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抖包袱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很多年,我在考虑写下我过去的经历。

    据说人在某一次大彻大悟之后,会积极面对生活,然后写下一些令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美好的东西,但我现在并不知道自己适不适合写下一点东西,一方面是我仍然消沉,另一方面是有些事我已经不记得细节。

    我最终还是决定写点什么。人的大脑就像是一块不可靠的硬盘,随时随地都会丢一点东西,并且失主本人完全不会察觉到。

    我在想,万一以后的某一天,在一日的繁忙后,我提着公文包站在地铁站里昏昏欲睡,等待着又远又近的地铁,看着地铁将要驶来的方向,无聊地思索,突然想到过去,猛然惊醒,想起我过去不可思议的故事,却又懊恼没有记下来,早已不记得细节,那可就亏大发了。

    我一定会蹲下来抱着头懊恼地后悔的,毕竟这种过去的故事,可是最适合用来在酒桌上聊天用的,又或者万一哪天我写的东西出版了,我还可以多吃两口饭。

    那就写吧,写他个一二三四五六七。

    故事要从我初中说起。

        一

    我初中是在新疆最好的初中上的,并且我所在的班级被一致认为是全年级最好的班,什么年级前一百的占比、什么年级前十的占比,都是我们班一直领先来着。

    其中以硕子这个人为代表,他是经常拿年级第一的,他每一科都很强,发展比较全面,跟他比,即使是我擅长的数学或者物理,我大概也是最多与他持平。

    为什么要说他呢?

    你知道我这个人,除了上学就是一天到晚咸鱼在家,无聊的话就看一看电视,玩一玩电脑上的尤里的复仇,玩一玩PSP什么的,当年想在PSP上下载新游戏还要等到我去我爷爷家那附近,花5块钱下载一个游戏,或者花10块钱下载3个。

               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我也闲不住。

    同样无聊的某个周天,硕子给我打电话,说有个关于电脑编程的培训班,说是对升学有益。我其实以前听说过这个培训班,以前的我只是知道有这么个课程,但并不是很想深入了解。可你知道年级第一的推荐和其他人的推荐是不一样的,另一个给我推荐的哥们儿,他跟我和硕子是同一个学校的,他模拟考试成绩的年级排名,几乎和硕子的考试分数一样。

    所以别问我为什么没有早早开始学习编程。

    中国是个神奇的地方,中国的学生,在小时候,父母几乎完全决定了他们的社交,和谁做朋友,和谁在一起玩。然而父母并不了解他们的生活,也不了解他们要交的这些朋友,父母只能根据成绩判断一个人的好坏,告诉孩子谁将来有出息,谁将来只能被人瞧不起。等到父母从老师口中问出他们那些朋友的成绩后,就会重新审视他们的那些朋友,优中选优,劣中选劣,告诉他们应该靠谁近一些,离谁远一些,让自己的孩子在积极向上的环境下成长。

    好一个积极向上

    反正后来我听了硕子的建议,去了那个教计算机编程的杨老师新开设的培训班试听,我惊奇的发现,我们班还有两个同学在那里学习,他们的成绩同样在班里名列前茅。

    于是很快我就在父母的支持下,参与了这个我以前闻所未闻的编程课。

    然而我还是晚了一步,杨老师教的前两节课我没有来,所以直到很长时间以后,我才知道#include<stdio.h>是什么意思,这件事我一直记忆犹新。

    后来我发现,我开始喜欢编程,我喜欢那种长时间思考后攻克一个问题的快感,喜欢那种大家都在思考,然而只有我解决了这个问题的感觉,换句话说,编程在某些方面满足了我的奇怪的优越感,让我觉得这是我的优势,让我觉得我独一无二,我机智勇敢,我比其他人聪明。

    小孩子总觉得世界都是自己的,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超人,等他长大了一定是能改变这个世界的人。

    我觉得这完全没错,因为等你死了,这个世界就不再是你的,你也不再是超人,改变不了世界。那时候,你和这个世界,谁也改变不了谁,就此两清。

    总之,我的这段学习编程的历程,就像很多年前最火的电视剧桥段一样,两个人一开始互不认识,然后编程向我抛出橄榄枝,于是我发现我爱上了她,她让我感觉缺她不可,等到我觉得我和她之间能产生最美好的正式关系时,她又因为我的一个不小心把我甩了,等我还没心灰意冷,她又在若有若无的影响我,我们之间又开始若有若无的联系。

