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芸众生

① 

 

初春,阳光明媚、万物复苏。王城东山坡上的竹林绿的愈加浓郁了。

一条大江横亘在竹林和王城之间,衣衫褴褛的老者举着一根棍子,静坐在石桥上。这时一名高挑的男子背着背篓和砍刀从城东门走出来。

“泰伯,又在钓鱼呀?”,男子对老者打招呼道。老者微微点了点头,招手示意男子到他身边。这位被称为泰伯的老者经常做出一些令人难以理解的事,所以城中的人都称呼他为“泰癫”。泰癫递给男子一只琉璃瓶,这瓶子颈上系着一条绿丝带,瓶身里塞了一片绢帛。泰癫告诉男子这瓶子是从河里打捞出来的,男子接过瓶子,好奇的把玩起来。他再没有心思砍竹,飞快的奔回家里。

男子把背篓和砍刀随手丢在房子外边的竹架子上,进了自己的小屋。男子打开瓶塞,展出绢帛,几行娟秀的字映入在自己眼帘:

                   倦柴米油盐

                   疏一日三餐

                   但寄情山水

                   与君长相伴

                                   ——芸芸

 

“生儿,你怎么又没砍竹子就跑回来了?”,原来这名男子叫众生,他的父亲是城东很有名气的老篾匠,父亲编好的蔑器拿去集市经常不过午就被抢购一空,众生继承了父亲的手艺,经常帮着家里干活。

“是不是因为泰癫呀,一直跟你讲不要理会他。他天天去河边钓鱼,却从来没带回过一条鱼来。都半个身子要入土的人了还经常和光着屁股的幼稚孩童一块儿嬉闹。你也老大不小啦,别跟着他厮混,到时候连婆姨都讨不回来了...”,众生的母亲看到空空的竹架,对着兴冲冲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的众生唠叨着,母亲最近一直在催促着众生成婚,经常把给众生讨婆姨挂在嘴边。

众生心想:泰伯是和城里其他的人不一样,但要说奇怪的话,泰伯才算是最正常的人了。其他的人整天早出晚归的忙忙碌碌,每天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常常因为害怕被坑害而小心翼翼的防备着彼此。泰公却是无牵无挂,他说自己想说的话,做自己想做的事儿,自由自在的生活在这天地之间。他不主动和任何人交往,但人们来找他时他从来都不管对方穿着什么衣服,佩着什么装饰,不管别人是什么身份地位或是他们拥有着什么,他看任何一个人都像是看河里欢快的鱼儿一样温和。众生没把想法说出来,他知道母亲之前过了很多苦日子,虽然现在不用再为温饱而担忧了,但母亲还是对众生要求很严,他希望众生能早日成家有个安稳的营生去过日子。

晚饭时间,餐桌上的一家三口,父亲总是不怎么爱说话的。母亲和众生闲聊着家常,突然话头一转,母亲对众生说道:“你看城东王铁匠家的闺女怎么样呀?她生的可俊俏呢,而且和你年岁相仿呢。”

众生嘟囔着:“娘,您不是答应我晚些时候再谈我的婚事儿吗,我还没有为成家做好准备呢!”。“咱城南磨豆腐的李婆家里也有个闺女…”,众生打断母亲:“你看咱后边邻居小两口,天天打打闹闹的,自己都还很懵懂呢,还生了一个小娃娃出来。”

父亲一如既往没发表言论,只是慈祥的看了众生一眼。晚饭在催众生娶婆姨的讨论里很快过去了。

众生对婚姻有着自己的看法。他在治跌打的王大夫那里看过一对小夫妻带着一个小男孩看病:

小男孩的母亲抱着他排队看病,小男孩一直在哭,母亲焦急的哄着他。孩子的父亲坐在一旁怯生生的,好像对周围的环境很不安,对自己孩子的状况很无所适从。

众生知道他决不能成为那样的父亲,他心目中的父亲应该是像自己的父亲一样的,眼神里永远藏着睿智和力量,面对自己的孩子时永远能挺起自己的胸膛。

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众生手里握着从琉璃瓶里取出的绢帛,放在鼻前,轻轻的吸闻着。

“嗯,或许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呢,芸芸!”

