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爱成为一种感伤

生活中的有些事，纵然置身其内、亲临其间，最终却在心灵留不住丁点印痕，如大雁飞过蓝天。有的事，一经触及就刻骨铭心，萍水相逢、聚散匆匆，却魂牵梦萦、思念成河。是什么样的情愫，拨动了丝丝深沉的心弦？什么样的激荡，让心灵共鸣、温情四溢？那些心潮起伏的往事、揪心难平的记忆啊，早已化作生命的血脉、情感的元素。
去年国庆，我们一家驾车返回乡间老家。由于多年工作生活在车水马龙、五彩喧嚣的城市，儿时老家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山一水，常常勾起我不尽的回味。走在鹅卵石镶嵌的乡间小道上，满眼是似曾相识、依稀迷离的山乡风物，那些散落在小道上的童年故事俯拾即是，那石蹲上用尖石片划出的花瓣苔痕苍苍隐约可辨，那截因摘取果实而折断的树桩还在茬茬疯长着黑山菌，石缝里摸不完鱼虾摸不尽欢乐的那条小溪早已干涸……我和妻漫步在通往邻村的竹篱小径。路边，一簇簇黄澄澄的刺梨果，摇曳着秋天的丰硕；一丛丛挂满枝桠的火棘子，唤醒了馋嘴的童年。
““喵、喵、喵……”稚嫩亲切的叫声，从路边栅栏里传出，仔细一瞧，一只温柔可爱的小猫从草丛窟窿里冒出来。它的脊背和头颅灰黑相间，腹部一片雪白，大概只有四个月大小，机灵不谙世事、温和而大方。看着这活蹦乱跳的小家伙，我俩非常惊喜。妻便“喵、喵、喵……”招手唤它，它先是胆怯，打量了我俩几眼，便小跑着一步三回头冲向前，给我们带路。妻伸手抚摸它，它一点儿也没有惊慌和反抗的意思，非常温顺可亲。妻将它托在手心靠着肚腹，抱回了老屋。会是谁家贪玩淘气的小猫呢？返回老屋的路上，乡亲们都友善地和我们打招呼，全然没有在意和追问这只贴身的小精灵。
十岁大的女儿，向来喜欢小动物，看到妈妈给她抱来一只乖巧的小猫，那高兴劲儿，欢呼鹊跃的，像吃了蜜一样。女儿“小喵喵，小喵喵”甜甜地呼唤着，用小手给它梳理毛发，小猫出乎意料的温柔，彼此没有陌生、没有隔阂，好似两小无猜的伙伴。初来乍到，担心小猫不习惯老屋的环境而逃离，父亲用小麻绳缚住小猫的大腿，女儿牵着小猫，小猫拉着 美女 ，形影不离。小院里、碎石路上、泥墙边，拉拉拽拽，东转转，西溜溜，乐开了花。
第二天，小猫渐渐熟悉了环境，拖着绳子窸窸窣窣四处乱蹿。第三天，刚一给它解开绳子，自由的小猫便释放出奔放、矫健、轻捷的活力。刚刚还在大人的裤管脚跟打转厮磨，一眨眼，刷刷刷，箭一般奔向院子尽头去了。以为，就此逃出了视野，再定睛一看，早已爬上苹果树，又闪电一样纵身跃上房顶瓦沟里，悄无声息，仿佛一团黑影在跃动，惊起檐角一串小麻雀亡命飞逃……女儿看得入了迷，一会儿回过神来说：“遭了，小猫肯定就这样逃离我家啦。”但小猫神出鬼没蹿回了屋里，爬上桌子，虎着身子，喵喵地叫。女儿用手去捋它的毛，它不住地往女儿身上爬，温和娴静的模样，与刚才的勇猛判然有别。
美好的时光，总是迅速而短暂的。第四天，我们就要回城了。这只相伴我们三天的小猫怎么办呢？我和妻着实为此犯了难，扔下它也不是，带它走也不是。女儿嚷嚷着要把它带走，母亲却冷言淡语的表示不要扰乱小猫现在的生活，放了算了。在矛盾彷徨的心情中，下定决心由父亲和女儿将小猫抱回一公里外的山路那天抱离的地方，希望小猫能沿旧路找回老窝。女儿依依不舍目送小猫拐进山路尽头，随后和父亲返回院子。可小猫鬼使神差的，竟然先于他俩跑回老屋门坎，洋洋得意的似在恭候爷孙俩，弄得全家异常惊讶。看到失而复得的猫，女儿紧紧拥住它，不愿再松手。面对此情此境，我们只得决定先把小猫带到城去再作打算。
