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世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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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假

        赶在假期无效前,休了个长假回了趟老家。不仅是为了逃离工作的繁忙,也为了看望老家的婆婆爷爷。回趟老家对于我们这种社会人来说确实太难了,如果只是周末回去也就休息一天就得往回赶,太累。自己的假期本来就不多,如果有假期,社会人都想着开车出去看看风景或者干脆在家里呆几天哪也不去,一般也不会想到利用稀有的假期回老家看望老人。

        比较讽刺的是,回去看望婆婆爷爷我休的是育儿假,不是什么养老假。这个世界好像没有”养老假“这个东西,只有探亲假。虽然法定是有”探亲假“这个东西的,但是先不说探亲假不是针对专门看望老年人的假,就探亲假那个极长的定语,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就是没有探亲假。

        育儿假不在家育儿,却去看望老人,我想一般人肯定干不出来,是不是只有我这种奇葩才能干得出来 ..至少我是这么想的:养育子女和照顾老人同样重要,不应该厚此薄彼。社会和社会人更重视前者。无论怎样,我还是想回去陪陪老人家,看看老两口每天在干嘛,以怎样的方式生活?是否生活上有困难?怎样看待困难?于是我就这样一个人回去了。

路的尽头

        老两口生活的地方,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那个地方也很隐蔽,要从大路拐进一条山路,走很久,一直走到路的尽头。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到了那里,就感觉与外面的世界的联系好像不存在了。       

         那里其实也不是我的老家,不过我更喜欢这样称呼那里。那是一片矿山,因为是依山而建,矿山很有立体感,立体到对开发矿山的前辈设计感到震惊。我至今不太清楚怎么描述这个地方的行政级别,它不是村,也不是镇,比村更现代,比镇更小。小时候我认为这个地方很大,现在发现只需要10分钟就可以把这片矿逛完。

        整个地方以煤矿作为经济支柱,曾经繁荣过,不过现在已经萧条多了。现在矿区仍有会下井的矿工,不过在矿山的生活区已经看不到像我这样的年轻人了。矿山有个小学,在我读小学的时候,一个年级大概有70个人,现在只有7个人。

        那里的童年回忆过于强烈,就像世外桃源,像与世无争的圣地,另一个世界。由于远离现代化社会,只需要基本的生活保障就可以生活,时间都感觉过的很慢。这样的地方,对于养老来说确实很合适,也的确有很多老人。

食物

        小时候菜市场还是比较热闹的。我记得卖鸡鸭的地方,小贩会用黑乎乎像沥青一样的东西浸没整只鸡,然后再拔毛,卖鸡鸭地方总是脏兮兮的。现在菜市场已经没有卖新鲜肉的了,只能买到附近农户自己种的蔬菜。如果要买新鲜肉只有到村上去赶集或者去搭班车去城里买。

        因为老两口生活特别节俭,刚开始我还比较担心他们生活过于朴素,可能搞得每天都是米饭和素菜。这次我回去时,没有告诉他们我具体什么时间到,当我到家时,发现他们还买了卤鸭子,我还是很欣慰的。我回去老两口很高兴,就三个人每天都弄了5、6个菜,我甚至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回去陪他们,而是回去添麻烦的。

        应该是我在花花世界吃东西吃飘了,刚开始他们问我“这个菜好不好吃?”的时候,我都没有说出我内心的真实想法。这时我会想起不知道哪本书里写的一句话:“人类无法直接判断一个东西的价值,只有通过比较另一个东西,才会知道它的价值”。美食也是一样的,当你第一次吃这个东西的时候,其实不知道好吃还是不好吃,如果你知道,那么肯定你把印象中的某个东西做过了比较。小时候刚开始吃火锅,大人总会问我,这个火锅好不好吃?说实话,我根本不知道好不好吃,我都不知道好吃应该是什么样子,我只知道吃。

        现在我的嘴巴确实越来越刁了,但是这里,我想把一切都还原,按下那个“恢复出厂设置”的按钮。我可以用真心话说,他们做的东西是好吃的。

        还有一件事,我有次说我来洗碗,他们说你放着,你不会洗,我们是用淘米水洗的碗,你洗是洗不干净的,洗洁精里面都是化学品,我们不用那个。

中药

        我这次回去,发现一个事实:老年人对药物的依赖性极强。他们的药箱里总有各式各样的药物,西药、中药、感冒药、发炎药、药膏、保健药一大堆。自己感觉身体哪有问题就拿自己认为有用的药。我这次回去鼻炎犯了(老毛病了),不停的打喷嚏流鼻涕,他们不停的劝我吃点感冒药,推荐我吃感冒灵或者头孢,我可能说了不下十次,我这个是鼻炎,不是感冒。他们当然也不知道这种鼻炎要怎么治,然后继续劝我我吃感冒药

