距泰山山顶还有一半的路程,但是这后半段的路程与前半段的路程不可一并而语,如果说前半段的山路还可以悠哉游哉的行走的话,从此处开始,那有些路段可以称之为真正的手脚并用的爬了。对于一些不方便继续爬山的游客,也可以从此搭乘索道上山。说起泰山的索道,听说在修建之初,索道的各种零件均是由泰山的挑山工一件一件挑上山的,有些零件之大之重,需要十多个挑山工协同合作才能运输上山。想想我轻装上阵爬至中天门已经鼻尖冒汗了,那些上世纪修建泰山索道时将零件手提肩扛到中天门乃至泰山山顶的挑山工们,是值得我们这些后来的游客感谢的,有了他们的辛苦,后来的游客才能在免去爬山之苦的同时饱览山顶的壮观景色。不过据《泰山挑山工纪事》里所说,由于索道修通后,物资运输越来越多经过便捷的索道,再加上又修通了山脚到中天门的上山公路,泰山上的挑山工是越来越少了。我本次爬泰山全程特意注意了下,可是却没有发现一个挑山工的身影,可能挑山工这行,现在真的没人干了吧?得益于科技发展,没有人再需要辛苦的挑着货物上山,姑且应该也算是好事吧。

从中天门远眺山顶,前方的山势明显陡峭多了

在中天门休整片刻,简单在路边煎饼摊上购买山东特色的煎饼卷大葱聊以充饥后(味道一言难尽,我觉得不是食物本身的问题,我实在无法适应大葱直接入口那浓郁的味道)我们便继续向山顶前进了。

后半段的路程明显难爬了很多,前半段路程都感觉轻松的我,中天门继续出发爬了半个多小时吧,途中拿下背包取东西的时候,突然感觉背部一凉,反手一摸才发现背后衣服已经被汗水微微浸湿了。从前半程的抬头可以看到前方远处的游客和景色,到现在一抬头映入眼帘的尽是绵延而上的石阶;从初上山无处不在的各种树木,到现在两旁因为过于陡峭而无法攀附植被的裸露岩壁,也在时刻提醒我们这些游客前方道路的艰难了。

抬头向上望去,映入眼帘的都是石阶
大片没有植被覆盖的裸露岩壁

但是对于文人墨客们来说,裸露的岩壁倒是更方便在其上刻字抒情了,故而后半段的各种题刻也比前半段多了不少。古代爬山的人在泰山山道两旁的石壁上刻字这一风气一开始是谁带的头已经无从考证了吧,但是有些大型石刻应该不是一日可以完成,想来刻字的人为了完成作品应该还在山上住了几日。 听说目前保留下来的最早的石刻是秦始皇泰山封禅时所刻下,现收藏于山脚下的岱庙中,可惜因为行程安排没能一瞻。

这些石刻中,最使我喜欢的石刻有两处。一处是刚过中天门不远的题为“中华精神”的石刻以及其边的一首诗。“为问熙攘人,曾否忆国耻”,此诗刻于民国二十三年六月,也就是1934年6月了,此时距离“九一八”事变已过去两年多,作者题此诗提醒国人勿忘国耻,与旁边的中华精神相得益彰。

“中华精神”石刻与旁边的诗

另一处就是接近山顶南天门的“果然似我”石刻了,初看不明白作者这句话的意思,翻一翻冯骥才一篇写泰山石刻的文章才明白刻这句话的人是指泰山像自己,想来刻这句话的人也是心高气傲有远大抱负之辈,才能说出这种惊世之语了。

“果然似我”石刻

一路边欣赏着两旁的石刻边继续向上,又爬了莫约一个半小时吧,虽然不能说汗流浃背,但是也早已是后背湿透的我们,终于来到了登上山顶的最后一道难关——十八盘面前。据闻十八盘是整个泰山登山道路中的最后一段,但也是最难爬的一段。十八盘虽然整个路程全长只有800米左右,但是垂直高度却有400多米,故而十八盘全程均为石阶,这一级级石阶组成的道路,与其说是路,倒不如说是通天的石梯了。听过有人专门统计过十八盘的石阶数量,但是也没有得出一个准确的数目,只知道大约为1600多个台阶。