    我不喜欢这种桥段,一点也不喜欢。

      二

    你知道,学习特好的人有一点很普遍,就是他们知道自己在这方面是强者,你很难让他们去放弃自己这个强的方面的优势。从一方面讲这样他们可以继续保持优势,而从另一方面讲他们也失去了一些机会。换句话说,这可能是人类的共性,找到一种趴着很舒服的姿势,人们便会继续趴着。但只有很少的人是真正的冒险家,他们意识到趴在同一个地方很无聊,愿意起身一直走下去,看看其他地方的风光,其余趴着的人们嘲笑他们,冒险家们拍拍手上的灰尘,擦掉脸上的灰尘,露出不再洁白的牙齿,用一种不太一样的方式再嘲笑回去。

    换句话说,当学霸们意识到编程会与学习起冲突的时候,他们断然放弃了所谓他们的兴趣爱好,转身离开,头也不回。

    我的意思是,从一开始,学编程的人们就像患上了瘟疫,不知不觉中就离开了,每过半年,选择继续学习编程的人就会比原来少一半。这种瘟疫总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带走编程班里的人:学习成绩下降了,视力变差了,累了。当然,也有一声不吭就离开的,离开时悄无声息的他们,或许就是瘟疫的源头。

    大概是我体格比较好,瘟疫始终难以影响到我,我一直在瘟疫下坚持,直到编程因为我的失误甩了我。然而我初中同班的同学们却都染上了这种瘟疫,也都被瘟疫带走,当然其中也包括硕子。这种恼人的瘟疫,带走了无数曾经所谓热爱的人,坚持到最后的都是我当初不认识的人。后来我意识到,这些人是有共性的,瘟疫过后留下的,都是心中真正热爱的,真正喜欢编程的,他们心里有一团难以形容的火焰,让他们免于瘟疫。

    但是等我意识到这一点,我已经上了高中了。

    教计算机的杨老师在一中执教,一中对于任何竞赛项目都是有正规培训的,那些免于瘟疫的人,大多都考到了一中,他们能够真正发挥心中那一团火的作用,能发出光彩。

    这就让我很头疼了,我的中考分数达不到一中的分数,那时候得知这个消息的我,正沉浸在一次大型计算机考试的备考当中,学习着新的知识,充满着不知从何而来的信心。时至今日,我早已忘记了我当时确切的想法,只是记得,当时我觉得我还可以继续学下去,觉得只要有这一份热爱,什么都不是问题。

    然而说真的,其实当时我的心中还带有一丝丝迷茫,因为关于未来,我什么也不知道,谁也无法预言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在你对未来没有任何想法的时候,未来一点也不可怕,它会按部就班的来,但是当你有个一个想法、一个愿望、一个对未来的期许时,那你就要担心了,因为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而你的愿望每一刻都显得摇摇欲坠。

    也许我的这种感觉并不叫头疼,而是叫做尴尬,进一步尴尬,退一步也尴尬。

    然而我要面对的残酷事实是:我没有考上的,但是最后家里人把我办进去的八中,虽然也能在全新疆排上名号,但是并没有开设与计算机竞赛相关的训练,想跟上一中那些同学的学习速度,我也许只能选择一些辛苦得多的方式。

    当时刚开学,我在八中上课,然而心思全在杨老师教的计算机竞赛上面,我对于竞赛所做出的努力,也算是一种奋斗。现在的我再看我这段过去的奋斗史,我依然觉得这件事非常热血,那也许是一些只有年轻人才能干出来的事情。

    那时候的空气是热的。

    在我停课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大概是从高一刚开学开始),每天下午一放学,杨老师就会在一中的机房进行关于计算机竞赛的集训。为了参与日常集训,我每天都要走到离八中不算太远的一中去。为了尽快去机房,我和我的同学一贱,每天花不到十分钟在学校食堂吃完晚饭,然后快马加鞭地赶过去,一直待到天黑透才离开。