一同回城的，还有我的父母。我和妻早想接年迈的双亲到城里住一段时间，但因为小猫意外的介入，由此衍生出一段愉悦、不快交织的感伤。这令人爱恨有加的小猫啊！早在我和妻决定先将小猫带去城的那一刻起，母亲就显得不安。在农村苦累了一辈子的母亲，她不知道城里的生活环境和农村的迥异，她怎么也想不通、看不惯城里人饲养小宠物像养育宝贝子女一样心疼。母亲说，猫儿狗儿天生是野外四处游荡的动物，养在家里与人同吃同住，万万不行的。
我和妻先将母亲的态度搁在一边。从老家一路颠簸赶到城里，已是华灯熣灿的夜晚。到了家里，我赶紧找来盛皮鞋的纸箱，给小猫缝制了一个精巧的屋子，找来几张旧毛巾垫在里面，就当小猫的窝儿。由于房间有限，只得把小猫放在封装好的阳台里，三平米左右的狭小之地就是它玩耍、吃睡的地方。关在家里的猫和农村放养的猫可不一样，农村单纯安静、自由广阔的天地，最适宜猫放荡不羁的野性。关在家里的猫，是对它自由天性的束缚，尤其是这只从小在野外流浪奔走惯了的土猫儿，从现在起，可得重新调整适应新的生活了。每当我们从外面回来开门进家，小猫总是喵喵地呼叫，隔着阳台透明的玻璃，扬起圆圆的脑袋迎接我们。急忙把小猫从阳台放进房间，许是憋屈太久了，浑身活力急需释放，小猫一溜烟迸出来，只听到嗦嗦嗦飞奔的脚步声，蹿到那间屋子，打几个滚，又猛地爬起来，刷刷刷藏到这间屋来，一会儿又躲进客厅沙发旮旯里啦。或者，用爪子抓住绷紧的沙发脚布，来回给它挠痒痒。没几天，沙发布已露出无数条断线、毛茸茸的了。每每这时，妻拿起衣架，边卡卡地敲打地板边厉声呵斥小猫，别抓沙发！小猫吓得魂飞魄散，顾头不顾尾，扒倒站立的纸口袋，一个劲儿往里钻，待外面没动静了，才探出小脑袋张望。
为了消除母亲担心零距离和小猫生活在一起，怕感染疾病的顾虑，我和妻从第二天起，就开始上网查阅资料，打宠物医院电话咨询，送小猫到宠物店剪爪儿。买来猫粮、猫沙、猫洗发液、猫滴虫剂等，注意科学饲养。除了小时候略知农村粗放的饲养外，真正的养育宠物，对于我们，这是第一次，感觉小猫的一切都是新奇而有趣的。明白了小猫是很注意自己卫生的，每次小猫拉屎拉尿，它都会先将猫沙刨一个大坑，拉入坑后，用前爪刨上大堆沙子掩盖，还不时用鼻子嗅，直到彻底埋掉污秽为止。难忘给小猫洗澡的经历。卫生间里，将小猫放进温水盆里，小猫迅速挣脱跳出盆沿，我又急忙抓回摁入水盆，浇水淋湿它的毛发，成了“落汤猫”后，继续一个劲往盆外跑。因担心把小猫惹急了它用爪子伤人，不敢肆无忌惮用力把它抓回，它躲在卫生间角落里不愿出来，湿漉漉的冷得直哆嗦，赶紧叫女儿进屋帮忙，开上暖灯，女儿稍稍拉住小猫的腿，我移动着洒水龙头顺着小猫挪步，这样勉强给它进行了淋浴。手忙脚乱的给它洗完后，急忙开上电吹风帮它吹干毛发。正吹着，它惊慌失措，纵身跃上我的臂膀，微微颤抖着，眼泪汪汪的，饱受委曲的样儿。没想到给小猫洗澡这样费劲，何时小猫才把洗澡当成习惯和享受 在线电影 呢？
随着我们对小猫的爱越来越深，母亲对我们养猫的态度，由担忧转为反对，进而斥责。我和妻、女儿也多次商讨，一致认为目前我们的确不具备养猫的条件。在母亲坚决反对下，我们养猫的决心已经动摇。
但还是难忘小猫带给我们的欢乐、喜悦。妻子下班回来，猫儿非常“粘”她。刚一坐下，招两下手，它就心领神会，跳到妻的膝头腿上，缩成一团，耷拉着耳朵，等你逗它乐。晚上，女儿做作业时，小猫会纠缠着捣乱，一股劲儿往她胸前挤，让女儿给它摸痒。阳台的窗户挂着一幕窗帘。皱折的窗帘下，坠着一排玻璃珠子，微风拂动，叮当作响。小猫躲在窗帘折纹处，待帘子有所掀动，它非常亢奋，用足全身力气，腾空而起，这一跳足足一米多高，坠落地板后，敏捷的用爪子抓那些晃动的珠子，满帘子被它搅翻了天。或者，手提一串钥匙，故意在小猫头儿上方绕圈儿。为了逮住“猎物”，小猫飞身跃起，我们顺手故意把钥匙串提高，小猎扑了个空，不甘失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第二次腾起，第三次腾起……不知疲软，仿佛蹦床一般。