十八盘一路向上全是石阶,没有平地

但是想想经过这最后一道难关就可以登上山顶了,于是休息片刻便仗着自己身高腿长两个石阶并为一个石阶地向山顶登去。超过一个个同样攀登的游客,忍受着逐渐发痛的双腿,这样攀爬了有半个小时多一点吧,微微喘着气抬起头,惊奇地发现一座红色的建筑出现在山顶一处较低的隘口上,想来那就是南天门了。想起古人说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压抑住自己想要停下休息的念头,反而加快脚步向山顶冲去。到最后登上山顶南天门看看手机,已经距离开始登十八盘过去一个小时了,而距从山脚开始攀登,竟然已经过去了六个多小时。而站在南天门回望,别说山脚,连十八盘的起点,我都已经隐约望不见了。

前方就是南天门!

想想自己在登泰山前查阅的很多资料,它们都描述了登泰山的困难以及十八盘的惊险,但轮到自己时,从山脚到山顶这六个多小时,专注于眼前的路和两边的景色,经过十八盘到达山顶时,竟然觉得也不是非常的艰难,想想世间很多困难的事也是如此,初看是很困难的事,但是精心的去准备,全神贯注去完成它,在这个过程中,我沉浸于事情本身,倒不觉得有什么困难使我畏惧,反而使我在克服这些困难中觉得心情爽快

说起来,爬泰山确实不能算很累的事。毕竟上山的路该怎么走,哪些路能上山顶,前人已经帮我们验证过无数次了,要做的只不过是一步一步沿着前人开辟的道路走下去,累了就旁边歇一歇,找个隔段距离就会不时出现的小摊买点水和吃食,然后继续。真正难爬的,是那些鲜有前人踏足的山,没有现成的道路,没有两边补给的商贩,天黑之前爬不到山顶还要担心夜间偷袭的豺狼虎豹等。这样看来,当初第一批登上泰山的那些人,那些开辟方便后来游客上山的道路的人,是值得让人敬佩的。

再转念一想,每个人的人生也许就是爬一座人迹罕至的大山吧。我们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就站在了这座山的山脚前,然后开始向上攀爬。这座山没有指明哪条路更好爬点,没有指明哪条路的风景更好,没有指明哪条路可以通向山顶。运气好点,可以以前人留下的痕迹为参考,踏出一小段道路来,但更多时候,还是自己一步一步去试探哪里可以落足。与爬泰山比较起来,人生这座大山看来是难爬的多了。但是我想对我来说,爬一座人迹罕至的山肯定是比爬有无数人爬过的山有趣的。这座山上的风景是独属于我的,踏出的这条路也是独一无二的,唯一有点遗憾的是,我到现在还没见到山顶的影子,每个人爬自己那座山,终其一生,能看到山顶的已经是极少数,而真的能爬到山顶的又有几个呢,大多数人最终也就是止步于山腰。但是每座山山顶的景色是否一定就比登山途中看到的景色更美呢,这个可能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吧。

我现在爬的这条路是对的吗,这到底是不是通向山顶的路呢?我不知道,我觉得别人估计也不能给我答案,目前能做的就是沿着路走下去。以前碰到岔路也会纠结,生怕自己选错了,在路口徘徊半天。后来读到一本书,里面说很多人不是死在路的尽头,而是死在岔路口前,很多人至死都没有决定自己要走哪条路。我想我是不愿意自己死在岔路口的,要死也死在路的尽头,尽头是悬崖,是死路,还是山顶,不重要了。这些实在是我不能预知的事,既然不能预知,理性来说,也就不值得花费精力去纠结思索。尽管选好一条路,记住路上的经历与景色,一步一步走下去,不要停就是。古人说出“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句话的时候,估计也是抱着这种想法吧。一件事最终能不能成,自己怎么去做很重要,但是有时确实需要一点运气。运气无法把控,那么只能努力去把能做的做好了。