    说到一贱,他是我的兄弟。

    我和一贱是高一前认识的,我们不属于一个初中,但高中我们俩邻班。

    一贱成绩还不错,比起我是要好不少的,所以他也没有把计算机当做是万分重要的事情。我还记得,刚开学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每天很快的吃完晚饭,然后赶到一中去。直到后来,我跟他挺认真的谈了谈关于以后的打算,我跟他讲:高中三年也没多少时间,你要做一件事的话,要不就做好,要不就不要做,想好你怎么决定,然后告诉我结果。

    一贱有时候还是有一股狠劲的,没过多久他就答复我说:我要每天跟你一起去机房。

    你知道,有些事情,回忆起来很容易,说起来也很容易,听起来一样很容易,但我记得当时我们俩真的不怎么容易。

    一中是全疆分数线最高的学校,也可以说是最好的学校,考到一中算是一种荣耀,不管是我身边的谁,上了一中,都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所以在放学时间,我和一贱赶往一中机房,那个时间段整个一中的高一高二同学都放学了,这些新高一的的学生里面也包含着一些我和一贱初中时候的同学,而我们就要顶着他们的目光,大踏步地走进一中的大门。

    我清楚地记得,进入一中校园前要走一段廊道,而那段廊道并不是平的,是一段斜坡,我们每次走进一中的校园前,都要走上坡,从刚放学的拥挤的人群中穿过去。每次进门,我们俩都是尽量快的低头走进去,并不怎么抬头,迎面而来的都是刚刚放学的,有说有笑的一中同学,他们朝下看,会发现穿着和周围一中学生不太一样的两个人,仔细一看这两个人校服上的校徽,他们也许会说一声:

    “哦,八中的。”

    我和一贱,都是从很重视成绩的初中里出来的,而我们都知道,在我们俩的初中里,夸赞一个人的方式就是:

    “肯定能上一中。”

    是的,我们都知道,而我们就这样低着头向前走。有的时候,我们还会遇到以前的同学,他们会跟我们打个招呼,并且问到:

    “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那不是一段轻松的回忆,而我很荣幸在那段时间有一贱的陪伴。

    高一开始后没多久,那时候大家都在准备计算机奥林匹克竞赛的上机测试,于是那些每天都在机房奋斗的大佬们都劝我说:停个课来补习一下,这样说不定就能进入省队了。

    那时候我才上高一,并不知道一名正式的省队成员需要什么样的知识水平,只是知道,运气一定是存在的,即使没有走运的进入省队,拿一个省级一等奖也是很不错的。

    我没有说我觉得我当时能进入省队,当时我只是抱着要做一件事就做好的心态,给当时八中的领导交了停课申请书,停了一周的课来专心备战计算机考试。

    只能说希望是好的,运气是有的,只是有时候,你的幸运女神和你的希望并不在同一边。

    很遗憾,我当时离省队差了很远,离省一倒是差的还不算远,大概是只差一名的样子,但好歹是拿了一个省二。

    后来比赛结束,很多人都没拿到最理想的结果,一贱像放下了一个包袱,从此一心扑在学习上面。而我不行,那时候我的学籍甚至不在八中,因为我中考的分数并不到八中最低分数线,我属于编外的旁听生。学习这方面我是不出彩的,计算机就变成了我唯一的救命稻草,是我唯一能让自己发光的地方,而一贱之所以可以在比赛结束就远离计算机竞赛,是因为他在实验班里,因为他的成绩够好。

    我不是,所以我放不下。

    当时杨老师甚至在跟我父母打电话的时候说:这孩子也许没有什么这方面的天赋,他或许适合去继续学习正课。

    我依然每天机械性地、孤独地走去机房,去自己做几道题,在各路大神的博客上翻来翻去,去努力学一些知识,让自己不至于明年考试再一次不如意,再一次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你知道那是一种莫名的坚持——你得抓住生活中能让你出彩的地方,因为你一旦放手,你就会淹没在芸芸众生之中,被别人忘记,被自己忘记。