喃喃着,窗外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像是被连绵的雨声催眠一样,众生很快进入了梦乡。

 

 

翌日。吃过早饭,众生背着竹筐和砍刀来到竹林。昨夜的雨让林间的空气更加清新了,红红的太阳刚从山头爬起来,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布谷鸟声。好美呀,或许那个叫芸芸的姑娘也会喜欢这里吧。众生看着两只花间嬉戏的蝴蝶,痴痴地想着。

众生放下锄头,斜躺在竹子上欣赏着蝴蝶和山水。一只兔子从草丛里探出脑袋,怯怯地看着众生,众生对着它笑了笑,兔子见众生一动不动,就钻了出来跑到众生的脚下。

众生问兔子:“你是从哪里来的呢?”。

“我就在这林里和稻谷间游荡,没有来处,饿的时候就去觅食,渴的时候就去饮水,也从来没想过要到哪里去,日子简单而单调。我去觅食,人来追捕我。所有的食物都一个模样,所有的人也是。所以我感觉有点无聊。但是如果我们俩建立了感情,产生了牵挂,我的生活将充满阳光。我将辨别出一种与众不同的脚步声,别的脚步声会让我钻进草丛里,而你的脚步声会像歌声一样,把我从洞穴里召唤出来。另外你瞧,看见那边的稻田了吗,我不吃稻子的,他们对我毫无用处。稻田也不会让我想起来任何事,这是多么可悲呀!但是你有一头金黄色的头发,当我们建立感情后,这将是多么美妙呀!稻子的颜色也是金黄的,它会让我想起你。而且我也将会喜欢聆听风儿吹过稻田的声音”。

“众生叔,别睡了,李奶奶叫你回家吃饭呢!”,一个稚气的孩童跑过来,把众生推醒。

“金黄色的头发,那不是枫国戏子才有的吗,原来是梦呀!”,众生揉揉眼睛,看着肉嘟嘟的小二狗,又撇了一眼空空的竹担,不无所思的摇摇头。

母亲看着空手回来的众生,并没有责怪他,还慈祥的给了二狗子两个铜板。二狗蹦蹦跳跳的回到自己家里去了。

“生儿呀,快吃饭,吃完饭去集市里看枫国戏人演戏,听说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这个呢,可热闹哩!”,母亲把众生拉到碗筷摆放齐整的餐桌前。

“娘亲,您不是知道我不喜欢枫国的戏人吗,这次为什么要我去看了。他们表演的王孙贵胄之间的爱情故事,最折腾人,最让人心烦了,害的现在不少普通的姑娘都在做着一个富贵小姐的梦了,她们只学会了小姐们作妖的本领,长处却一点没学会。”

“你娘哪是让你去看戏呀,戏台子那里姑娘多,她是想让你在这种场合里去找婆姨哩!”,众生的父亲罕见的打断了他的话。

“今天下午就别去砍竹啦,好好洗个澡,捯饬一下,去集市去逛逛,遇见喜欢的姑娘,回头跟娘说,我去找媒婆提亲去!”,众生一向很温顺,转念想还不用砍竹子,摸了一下怀里的绢帛,就愉快答应了。

东区的杂货铺日用品街道上,几乎看不到来往的客人了。众生知道,他们肯定都去北区的戏台看枫国戏人演戏了。众生是见过那场面的,人山人海,接踵摩肩,无数少男少女像蜜蜂一样围着戏台子。看见某个男戏人出来后,年轻的姑娘们都会尖叫撕喊:好帅,真棒!少男们也跟着自己身边的女孩子们纷纷附和着喝彩,心里却暗骂着这些枫国小白脸到底有啥好的为什么这么讨女孩子的喜欢,自己一拳头就能把他们打趴下。