到达泰山山顶后,为了观第二天的日出,我与女友于山顶旅馆小住一晚(山脚可以住星级宾馆的钱在山顶竟然也就换个小破单间,真是花最多的钱,住最破的屋了,不过想想山顶物资运送不易加上登岱旺季,也就姑且释然点了),准备观看第二日的泰山日出。

山顶酒店有叫住客早起看日出的习惯,第二天5点多便被店家的敲门声敲醒了,于是揉揉惺忪的睡眼,简单洗漱一番,便与女友一同出门随人流至观日出点。考虑到假期山顶人较多,于是我们避开观日出的大热门玉皇顶,选择了人稍微少点的拱北石。山顶风大,加上又是十月份了,山顶的气温只有3,4度的样子,但是由于到达拱北石还要爬上一段山路,倒也不觉得多冷了。

到达拱北石,找了个适合的位置,便开始边跺脚边等待泰山日出的表演了。此时天刚微微亮,头顶的天空到地平线的大部分,依然被星星组成的幕布覆盖着,而地平线隐约可见泛起的朦胧粉色幕脚。已经过了秋分,太阳应该是从东南方向登场了,到底是哪儿呢,高中的地理知识早就忘的七七八八,也就记得一点大概了。

但是太阳估计也想提前吸引下观众们的注意了,朦胧的粉色幕脚被逐渐拉起,并且由底部开始,逐渐向火红色变化着,其中一处逐渐愈加明亮了,那里想必就是太阳登场的地方了。那处的颜色,先是一点火红,如同火苗一般,接着范围便逐渐加速扩大,如同燎原之势,而中心的颜色愈发明亮甚至开始刺眼起来,这时只听人群中几声“出来了!”的惊呼,太阳便登场了。先是几束红光探了出来,光束很快由红色变为金色,紧跟着闪着金光的太阳便从地平线下迫不及待地跃了上来。从太阳露出身影到完全升上地平线,也就大概一分钟多点的时间,实在比我的想象中快太多了。此时的太阳才开始展露它的锋芒,它射出的金光,穿过清晨的雾气,跃过山头之间的山谷,将整个泰山顶的人树草石,都笼罩起来,我们便沐浴在崭新阳光里。这彻底赶走了我早起导致的倦意与昨日登山的劳累,新的一天便从此开始了。

朝日初升
阳光笼罩过山顶
沐浴在朝阳下的泰山顶
朝阳下的山顶旅馆

之前有个朋友在朋友圈发动态,大意是说大自然能给人力量(笑~)。大山大河,大江大海,有时候自然确实能使能充满人力量。但是这份力量是自然赐予的吗?我想不是。力量本来就存在于我自己身上,大自然只是帮我激发出它而已。归根结底,自己才是自己力量的源泉。

在山顶用过早餐,我们便乘坐泰山索道下山了。泰山的索道某些路段落差很大,乘坐起来颇有坐过山车的滋味,却使我更加敬佩当初修建索道时用人力运输构件的挑山工们了。

泰山索道

我想泰山我是一定会来爬第二次的,但是下一次估计会选择另一条路上山了,能够有重新再选另一条路的机会,见识不一样的风景,想来是件很幸运的事。可惜人生这座山没有登第二次的机会,但登这座山的挑战与趣味,亦在此。

后记

这篇游记动键盘开始写的时候,是在国庆爬完泰山第二天回武汉的列车上,而写完的时候,竟然已经是十月的末尾了。这其中我想既有自己忙于工作的原因,也有自己偷懒的原因吧。从学校踏入社会,想想自己毕业这两年半来,收获了很多东西,当然也经历了很多失败。有一句话说的好,”What do not kill you make you stronger !”。我想面对困难,永不言弃是很重要的,也许最终可能困难没能被解决,但是在面对困难的过程中,本身已经能学到够多东西了,只要不要自己放弃,不要被碰到的困难打垮,在与困难战斗的过程中学到的东西,会使得我对付下一个困难时,更加得心应手。

2020年10月29日 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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