    总之,高一的我,在那时候,算是结束了在计算机这方面的征程。

    那时候我并不怎么难过,只是觉得一切都好难。

      三

    日子一天天过去,周围冰冷的空气慢慢地给心中的热血降温,我开始冷静的思考,分析,开始怀疑我曾经做的决定。这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因为当一个人真正否定以前的自己,否定以前的自己做过的努力,就像是以前那个自己在呐喊,在热血,在做出那些让所有人都觉得了不起的事情时,现在的自己带着冰冷的眼神,慢慢伸出双手,掐死以前的自己。

    那时我并不觉得自己失败,一方面讲是因为我还剩下一次机会,高二还会有一次计算机考试,另一方面讲是我的高中生涯刚刚开始,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

    我开始了跟其他人一样的高中生活,每天上上课,写写作业。每次在看到自己的成绩什么的被别人落下,我就告诉自己,我还有计算机这个特长。顺带一提我那时候成绩是年级六百多名,在平行班排名30+。

    你知道,有些人是会发光的,即使在黑夜中,即使四周黯淡无光,他们也会闪耀,向既定的命运说不。

    我以前从来没有想到,我也会是其中之一。

    说来也巧。

    八中在科创方面最出彩的地方,是八中的机器人社。在整个新疆,八中机器人社就代表了VEX机器人比赛的最高水准(至少在我那一届是这样),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那时候的八中的机器人社里,没有水平足够高的程序员。上一任程序员已经高三,他已经没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参与机器人这方面的比赛,所以八中机器人社的程序这部分一直是属于“外包”的状态,由当时跟八中机器人社关系很好的一中机器人社帮助完成。当时帮助八中机器人社完善程序的,是当时一中机器人社的社长哈利。而正巧,哈利是我在计算机竞赛这方面的学长,比我大一届,我跟他关系还不错。

    哈利向来是很热心肠的,所以当他刚刚得知我在八中念高中时,就把我推荐给了八中的机器人社社长阿权,而当时的八中机器人社又是奇缺程序员。一来二去,我算是在12月初正式进入了八中的机器人社,成为了那一届唯一的程序员。

    于是故事开启了新的一章,不甘于平凡的人,注定扬帆起航。

      四

    在我刚刚进入机器人社的时候,我并不了解八中机器人社参加的比赛规模有多大,并且当时负责机器人社的李老师与机器人社社长阿权也并没有告诉我,我也没有问。我当时只是觉得这很有意思,于是便加入了。

    说实话,从算法难度上来说,机器人比赛里所用到的编程知识,跟我在计算机竞赛中学习到的相比,要简单多了,它所用到的几乎是计算机竞赛里面最简单的一部分。然而在机器人社工作了一段时间,我才知道,机器人比赛里的程序部分,其中最简单的就是算法模块,而其中最难的、最恶心人的、最让人头痛的,其实是数据这部分。

    哦,数据。

    你知道,机器人社里有些配件不是很靠谱,这些不靠谱的配件往往会导致数据的不准确。举个例子,机器人上安装的一个齿轮,规格上要求是360个小的锯齿,每一个都形状统一,这样得到的数据才是最精准的。但在这些齿轮中,你永远看不出来哪一个已经细微的受力变形,哪一个的锯齿被磨变形,或者哪一个干脆被挤压的出现细微的裂痕。又或者是机器人上的钢条或者铝条被挤压变形,导致马达的传动不给力。又或者主控板上哪一个接口有细微的接触不良,总在关键时刻出现信息传输的小问题。这些配件问题都是真实存在的,并且我无一例外都遇到过,而每一个细小的问题,都会导致机器的数据变化。

    然而社里掌管结构这部分的都是些糙汉子,他们对于机械结构问题的看法是:没有什么机械结构问题是踹一脚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来一脚。

    更糟糕的情况是,因为机械存在磨损问题,可能你花一周时间调试出来的数据,在下一周就不能用了。

    对于一个程序员来说,什么是灾难?这就是灾难。我很难想象哈利是怎么在负责一中机器人社程序的情况下,同时还能帮助八中的机器人社完善程序的。并且我也理解了为什么八中机器人社的社长阿权总往哈利那里跑。

    那时候我才明白,写出程序和实现程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部分。现实中不存在完美的机械条件,你如果想让你写的程序足够契合机器人,就只能一遍一遍的调试数据,直到你对这台机器了如指掌。

    说实话,我那时候并不是对机器人社有什么非去不可的情绪,我甚至把自己当作一个帮助者而不是社员,所以当我了解到机器人社的程序员有如此大的工作量的时候,其实我内心对于程序员的位置是拒绝的。

    没有谁愿意主动往自己身上加一个没有必要的担子,当碰到的困难达到一定程度,感到累的人总会放手。

    就在我已经觉得机器人社不是什么值得花时间的地方,不准备再深入努力时,社长阿权在某一日的上午给我打来一通电话。

    还记得我说我当时不了解机器人比赛的规模吗?

