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辉煌走向消亡(上)——小型机之王DEC公司

数字设备公司（DEC）曾经是世界上最成功的电脑厂商之一。虽然它有过40多年的辉煌，但就象电脑业中许多公司那样，DEC公司在激烈的竞争中历经磨难，一度走上成功的颠峰，最终还是被人兼并，走完了作为一家独立电脑企业的创新历程，给业界留下深深的遗憾和长久的思索。

一、创建DEC

DEC公司的创建，与麻省理工学院（MIT）林肯实验室有天然的联系，也可以说，它是高等学府科研人员“下海”办公司，把科技成果转化为商品的典范。

五十年代初，美国一些军事理论家认为苏联可能会发动核战争，派飞机进行突然袭击。1951年，一批科学家聚首MIT，研讨的结果是向空军建议成立一个小组，专门发展防御空袭的报警体系。空军提供了100万美元的研制经费，林肯实验室于是应运而生，麻省理工学院为它召集了400名优秀青年工程师，由杰·弗雷斯特（J.Forrester）博士负责。这个实验室首先接受了研制“旋风”计算机项目，在此基础上，建设出一种“半自动地面防空系统”（SAGE）。

杰·弗雷斯特手下400名工程师中，有一位青年名叫肯·奥尔森（Ken.Olsen），成长于麻省理工学院学术氛围中。他时刻不忘佩戴着学院的戒指，一只河狸篆刻在戒指正面，象征着创造和勤奋。他曾参与研制TX-0晶体管计算机，当时正在攻读电器工程硕士学位。

奥尔森那年31岁，1926年2月出生在康涅格狄州。父亲是一位没有大学学历的机械工程师，拥有几项发明专利，十分注意培养他的孩子在机械和电子学方面的爱好，三个儿子后来都子承父业做了工程师。奥尔森从小就脚踏实地，干什么都不会让人失望。麻省理工学院的毕业生都把冯·诺依曼和杰·弗雷斯特当做心中的偶像，希望成为电脑科学家。然而，他却偏要“下海”经商办企业，一心想把类似于TX-0那样的电脑推向社会。由于职务的关系，奥尔森一度充当MIT和IBM之间的联络员。完成任务后，他清醒地认识到——他要研制计算机，并相信自己比IBM做得更好。

1957年盛夏，奥尔森和另一位青年工程师、28岁的哈兰·安德森（H.Anderson），钻进莱克星顿图书馆，从工商管理教科书中，“抄”回了一个“经营方案”。带着这份方案，他俩贸然来到一家风险投资公司——美国研究和发展公司（ARD）寻求贷款。

奥尔森对ARD公司总经理多里奥特（G.Doriot）所说的一段话，后来被人称为是“计算机小型化”的“宣言”：

“目前，IBM的大型电脑和类似的计算机，都给人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形象——深锁在清洁的房间里，四周用玻璃墙隔开，操纵者穿着白大褂，就像医院护士侍候病人一般。您若到IBM的机房租用电脑，肯定会有一种去接受神谕般的感觉。当您把穿孔卡片送进玻璃房后，就只能眼巴巴看着那些人慢吞吞操作，甚至要等上好几天。结果，您突然发现穿孔卡上有个数据错了，算了几天的数据变成了废纸一堆。

在我看来，您的公司编一份财务统计表或者花名册，根本无需使用数百万美元的大型电脑。我们能造出一种比IBM更便宜的，由用户们自己操作的机器，所有的人都可以与机器相互交流。世界上有许多非常重要的事情，本来是可以用非常简单的方式解决。”

多利奥特被奥尔森的设想深深打动，答应提供7万美元的创业资金，持有70％的股份，并成为新建企业的顾问，过问全部商业业务。在后来30年里，他是奥尔森的良师益友和领路人。多里奥特提出的第一个忠告是：新建公司名称里不能出现“计算机”字样，以免引起象IBM这样的企业巨头的注意。

1957年8月，“数字设备公司”在马萨诸塞州梅纳德（Maynard）镇，一家19世纪的毛纺厂8500平方英尺厂房里挂牌，企业名称的英文缩写是“DEC”。奥尔森听从了劝告，DEC招牌上没有“计算机”的影子，主要生产测试磁芯存储器的“实验室模块”——一种晶体管化的逻辑组件，他把自己的电脑梦深深藏进心底。

肯·奥尔森把他弟弟斯坦·奥尔森招聘为第一位员工，斯坦也是林肯实验室的工程师。同时，他也请导师杰·弗雷斯特参加了DEC董事会。由于经费不足，什么都必须自己动手，用塑料药瓶盖充作变压器芯，把茶叶盒当成装配磁芯的工具，只要能凑合，奥尔森决不花钱买。一年后，这家新创立的微型公司站住了脚，卖出9400美元数字模块产品，买主就是林肯实验室，公司员工也增加到12名。当然，IBM根本不会把类似于作坊的DEC放在眼里。

二、小型机崛起

奥尔森朝思暮想,想尽快生产自己的电脑产品，他说服在SAGE共过事的技术专家本·格雷（B.Gurley）加盟，主持设计和制造计算机。1959年夏，第一台全晶体管电脑装配完成。它基本套用奥尔森等人在林肯实验室研制TX-0型电脑的线路设计，实现了以晶体管替代电子管后最初的高速运算性能。多利奥特仍然坚持这机器不能叫什么计算机。在无可奈何之下，奥尔森给它取名为“程序数据处理机”（ProgrammedData Processor），简称PDP-1。

