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梦里偷走一件隐身衣,“现在好了,”他满意地替自己设想,“走到人群里终于变得简单。”
而母亲依然纠缠着老医生问个不停。“您就放心吧,您的孩子不过是缺乏自信,外加轻微的自闭,只要您茶余饭后抽空带他去晒晒太阳,多鼓励他与人聊天,或许会有奇迹般的疗效。至于您询问什么药物管用,我可不敢保证。我们生活在一个药物泛滥的时代,空气和饮用水都是经过制药厂加工过的,以至于我们对所有药物早已免疫。别破费了,夫人。”
“可是医生,怎么解释他四肢缩短呢?十根手指都只剩下一个关节,手腕后退到胳膊那里,两腿膝盖以下全部消失。而腰和胸部也重合了,除了头保持原样,其他所有部位都在缩短——医生,难道仅仅是缺乏自信或者轻微自闭吗?”母亲哀伤而激动地抓紧医生的肩膀。
“心理压力过大、对气温的不适都能导致身体发生畸变,这再正常不过了。”医生不耐烦地拉开加在他肩膀上的手,转过身去,嚯地掀开病人的被子,他身上的衣服耷拉着浪费了大半,因为仅有的身子已不足原先的二分之一,随着空气突然灌入,衣服里的肢体开始颤抖,像正要沸腾的水,突突突激动不安。
“您看,夫人,”医生抬起病人的一只手,“这节中指正在往指根后退。”然后医生迅速覆上被子,“您看,后退停止了。”医生从容不迫地俯视着母亲因惊恐而凝固的面容,侃侃说道,“人的整个身躯都是自由意志的延伸,而后者必定处在一个充满压力的环境中,一旦自由意志变得薄弱,轻者体现为怯懦、羞涩,重者改变身体组织,引起畸变。临床上的例子虽不多,但也算不得罕见。”医生得意地讲解着,同时轻轻弹平留在肩膀西装上的抓痕。
那我的孩子还有救么?身体总还能再长回来么?”
“理论上有可能,夫人。”医生不胜打扰地回答道,“不过恕我直言,通常发生身体畸变的患者,治愈率是极低的。他们都是社会竞争中的失败者,内心纤细、敏感、脆弱,无法适应激烈的生存压力。加上这些人生性羞涩,长期独处在感性的个人世界,对集体生活感到不屑或畏惧。他们自以为内心真诚便是做人的唯一条件,以至于甚至难以维持表面上的人际关系。”医生见母亲表情木讷,对他的话无动于衷,感到十分不悦。
“不,我可怜的孩子。”母亲忽然捧住双颊,眼泪从指缝中挤出。“夫人,您的孩子如同一条又饥又渴的舌头,拼命折叠自己,叠成一把梯子,然后架到墙上,而墙上没有壁厨只有一面镜子,您的饥渴的孩子最终会发现:除了自己,他找不到任何其他的食物。”医生顿顿嗓子,很满意刚才的妙喻,这次他不等听者开口,接着说,“唉,夫人,我实话告诉您吧,您的孩子似乎已经缴械投降了,他无心反抗,反而陷进逃避的惯性和快感中。”说完医生轻快地跨门而去,“幸好不是我的孩子。”
母亲依着床沿立着,眼瞅着自己的孩子慢慢收缩,骨头和肌肉一点点消失。不知过了多久,只剩下一颗脑袋留在床上。母亲抚摸着孩子熟睡的冰凉的脸,渐渐地止住眼泪。她微笑了起来,露出浅浅的酒窝,将孩子的头楼怀里,出了家门。阳光洒在忙碌的街市,母亲朝一辆驶近的大车走去了,然后被撞飞,怀里的孩子这时候正巧醒来。“妈妈妈妈,”他睁开眼睛,感到从未有过的温暖,他兴奋地大叫着,“我有隐身衣,妈妈,现在好了,现在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