    我至今还记得阿权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喂?pencilwang,你想去美国吗?”

    我必须得承认,这句话对于那时的我太有杀伤力了,这简直就是点燃我神经的一颗炸弹。

    并且我瞬间就被点燃了。

    后来我才了解到,之所以社里给我分配了大量工作,是因为八中机器人社即将在4月份参加VEX机器人世界锦标赛。为了在世锦赛上取得好成绩,机器人所使用的程序必须要尽量的完美,作为机器人社唯一的程序员,将程序完善的任务便交给了我。坦白说,当时社里机器人使用的的程序简直是一团糟。

    我很难确切描述当时我的心情,但是清楚的记得激动占了很大的一部分。当时李老师告诉我:“我们去美国参赛,代表的是八中的水平,但在别人眼里,我们代表的不仅仅是八中,可能是新疆,甚至可能代表了中国的水平。因为我们面对的是全世界的VEX爱好者,他们不会记得你是从哪一所学校、哪一个省份来,他们只会记得,你是一个中国人。”

    我开始明白,这不仅仅是一次比赛的机会,更是一次站在世界级舞台上,让全世界认识你的机会。并且我在活着的前十几年里,还从未得到过这样的机会。

    当时我们社里的机器人的机械结构水平,在经过一次次比赛的洗礼后,达到了全国一流的标准,随时都可以参赛。并且在比赛时的战术层面上,我们也做了很多的工作,有着相当靠前的水准。换句话说,我们唯一欠缺的,就是一套足够优秀的程序。

    那是我整个高中三年压力最大的一段时间,那种莫名的压力来源于我自己。

    一个人一生,没有几次能站在世界级舞台上,告诉全世界:我是谁,我做了什么。而一旦这种机会来了,你就要全力把握住,抓住生活中闪耀的那一束光芒。

    我觉得当时的我简直就是随意翘课的典范。由于我学习上 的偏科问题,我清楚我在高二分科时是一定会选择理科的,所以在世锦赛前,每一节历史课、政治课、地理课、甚至语文课,你都不可能在教室看到我的身影,至于体育或者是美术这样的副课就更不可能了(这也是为什么,当我知道我历史学业水平考试成绩是B时,我会激动的无以复加)。当时我们班和机器人社不在同一栋楼里,在每一节我不想听的课开始之前,我就会趁课间十分钟,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机器人社,然后对着电脑开始调试,一遍又一遍。

    在这期间,为了拿下第二个世锦赛名额,李老师安排我们参加了全国很多地方的比赛,我去了南宁和西安比赛,经过兰州、重庆等城市。我曾累倒在南宁的旅馆,瘫坐在西安的科技馆,静静地看着火车车窗外的戈壁滩思考人生。

    之后又因为签证面试之类的事情,我飞到过北京。我觉得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就是别的同学都在每天安心地上学,而我在一个月内三次飞到首都国际机场,喝同一家店的咖啡。

    然而,时间并没有冲淡我的压力,因为直到临近比赛,我还没有将程序调试到最佳状态。试问,有谁不会因为没有准备好给世界展现最佳的一面而紧张呢?那时候我每天睡不着觉,强行把自己按在床上也只能在凌晨四点以后入睡,我根本不敢揉自己的头发,因为那时候我掉头发掉的十分严重,即使我依然保持了板寸的发型。

    人工调试数据就是一项酷刑,每调整一个数字,我就知道我离成功更近了一步,很值得自豪;我也更加了解我还没有达到成功,很让人气馁。想让自己不受这两种心情影响,我就只能在电脑前低下头,一点点摸索,一点点尝试,像一个在水中摸石头过河的人,每一次都试图得到那个正确答案。我甚至多次大面积调整算法,试图找到能直接解决问题的那一个点,一天又一天,一遍又一遍,谁知道我看过多少次第八中学上空的月亮,至少我自己早已记不清了。

