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果
——她已经悄无声息地走了三年了,三年前,
我为这消逝的生命写下了这些悲怆的文字,
祭奠她凋零的花年。
她走得比我们预计的要快得多,因为与她曾经朝夕相处地工作,我脑子里浮满了她平日里的音容笑貌。当我们赶到她乡下的家里,她已经悄然无声了。棂前冷冷清清,只有她妹妹在呦哭,见来人就站起来招呼,又怕冷落了她姐姐马上坐回到棂去管她的哭了,再有吊唁的,她又迎上去,一个人如此往复立起又坐下。若大的厅堂内,空空荡荡,不见她父母和亲朋好友的身影,也不见那个他,人都死了,连一个牵头料理丧事的男人也没有,四周显得悲凉悲凉的,我们默默为她张落着、奔波着,分头打死亡证明、联系殡葬车、通知她生前好友和同学等等,在忙乱中,耳边听到女人们呢喃、唠叨着她最后弥留时那些点点滴滴的琐碎事。
她走得很凄冷,但也很满足。
她和他说了好久好久的悄悄话、痴情话,那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生离死别,她抱着他的头痛哭,信誓旦旦,此生难为比翼鸟,来生定要和他做上恩爱夫妻。她念念不忘,说他是世界上最疼爱她的人,是世界上最最好的男人,对妹妹再三要求转告父母不要怪罪于他。在她最后的日子里,有他陪伴身边,作为一个女人已经足矣!她让他每天晚上回自己的家,把晚上留给了他的另一半生活。她不让他再为她化钱治疗,她要尽快结束自己,不至于到耗尽了生命,她不想到最终给人们留下一张干瘪难看容颜,她毅然要回到父母身边去,回乡下去,让妹妹为她化了妆,让他亲手为自己换上洁净的内衣和漂亮的外套,与心上的人深深地吻别,她让他永远不要再来看她,她走后不想再搅扰他的生活,希望他幸福平静地度过他的后半生。她交待了所有的后事,说完了所有的痴情话,微笑着拔去了身上所有的管子,回家了......
旁人眼里,他根本不算个男人!像个混迹于菜市场的鱼贩子,马夹套着一付干瘪身板,两只眼睛滴溜溜转,嘴里总叼着一根烟,常得意于耍点小聪明。从他的角度看,他和她的关系,一点新意也没有,只能算绯闻,不能称为爱情,而且,俗不可耐!
他曾经是她的领导,她从学校分配进单位,黄毛丫头一个,在嘻嘻哈哈,疯疯癫癫之间,一不留神,掉进了领导的怀里。他从此撷取了她的青春、爱情最后甚至生命,在她走完生命历程后他却蒸发了。那怕他能在最后时刻抑制不住心中悲伤而嚎啕大哭;那怕他能挺起腰杆像丈夫似的送妻子一样,在一旁默默落泪;那怕他能像一般朋友一样,送上一个花圈默默寄予哀思,在一旁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人们也许都会原谅和理解他的。可他消失了,并没有像他们的爱情那样愤世嫉俗,他是个盗贼!在黑暗中他把她偷了个精光!
村里人看来,她是造孽,给父母丢尽了脸面!好端端的黄花闺女,不明不白和一个有妇之夫厮守了近二十年,直至临终,父母未曾来跨进过病房一步。像这样的尴尬事,她已经习以为常了,可是她内心一定承受了难于想象的痛楚。
关于情爱旁人的议论实际上是毫无意义的,只有他们自己觉得幸福才是全部。她太傻,太真,引来太多的非议和耻笑,她一概装聋作哑,快乐地过她自己的日子。
小仲马笔下的茶花女玛格丽特也不过如此,却没这么傻!她像一颗无花果,把花朵盛开在了自己的心里,没有人能欣赏到花朵的艳丽,没有人能闻到花朵的芬芳,直到涩果落地。
我们前几次去看她,都尽量不涉及病情,即使提起也故意轻描淡写。总夸她工作上是一把好手,现在人手紧,念她早点康复。
唯独最后一次,让我的心都颤动了!在小镇上一家医院里。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尽量让话题轻松,她显得非常虚弱,胸腔严重积水,像一盏即将耗尽的油灯。她当我们的面,要求他送自己去市里中心医院就诊。我们临别时,她特意要求我上互联网帮助找找好的医生或特效药。我感到了她目光中透露出来的那种对生命的强烈渴望!我满口应承下来,可是我的眼神是游离的,不敢承接她那充满期待的目光,我明知这是永远无法兑现的许若,我为自己的无能和虚伪感到痛心,尽管是善意的。
到门外,我实在憋不住了,情绪激动起来,责问他,为什么当初在上海手术后不进行后续化疗?他说是医生认为化疗已经没有意义了,我又问,为什么在这种小医院里呆着,不去上海、杭州或市里?他说也没有意义了,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让她快点走,早点解脱。我望着他湿润了的眼框,我信了。我说现在对她的治疗更是一种安慰,满足她渴求生命的愿望,多给点临终关怀吧。回到单位,我让同事们尽可能多去转转。第二天,听同事们说已经转到市中心医院了。
没多久,就传来她青果落地的噩耗,她无声无息地走了,傻丫头,放下你的痴情,一路走好!
写于2008年8月26日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