        有次我带老人家进城,除了去超市进购,更重要的就是买药。买药也分为中药和西药。

        中药是在一个云南中药店里面买的,店老板一头圆寸发型,黑色T恤,银色的项链,褐色的珠子手链,看上去很壮实,他这一身社会大哥形象我都不敢他大声讲话,不过我爷爷好像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店里基本都是我说不出名字的中药,按斤卖,还挺贵,不是一般中药的那种。明显我爷爷是这里的老顾客了,老板是认识他的,不过看上去我爷爷他也不会选药,“老板,你按照我的身体状况给我称300块钱的”。于是老板这里抓了点,那里抓了点,最后全部打成粉。

        可能是我读书读傻了,我对中医一直持保留态度,很简单因为我觉得没什么道理。我还蛮怕他们被骗的,这些中药贩子专骗老年人。不过我爷爷说:“之前婆婆一直头痛,吃了这个药,头就不痛了”。看来还是有效果的。西医对于老年人确认太不友好了。

  西药

        中药买完,走了很远的地方,去药店买西药。那个药店可能是他们为数不多认识的药店。

        那个药店绝大部分药都是无法报销的,在很里面的一个很小很简陋的房间里面,才摆着一小部分可以报销的药。我看了一圈,基本不认识,都是化学分子式命名的药,完全看不懂。只有一些感冒灵、枇杷露这类药算认识的。爷爷选药同样也陷入了选择困难的处境。他认识头孢,但是药店小妹说头孢没有,他有点生气。他对小妹说:“你要没有好点的药呢?”(好点的药?我尝试理解这句话),小妹不知道从哪拿出来一个红色盒子的精致包装保健药,爷爷他看不清盒子上面的字,他让我给他念一下,看看这是治什么的。我拿来一看,这东西啥都治,就没念,把它还给了小妹。最后也只是选了一点治感冒咳嗽常见的药。

       爷爷一路上反复跟我说,他一年有170块钱的医保可以报销 ,能看出来他非常想把这170块钱花掉,给家里囤点药。这也是为什么会去买西药店买药的原因,也是为什么要走到那个可以报销的药店。   

        不过结账的时候遇到一些困难。结账小妹从刚开始表情就不太好,她拿过药说了一堆东西,我都没听懂,我爷爷也明显没听懂。最后说的“这个药报不了”算是听懂了。

        小妹说:“这个报销有门槛费150,你还没有缴门槛费”

        爷爷说:“门槛费是不是就像以前医院收的床位费150一样?”

        小妹停顿了一下,不耐烦地说:“是是是,你说的都对。”

        爷爷有点生气,说:“算了,不要了!”

        我赶紧问小妹这门槛费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不说话,把手指了指窗口的贴的告示,上面是一个关于门槛费的一个表格。我也没看太懂,但是我明白这个门槛费是一定要缴的了。我想了一下我自己就医是直接刷医保卡的,哪来报销的说法,于是更懵了。

        我说:“你可以刷我的医保卡吗?”

        小妹说:“异地的刷不了”

        我说:“你直接刷我支付宝总行吧。”

        爷爷看到我要刷卡,赶紧制止了我,“这肯定不能让你付钱撒”,根本不要我给钱的意思。他从包里掏出现金,付款。我明白这一百多块钱对于我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对于他们来说还是有点不想给的。

科技

        我们感叹科技发展迅速,总是有新的东西改变着人类的生活方式,让生活变的更加便利。社会人追求科技,沉浸于科技。但是对于老人来说,科技完全是另一码事。

        老年人生活的方方面面,设计到科技的东西真的非常非常少。最最常用的,就是手机,而且是智能手机。他们好像很适应抖音类APP所带来的快节奏娱乐信息,他们也会在睡觉前玩会手机刷刷抖音再睡觉(他们用的大概率不是抖音,而是另外一些有推荐短视频的软件)。

        不过也仅限于此了,他们不太懂手机这些东西。举个例子,他们打电话,无论是婆婆还是爷爷,打完电话都不会挂电话。不是他们不想挂,而是不知道在哪里挂。如果他们打完电话,一看手机,有红色的挂断按钮,他们会按,但是如果屏幕锁定或息屏切屏,他们就不会挂了。婆婆跟我说:“你给我看下啦,为什么我的手机挂断以后,紧叫紧叫~”其实电话根本没有挂断,只是黑屏了她以为挂断了。他们要是给别人打电话都还好,要是相互打电话可能是一场灾难,因为没人挂电话。

        还有微信消息,他们完全没有明白微信消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知道怎么找某人的聊天窗口,不知道谁给自己发了消息,不知道消息发到哪了。后面旅游时给他们拍照,他们要求把我拍的照片放到他们手机里(其实就是他们相册里),我得一个个操作他们俩的手机从微信里面下载照片,并确保相册里能一眼看到下载的照片,不然他们肯定找不到。