    有人说成功是注定的,只要一个人坚持努力,一定会等到成功的那一刻。我相信这种说法,但我清楚知道通向成功的过程不可能是容易的。

    终于,就在我们要飞到肯塔基州的路易斯维尔参加比赛的前一周,我找到了那个正确答案,完成了程序的最终版本,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了。

    飞到美国的前一个晚上,我仿佛在梦里看到自由女神向我招手。

    世界锦标赛里,你总能看到人们,形形色色的人们。

    我看到身上挂满荣誉的人,在一次失误后失去继续比赛的权利,悲愤交加;我看见初出茅庐的新人,因为一个巧合得到了自己完全想象不到的成绩,欣喜若狂。然而在世锦赛里,每一只队伍都只能顾及自己,想成为胜利者,只有踩着失败者的头颅向上爬,也许这就叫风水轮流转。我当时只是看着,并没有感受到什么,何况我也属于参赛者,我没时间感受,只能奋力向上。

    值得高兴的是,到了举行世锦赛的路易斯维尔,我的程序能够完美运行,机械磨损等问题经过调节数据也轻松解决了,于是我们队就带着最好的状态前去参赛,开始了在世界舞台上的表演。

    世锦赛的赛制是,所有选手随机分成5个区,每个区内部厮杀,最终选出五支队伍参加总决赛。

    世锦赛的过程并不是那么顺利,我们有过失利,我们有过绝处逢生。而作为程序员的我也有过失误,有过状态失常,但也有雄心壮志,也全力以赴,总的状态也还算不错。那时候我们队里有各式各样的人,在比赛时有着各不相同的表现。想了解一个人内心中藏的足够深的一面,你就要看他面对大事的时候有什么样的表现。所以那时候,我也算重新认识了队里的好多人,我就这么看着大家在不同面具下,向着同一个目标努力,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受。

    我对世界第一这个词完全没有概念,甚至也无法想象,因此我对世锦赛的成绩没有什么想法,只是觉得尽力就好。

    很难说比赛是成功或者失败,至少我们尽力了。

    最终,我们联队很幸运地获得了我们分区第二的成绩,换句话说,我们联队的成绩是世界前十。

    世界前十!我的天,不用告诉我什么叫膨胀。

    那是我相当值得自豪的一段时光,八中机器人社那一次取得的成绩,是全疆目前为止的最好成绩,就那一次拿奖的经历,足够我吹好长一段时间,我的家人也相当为我骄傲。

    比赛结束后,我回到了乌鲁木齐,回到了正常的学习生活当中。

    由于VEX世界锦标赛的部分规则,使得大部分国内的高校并不接受世锦赛获奖队伍的成员以特殊方式录取,虽然说国外的大部分高校还是很认可世锦赛奖项,但我当时并没有做出国学习的打算,没有向国外的高校发申请什么的。所以就算我拿了新疆有史以来最具份量的奖项,也并没有高校立刻给我发来offer,这倒是让我感到很郁闷。

    你知道,高中这个地方,无论你做什么,都会有人问你:这件事对升学有好处吗?就好像你一进高中,你人生的终极目标就变成了考大学,你就应该活的像一个苦行僧,应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所以有时候我和学校并不能意见完全统一。而我的这次经历并没有直接让我得到升学的机会,这也让我承受了一些压力。

    也罢,比赛结束我就放松了好多,不再有像世锦赛时那么大的压力,我的父母也乐得见到我终于可以好好学习了。5月到6月这段时间,我没有什么理由可以继续翘课,所以只能学习(当然政治和历史课我基本还是在睡觉)。

    至此,到高一结束,我最好的一次成绩是平行班的第八,年级大概200+名次,这倒是让我的父母有了一些信心。

    我还记得当时有一个同学问我打算什么时候谈个恋爱什么的,我说:“也许等到高三吧。”她很惊讶:“高三?高三哪有时间谈恋爱什么的,大家都在学习,还有谁有闲工夫找对象?”我笑了笑,说:“可能整个高中三年,我的高三会是我最轻松的一年。”