这些枫国戏人是着实不讨王城少男们喜欢的,少女们却为之疯狂。少女们私下里经常谈论某戏人去了哪家酒馆喝酒,用了哪家裁缝店的衣服,某位男戏人和某家小姐的风流故事…

众生用小拇指掏了一下耳朵,仿佛又处在那拥挤的环境,听到了那些刺耳的声音。还好自己此时是在的东区,这里的街道宽整寂静、路人极少。漫无目的的走着,路过一家裁缝店,众生念到:或许该给父亲添件衣服了。

众生走进裁缝店,四处看了一下,店不大,衣服和布料都摆放整整齐齐。一名年轻的女子低着头在读一本《庄子》,女子身形修长,穿一身淡青色长衣,看起来得体大方。

女子站起身,抬头看向众生。众生看到女子腰间挂的香囊,上面系着一条青色的丝带,竟然和自己琉璃瓶上面的青丝带一模一样。

“你是芸芸?!!”

“你怎么知道的?”女子惊愕的看着众生。众生拿出怀里的绢帛递给芸芸,吟唱着:

 

倦柴米油盐

疏一日三餐

但寄情山水

与君长相伴

 

“我叫众生,是城东的篾匠。你怎么没去看枫国戏人演戏呢?”,众生对芸芸说着。

“大家都挤破头皮去争抢去看的事物,我反而会有一些莫名的反感了。这些人呀,宁愿去关心一个蹩脚戏子的吃喝拉撒和鸡毛蒜皮,却不愿尝试了解一个普通人波涛汹涌的内心世界。”

由于枫国戏人演戏,店里一直没有客人。两人喝着茶聊了很久,直到天开始落黑,众生才不舍辞别芸芸。临走时,众生回头,刚好芸芸也在看他,四目相对,年轻的心灵间仿佛产生了别样的情感 。

没有心情应付娘亲催婚的追问,众生吃完晚饭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回忆芸芸的音容笑貌,回忆自己与芸芸的交谈。他觉得芸芸是一个善良大方、外表温柔内心却很有想法的姑娘,平凡而不平庸,他心想这应该就是自己要追求的人了。

夜晚星辰很多,星光一闪一闪地,像是情人俏皮的眼睛在传递着爱恋的味道。透过窗户可以看到,众生睡梦中的脸上泛起了笑容。

 

 

众生每天砍竹前都会去裁缝店看芸芸,和她说笑,夸她整洁干净、美丽漂亮。芸芸都会低下头假嗔道:你怎么这么贫,和街上那些小混混骚扰姑娘一模一样的,来往裁衣的客人都会讲这些桥段的。众生每次都向芸芸解释那是自己的真实想法,他不知道芸芸是否信了自己,但他知道,芸芸应该不是完全排斥的,甚至有些时候她还会有一些欣喜。

众生对芸芸说:“我每天砍竹前都会来看你的,除非银河的织女星坠落,让东山变成平地;除非魔林的黑鸟琢走我的心脏,让我热血不能再流淌;除非夜郎的妖人掳走了我的肉身,让我只能异域独相思一生再也见不到你”。

这一天早晨见过芸芸后,众生去东山采竹。他很健硕,挥舞着砍刀,不久后就砍下了足够的竹子。众生挑着满担的竹子回到家里。母亲正在厨房外边刮鱼鳞,母亲欢快的对众生说:“快去屋里看看吧,庄虞白回来了。”  

庄虞白是王城里有名的渔客,城里一半的海鱼都是他供应的。虞白和众生是儿时发小,这次阔别重逢,自然少不了酣饮纵谈。

酒喝至半酣,众生率先发问:

