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讲的是书善的故事。说是故事,可我却知之甚少,不曾探寻过。故事发生地点也只是寥寥数个:从嘉善到复州城,从复州城到大连。反倒是在书善离开之后,才断断续续拼凑起较为完整的线索。
我不知她出身何种家庭,接受到怎样的教育,上的什么学校,专长为何,因为当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已经退休了,我甚至无从得知她曾经从事什么样的工作。没有人跟我提起过,在我的世界里她一开始便来了,可我直到十三四岁才知道她的名字。她是个五千年中华历史长河中典型的奉献型女子,若是在古代,应称之为沈氏。
在次女还未上学时,随丈夫支援偏远地区建设来到辽东复州城,是个孩童日常玩耍时能在古城墙附近捡到铜钱的有点历史的边境小城。东北,关外,曾经的幽云十六州,这批建设者开拓者在这里的日子并不好过,书善家秉持着再苦不能短了孩子吃食的原则,恩格尔系数颇高。后来生活一点一点好起来了,进城,住上了楼房。
我一直认为书善的婚姻并不幸福,书善一人操持整个家,做饭洗碗擦桌子洗衣服拖地…丈夫则甩手掌柜,日常练字、读书看报,出门遛弯,看看中央四套的《海峡两岸》…书善跟丈夫多年来餐不同食,眠不同寝,不曾见有什么娱乐,家里的电视电火花都不大见过。丈夫每日用完早餐便出门去例行乘公交环游城市,她晚上有时会出门跳舞,空闲时她一贯书报相伴左右,若知我要来,定提前一天备菜准备,当天花好几个小时烹调美味,梅菜笋丝扣肉、简单清淡却很有滋味的不知是炒还是炖的豆腐块、后来我受伤时每日中午都能吃到的很咸的豆腐泡肉丸子,是她家乡的味道。书善的婚姻生活不曾对我提起过只言片语,我看在眼里,她的付出,我心安理得,一种孙辈的心安理得。
书善离开已经半年了,送她的那一天,我的感受更多的是错愕,毕竟我离开的时候,一切都还是原样,似乎一切都很好。追悼会之后亲戚聚餐时,我了解到了更多书善的事。
书善一人远离亲族久居外地,亲族常常电话联系,却每每报忧,以致她这些年一直牵挂故土,尤其是她的弟弟。一年多之前,一个电话告诉书善,他是她弟弟,生病了需要用钱。没错,这是个非常老套的骗局。可书善挂念弟弟心切,不顾银行工作人员好心劝阻,认定那就是弟弟,进行转账操作。这钱,是书善平时从菜场头逛到尾,跟人讲价争个一块几毛,一点一滴节省下来的。而且书善平时防诈骗意识比较好,凡是有便宜可占的都敬而远之,家人从未因此担心。书善一向觉得自己很聪明,然而这次关心则乱的事件使她本就十分糟糕的睡眠和精神状态雪上加霜,身体状况也越来越差。书善在最后的日子里,说到丈夫很好,这些年的收入全都归她管,没有干涉她贴补亲族弟弟。
书善的物质生活或许还比较丰富,然而有几个人关心过她的精神生活呢?我没办法说书善的生活是悲剧,谁不是劳心劳力努力活着呢?高高在上下个定义太简单不过了,但是那不应该是我做的,书善并不是个不相干的人。她活过,我们相处过、挣扎交流过。人可能真的很难为自己而活,就像初高中时我清晰地认知到我无法为了自己而努力学习考上985找个好工作,这动力远远不够。人生的不同阶段会对“最爱自己”这件事有不同的理解,只有最爱自己才能活出真正的潇洒,可人生在世,牵绊不说如同三千烦恼丝也有个十几件,没办法啊,怎么才能率性而活呢?我试图伸手去触碰书善,作为一个被娇惯长大的独生女,虽然现在的我绝对不会去做出这等奉献之事,但我未来呢?会走向千千万万个书善么?书善可能希望我走上那条她未曾踏足的路,去看她从未领略过的景色。希望如她也如我所愿。
突然想回到那年高考第一天从书善床上醒来的那个午后,她在背后送我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