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国平有一篇简短的自传。在文章里面,他提到了在北大的整个思想升华的过程。他说
我突然遇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全新型的人,他极其真诚,可以为思想而失眠,而发狂,而不要命。那些日子里,在宿舍熄灯之后,我常常在盥洗室里听他用低沉的嗓音倾吐他的苦闷。现行政治对个性的压抑,现行教育对人才的扼杀,修正主义是否全无真理,共产主义是否乌托邦,凡此种种问题都仿佛对他性命攸关,令他寝食难安。同时他又是一个富于生活情趣的人,爱开玩笑,俏皮话连珠,而且不久我还发现他在热烈地恋爱。我是怀着极单纯的求知欲进北大的,在他的感染下,我的人生目标发生了一个转移。我领悟到,人活着最重要的事不是做学问,而是热情地生活,真诚地思考,以求内心的充实。
为什么我对这段文字特别有好感?可能是最近在备考GRE,只能每天晚上回到宿舍花十几分钟看看课外书,再也舍不得用大块时间来读书了;也可能是那些我不得不花一天的大部分时间来完成所谓的课程实验给我留下了难以言表的糟糕印象;也有可能是几年以来长期游离于读书和代码之间,又纠结在兴趣和分数上,使我觉得在这样一个环境中对生活的思考及其困难。
大概,是“真诚的思考”几个字触动了我吧。
我对很多人都说过,我特别羡慕学文科的人。在大学几年里可以在学校的课程中做一些对人生的“真诚的思考”。我这么说,是因为我认为一切有关文字的东西都必然触及我们的生活。学语言的、历史的、新闻的、社会的、心理的,当然还有学哲学的。这些科目的研究免不了要去思考生活,如果这种思考不带任何强制,从个人的疑惑出发,扩展到身边,进而到社会国家世界,那应该就可以算是“真诚的思考”了吧。即使学校的课程再怎么不景气,至少也能沾些“思考生活”的边,就好像计算机系的学生虽然上着和计算机根本不沾边的课,但还是可以在各种接触电脑的机会中学会如何操作电脑一样。
在面对那些不得不应付的代码和文档的时候,在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演算同一类题的时候,我有一种背叛了自己的感觉。也正是这种感觉让我从一个认真听讲的“好学生”转变为现在以兴趣为主要导向的人。很难说现在的课程上到底还有没有“真诚的思考”。如果有,也只是“这个题还可以这么解”。但即使有“思考”在其中,我想要的“思考”和他们给我的“思考”也不是一类东西。那些高远的问题比如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到底什么算是人生的意义,宗教的力量,犬儒主义、苦行主义与禁欲主义到底是对是错带来的“思考”实在比“思考”这个电路的电压是5V以及软件开发的需求文档应该写哪些东西对我造成的困惑要大得多,也更有吸引力得多。
这使我想到了钱钟书。我始终认为我现在的许多变化与我对钱钟书的敬佩是有很大关系的。钱钟书说他这辈子志气不大,只愿意做做学问。钱老的“做做学问”与引文中的“学问”是不同的。后者的意思大抵与我们现在所说的“好专业”、“好工作”是类似的,他们都与思考无关。但钱老追求的学问到了别无他求的境界,那是一种真正的内心的充实。我对钱老的崇敬是从高中开始的,也似乎到了崇拜的程度。从钱老的身上我想到了人的一生该有一个终极追求,而这样的追求应该伴随着淡泊名利的态度。所以现在的我对各种“热门”的看法大多是抱不屑的态度的,不管是技术的热门(比如现在的物联网),还是所谓的专业热门,还是其他的比如国学热。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但就身边来说,什么样的热度都能被畸形化的,从某种程度来说,它就等于心浮气躁和盲从。
买下周国平的书,是因为我发现里面有一章是关于哲学思考的。没想到,在其中居然有许久以前我就在想但却写不下来的许多想法,并且思路清晰,论证有力。在读书时的思考不是靠分数压迫出来的。完全出于好奇心的思考才是“真诚的思考”,但我常常连时间都没有预留出来给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