当年12月，奥尔森带着员工把PDP-1搬进波士顿饭店展览厅。这台机器，不再像IBM的大型机那样，必须摆在与世隔绝的玻璃房间。它的体积只有一台冰箱大小，不需要安装在恒温防尘的机房，价格也只相当于IBM机器的一个零头。虽然机器仅比过去制造的逻辑模块略为先进，但确是一种能处理多种事务的计算机，并带有自己的键盘和显示器（CRT），用户可以观察到机器处理数据的全过程。然而，PDP-1只有4KB的内存容量，以现在的目光看，它实在算不上什么伟大科技发明，功能既比不上大中型机，也无法与今天的PC机媲美，可是在那时，谁也没有见过这么小而便宜的计算机。

PDP-1开始销售得很慢，因为每台机器都是为特殊用途而被用户定制，标价为125,000至150,000美元，只有科学家和大学教授用它开发软件。1962年，DEC获得了国际电话电报公司（ITT）15台PDP-1的订单，从此，其他公司仿效ITT成批购买，PDP-1型电脑一路顺风卖出53多台，使DEC在创立后的第5个年头，就创造了650万美元销售额和80.7万美元利润。

在此期间，奥尔森还向MIT赠送了一台PDP-1，希望学生能对电脑产生兴趣。学生们欣喜若狂，对PDP电脑痴迷不已，导致了第一个电脑游戏“空间大战”的诞生；1962年，MIT和BBN公司用PDP-1设计了第一个分时操作系统，从而拉开了阿帕网（ARPANet）的帏幕。

林肯实验室的工程师成群结队“投靠”DEC。1960年，26岁的计算机天才戈登·贝尔（G.Bell），放弃正在攻读的MIT博士课程加盟DEC。DEC的第二和第三款PDP样机都没有做出来，只有贝尔主持的PDP-4从图纸变成了产品，然后是PDP-5小型机和PDP-6大型机，全都出自于贝尔的手笔。贝尔在DEC服务了23年（其间中断了数年），他创造的计算方法，为DEC成为IBM最强的竞争对手打下良好的基础。

作为一个高速成长中的公司，1963年出现严重的生产管理不善现象，销售额降低，增长开始停滞。领导层在如何解决管理问题上发生严重分歧，创始人之一安德森退出了DEC公司。管理难题使奥尔森痛苦不安，他偶然发现一种组织概念并迅速成为DEC的管理模式，这种模式被称为“矩阵式管理”。简而言之，一位经理负责一条生产线，不仅监督产品质量，而且负责实现产品销售和利润。矩阵管理重新划分每个人的职责，每位员工在生产线上各司其职；销售和市场资源则由公司中心控制，但与各生产线共享资源。矩阵管理作为DEC的管理概念被员工接受，这是一种按多数人意见决策的民主管理模式，迅速扭转了DEC管理混乱的局面。

1964年，在新管理模式下，DEC公司发表了它的第一个磁芯存储器专利，1971年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磁芯存储器生产厂商，至70年代中期，DEC公司每年生产了300亿个磁芯存储器产品。

1965年，在新管理模式下制造的第一台产品PDP-8发表，这是DEC公司研制的第一款集成电路计算机，戈登·贝尔参与了研制工作。那一年，DEC公司海外销售主管约翰·格伦将PDP-8运到英国，发现伦敦街头正在流行“迷你裙”（Mini），姑娘们争相穿上短过膝盖的裙子，活泼轻盈，显得那么妩媚动人。他突然发现PDP与迷你裙之间的联系，新闻传媒当即接受了这个创意，戏称PDP-8是“迷你机”。“迷你”（Mini）即“小型”，这种机器，小巧玲珑，长61厘米，宽48厘米，高26厘米，把它放在一张稍大的桌上，怎么看都似穿着“迷你裙”的“窈窕淑女”。它的售价只有18500美元，比当时任何公司的电脑产品都低，很快便成为DEC获利的主导产品。

数以千计的PDP-8被安装在小型企业、政府部门、商店和学校，让许多人第一次体验到使用计算机的乐趣。PDP-8也让DEC销售收入在一年内增长50％，利润则增加了6倍。在以后15年内，DEC公司共销售5万多台PDP-8电脑，它开创的是一个新的时代——“小型机革命”。正如比尔·盖茨在《未来之路》里回忆说的那样：“1968年我们玩三连棋的那台计算机及那个时代的大多数计算机都是主计算机，但在当时，拥有一台个人计算机也不是不可能的，只要你能支付18000美元，就能买到一台PDP-8型计算机。有一段时间，我们中学里有这样一台计算机，而我常常围着它傻折腾……PDP-8型计算机鼓舞我们沉浸在一种梦想中，总有一天成百万的人都会拥有他们自己的计算机。”

在DEC成功的激励下，其他电脑厂商一窝蜂涌向这个新兴产业，1970年，约有70家公司制造和销售小型机，但没有一家能超过DEC；而此时此刻，IBM公司正忙于他们的IBM360大型机系统，忽略了小型机，等他们醒悟过来试图进入这个新兴市场时，却发现大势已去。1966年8月，DEC公司股票上市，多里奥特投入的7万元，换来了3800万元的回报；而7万元起家的DEC公司，以小型机领导者身份正式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