旅游

        带着老俩口出去旅游是我的这次回去的重要任务。本来我是没有这个计划的,我只想回去把自己放空,呼吸两口新鲜空气,就呆在那里感受一下慢时间。不过他们挺喜欢出去玩的,我一回去爷爷就主动跟我说可以开车带他们出去耍一下。

        我们先后去了朱德故里、阆中古城、南充,玩了2天一夜。跟老年人出去玩本身要考虑的东西会更多,不能坐太久的车,也不能走太多的路。这样其实也玩不到什么东西。不过他们的旅游观念跟我们不太一样,他们更倾向于打卡,更重视“来过”这个价值,所以一定要在写这地名的打卡点拍照~

        他们也更倾向于人多的地方,而不是人少的风景优美的地方。在阆中的时候,他们明显更喜欢古城里面,人多嘈杂热闹的感觉,还会姑姑视频说“我们在阆中!!”(重语气),笑得合不拢嘴。而在白塔山(可以开车上去,很适合老年人)上看阆中城全景的时候,我还沉浸于what a view的场景中,婆婆看了2分钟拍了2张照就没有看了。我说你看看风景撒,多漂亮,好不容易上来,她说,我看了呀。

棚子

        平时爷爷常去小公园看别人打牌,婆婆去打麻将,不打钱那种。

        除了打牌,最常呆的地方就是楼下的棚子。几个几家人不要的凳子椅子放在棚子下面,中间一个炉子,冬天会烧点柴火。楼上楼下都是认识的,都是爷爷奶奶辈,跟我婆婆爷爷关系很好,邻里邻居没事就会坐在一起摆龙门阵,这也是小区(其实也不是小区,就是2栋楼)最重要的社交场所。

        一天晚上,我坐在棚子里听他们聊天。有个婆婆说:“你这孙子好哦,请假回来陪老人家。我们都说你孙子好。”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不过想想还是让这个评价留在这几个老人的脑海里吧。

        一个爷爷说:“我跟xx他们家里人说,你们一个月回来一次,陪陪老年人,不用给他们钱,他们拿这钱有什么用,他们可以过日子。但是你们长大了,走了,长时间没有陪伴他们会感到孤独。“我想,这老爷爷还挺明白事儿。他又说道:“一次某某死了,他家人都回来办葬礼,他们回来给他端水果端吃的,有什么用?他吃到没有嘛?说白了,这些是做给我们看的。人都走了,做这些都没用”。哟喂,这老年人是真懂。

        一个月回来一次对于社会人来说非常困难,不太现实。我这个育儿假明年都没有了,下次啥时候回来呢?我好像没有想到。我们在一天又一天繁忙的工作中度过的时候,老年人又该如何在一天又一天的清闲和孤独中度过?

杂想       

        老年人该如何面对死亡?每次他们提到死亡,总是带着戏谑的语气,但是更多的还是无奈。人应该怎么面对死亡呢?当我老了,死亡线即将来临的时候,我该怎么面对它呢?

        在棚子里面聊天的时候,这些婆婆爷爷辈我都叫不出名字,但是他们都记得我,知道我是怎么长大的,我的生命似乎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是我存在的证明,哪怕这个记忆也只存在一段时间。不过这也是有意义的吧,生命的羁绊就这样存在。这个世界有几十亿人,绝绝绝大部分人都是流星过隙,不会被任何人记得,不会被任何记录提起。  

        这个社会对于老人相当不友好。社会规则过于复杂,他们难以理解手机、医疗社保这些东西,只能蜷缩在自己的社交圈,逃离这个难以理解的社会。同时这些年社会发展迅猛,子女基本都外出发展有了自己的家庭和事业,对于老人来说他们欣喜于看到自己的子女有好的发展,但是与子女生活的地方相隔很远,双方也难以陪伴。社会在关注子女养育增加生育福利的同时,却没有人关注老人的赡养和陪伴问题。我也觉得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养老假这种东西。

        婆婆耳朵不太好,就算是带着助听器也只是稍微好了一点。很多时候跟她说话,她完全没有理解到,回答的都是另一码事。但是也不敢在她面前吼,因为感觉很不礼貌,凑近了说她还不好意思。我跟她说你们到成都来吧,她怎样都不同意。我想了一下,可能是因为耳背,导致害怕与人交流,怯于社交,只有矿山那个地方,邻里邻居对她好,有安全感。一位老婆婆说:“耳背好,给你增寿的”    

        “婆婆”这个称呼,在我这一代还保留着,我的下一代,已经不叫“婆婆”,而是叫“奶奶”了。也许“婆婆”是这个族系最后的一次称呼,may be the last call。就让它保存在这篇文章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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