“听说你胆子越来越大了,现在连百慕海都敢去了,你就不怕殒命在茫茫大海里吗?”。

“人生这么短暂,我想按照自己的想法活着,不想日子就这么平淡逝去”,虞白答。

“你总埋怨日子的平淡,真正的水手是应该向往浪尖弄潮吗?”,众生问。

 “祈求风平浪静的人那是在谋生活,向往浪尖弄潮才是超脱了的追求呀。真正的水手当然不应该是迫于生计才下水捕鱼的,他们是有所追求的,他们是乐于和浪花一起跳舞的,他们在浪尖上弄潮,追求那一种只属于骄傲的水手才有的心跳。他们从不是为了得到赞叹去逐浪,而鲜花和掌声呢,只是他们起舞的附属品。”虞白答。

“难道你喜欢命悬一线的紧张和刺激吗,我猜你肯定是因为没有一个牵挂的人才能去做一个真正的水手吧,如果牵挂一个人你肯定会害怕的。”

虞白错过话头,转而喊道:喝酒喝酒,生活本不应该参考别人怎么样,不应该在意别人的目光的。即使被当做异类、即使没有伙伴也要笃定的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下去。

“来来来,一醉方休 !”众生附和着,他并没有注意到虞白自白时突然暗淡下去的眼神 …

 

 

翌日晚间,虞白相约众生和芸芸到泰湖湖心亭赏月。

三人乘一挺小舟从城东的江口出发,平静的江水被孤舟穿梭而过,一波波涟漪,映着月华闪闪发亮。

芸芸盯着江面,她的脸上泛起点点亮斑,众生痴痴地盯着芸芸。众生道:江上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芸芸对着众生莞尔一笑,众生的心仿佛已经酥了。他们沉醉在涟漪里,沉醉在二人的你侬我侬里。

虞白撑着船,全然不顾二人。作为王城里最好的水手,没有人会怀疑虞白的撑船技术,不到半个时辰,他就渡完了十里水路,来到了泰湖。虞白把二人载至湖心亭,二人弃舟登亭,虞白识趣的撑船远去留下二人欣赏荷花。两个人坐在亭心的凳子上,盯着湖面慢悠悠的摇着双腿。

“好美呀!”,众生说。

 “是啊,荷花好美!”,芸芸道。

“荷花也很美,但我没有说荷花,我在说你呀!”

“哼,又在花言巧语哄我开心了?”。

“你就像我养的一朵玫瑰,因为你是我浇灌的;因为你是我放在花罩中的;因为你是我用屏风保护起来的;因为你身上的毛虫是我除灭的;因为我倾听过你的怨艾和自诩,甚至有时我聆听着你的沉默;因为,你是我的。所以,世间所有的女子加起来都不及你身上美丽的一半。”

 “可惜我不是花呀,只有我同意你浇灌和呵护,你才可以保护我呀。”

“那你同意我保护你吗?”

“那就要看你的本事啦~”,芸芸脸颊红晕,嘴角上扬向着月亮俏皮说。

虞白撑船独行在泰湖间,看着湖心亭和莲花,心头念道:我也是曾经有过牵绊的呀,她喜欢冲浪,我就成了最优秀的弄潮儿;她喜欢莲花,我就种了泰湖里最大的莲花片。了无牵挂的人才能无问西东,她离开了,所以我成为了王城里每个少年向往的梦,我成了王城里每个少女见了会脸红的人,我成为了真正的水手。可惜、现在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如果可以,我宁愿是那个盼望着风平浪静、盼望早日归家见到妻子的平庸水手。

望着天边挂着的这轮明月,他仿佛来到了独自打渔时的海面。海上轮月起,明日好还家。寂静的湖面响起一声轻吟:望海伦兮,天一方。

 “你知道边江上钓鱼的那个老头为什么从来没钓到过鱼吗?”,一个女声响起在湖心亭的亭子里。

 “可能他的鱼钩没有上过饵?可能他钓的根本不是鱼吧?!”一个男声回答道。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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