有时，随手扔出一个鸡毛掸子，似嗅出了羽毛上的腥味，一个猛扑，小猫前爪抓住掸子，扭头撕咬。掸子被它摔出一两米远，它又飞跨过去，将其擒获，就这样来回翻着筋斗、飞跃、腾空、俯冲、着地……在小猫眼里，这个掸子分明是活生生的老鼠或者麻雀什么的，它铁了心要置“掸子”于死地。担心天天关在屋子里，小猫闷得慌，一天晚上，我们一家将小猫抱到楼下的花园，尝试着将它放手。脱手的小猫，如离弦之箭，一道黑影一闪，猛扎进了绿化带的小灌木丛，风儿一般，无影无踪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小猫从百米开外的香樟树上耸身跳下来，赶紧诓住它将它抱回屋去。
看着我们对小猫的溺爱越陷越深，母亲心急火燎起来，她担心女儿小小年纪，与小猫太过亲妮，怕染上不吉之疾，催促我们赶紧将小猫放归野外。其实，我们也早已感受到，母亲内心是喜欢小猫的，每天吃饭时，她都主动夹些瓜果蔬菜之类盛在猫碗里；偶然母亲也和小猫嬉戏。虽然从感情上说，丢弃小猫，我们万分不忍，几天的相处，我们对小猫怀着深深的依念。但如果因为小猫，伤痛了和父母亲的感情，作为子女，我们于心难安。况目，母亲的决定，也是怀着一片浓浓的好意。我们多次设想，将小猫放到楼下花园让它一走了之，也许它将由此成为一只饥肠辘辘的流浪猫。城市可不比农村，车来车往，人潮汹涌，哪里有流浪猫栖身之所、容身之地呢？于是，我和妻决定，第二天傍晚将小猫送给楼下爱丫丫宠物店，争取让它有一个好的归属。这样，方可稍稍减轻我们对小猫的愧疚和不安。
似乎小猫已经明白，因为它的存在，造成了我们一家的不睦，它也似乎知晓，自己很快就要永别这个温暖的家了。送出去的那天，小猫一反常态，平时喜欢的好吃的“猫粮”，它没吃下几粒，给它剁的小鱼片也没怎么吃。在阳台里，它一次次艰难地爬上滑溜溜的木椅靠背上方的横木上，又直碌碌的摔下地来，又一次次攀爬上去，后腿爪儿抓住椅背，前腿拉长爬在窗玻璃上，双眼透过玻璃直直地盯着客厅里的我们，不停地叫唤。声音凄婉哀怨、如泣如诉，不忍再听。等到女儿放学回到家，外面已是路灯透亮。我、女儿和父亲准备将小猫送到宠物店。是小猫明白我们就要将它遗弃了吗？任凭女儿怎么唤它，它就是躲在沙发角里不肯出来。平时，房门缝都不敢开，担心它溜掉。可这时，洞开的房门，再也引不出来小猫啦。耗了很大功夫，女儿才将小猫捉住抱在怀里。从家到宠物店的路，原本只有五分钟左右，我却感觉走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一路上，小猫一次次从女儿怀里挣脱，想逃到黑咕隆咚的草丛，又一次次困难的把它哄到怀里抱着。自始至终，小猫没有鸣叫，孤零零的身躯，萎萎的、瑟缩着。跨出家门，女儿泪眼朦胧、泣不成声，伤心不已。
说明来意和情况后，宠物店的小妹慷慨接过小猫，说将它送给一个朋友喂养。我再三央告嘱托小妹，要好好照顾小猫、把它交给可靠人家，毕竟，我们欠它太多、伤它太深。希望小猫能有一个更疼爱呵护它的主人。“放心吧……”小妹爽快回应。这时，站在旁边一言未发的女儿，哇地哭出声来。为防止女儿触景生情过于伤心，我急忙叫上女儿往回走。回到家，妻建议把前两天从网上买来的未开瓶的猫淋浴露连同剩下的猫粮，一并送给宠物店，希望转交给小猫新主人的 健康 。我和女儿返回宠物店，小猫孤单的站在小妹的腿上，小妹边抚摸它边给它喂食。我感受到了小猫孤单无助、凄楚惶惑的眼神。女儿赶紧用手机给小猫拍下了几张照片，作为临别前最后的纪念，小猫始终没抬头看我和女儿一眼。
这只令人疼爱、揪心的小猫，和我们朝夕相处才十四天，就这样匆匆离别我们的生活。小猫的身影、动作、神态却在我、妻、女儿脑海里闪现，久久挥之不去，似伤痛惦念、似酸楚辛辣、似迷茫若失、似决绝坦然……五味杂陈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