    转眼来到了高二。

    怎么说呢,大概我这就叫做————不幸言中。

      五

    一年一度的计算机竞赛又要开始了。

    暑假里,我已经花了大把的时间去学习计算机竞赛的相关知识,每一天都没有放松。可是一旦开学,我就几乎要一整天待在学校里,这无疑是一个让我头痛的地方,因为我一旦花大把时间去学习正课,用来学习竞赛的时间就会少的可怜。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想到了我高一所使用的方法————停课。

    如果说我向学校申请停课一星期,我父母的态度是勉强答应的话,那当我告诉他们我想停三个月的课时,他们都觉得我疯了。

    谁活着不是个疯子,只不过疯的方式各不相同。

    我当时想:如果我没有成功,我仍然会为自己经历过的骄傲,如果我没有尝试,我会一直后悔下去。

    而我不愿意后悔。

    你知道,有时候一个小小的念头会在一瞬间出现,当你跟随这个念头起身的那一刻,你就会知道,这个念头会在这一瞬间永远的改变你。每个人遇到那一瞬间都会很激动,心跳加速,甚至大脑一片空白,而我总能在那一瞬间感到一丝不知从何而起的平静,并且我异常享受这种平静,所以我总是试图寻找它。

    总之,事情很复杂。父母方面的反对,学校方面的反对,我的年级主任甚至当着全办公室老师的面跟我吵了起来,他的中心意思是说:高二这一年非常重要,你如果真的要停课三个月,那你就做好高二重读的准备吧!

    重读?说实话我当时早就准备好重读了。

    有些事情做了也不知道结果,而有些事情还没做就能看到结果,可这都不是后退的理由。

    所以我就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先是去往长沙参加集训,回来后就开始了为期三个月的在一中学习计算机的生活。

    这种学习生活并不轻松,有很多原因。当时全市每一所学校都严查穿校服的情况,我是没有一中的校服的,所以我就只能裹上厚厚的大衣,在门卫们还没睡醒的时候,第一个来到机房,然后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自己一天的学习。每天杨老师都会给我们安排一整套题,我们要花一上午去做完这些题,然后中午听外省的人给我们讲这些题的正解,接着花一下午去订正这些题,并且多半情况下,我们并不能在同一天完成订正,所以即使有一周一天的休息,我们也并不能闲下来。午饭和晚饭都在一中的食堂或是附件的饭馆解决,而且时间上都有严格的规定。到了晚上,我们往往是和晚自习刚刚结束的高三一起离开学校的,因为每天这个时候,楼下看门的大爷都要上来赶我们走。我每天回家没有什么精力再做其他的事情,只想倒头就睡。曾经建议我退出的杨老师也在认可了我的水平,并且一度把我当作整个机房的头羊。

    在这期间,我还听说我的年级主任在别的班谈起过我,他说你们别学他们班的那个PencilWang,他这样停课什么的,完全就是自毁前程!

    当然,这只是一个小插曲。

    讲道理,我觉得在机房度过一天的强度远比在学校待一天的强度高,每天也并不轻松,因为和你争夺省队名额的人每天都在和你一起努力————是的,大部分人都停课了,大部分人都是和我一样,突破了来自学校和父母的阻碍来到了这里。而我这时候一旦停下脚步,就会马上被大家甩下一大截,所以每天我都在努力,生怕今天漏掉的知识会在考试那一天出现。

    但是我那时候每天过的很开心,我也并不知道确切的原因,大概是因为周围有一群有着相同梦想的人,有着一个可望又可即的目标,又或者是有一种特立独行的感觉,有一种按照自己的方式活着的感觉,感觉自己与自己期望的世界触手可及。

    按照自己期望的方式活着,真是最美好的事情。

      六

    就这样,到了比赛的那一天。

    生活总是能充满惊喜的,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吃到的巧克力是什么味道。

    比赛的那一天,我看上去充满了信心,周围的同学认为我进省队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大家其乐融融,都带着美好的祝福和期望来到了考试现场。

    那一天是2016年11月28日,那天下雪,风很冷,心还是热的,我穿着厚厚的大衣提前来到了考场,跟我的战友们在考场旁边的教室里寒暄。我甚至开始为以后打算,考虑以后停课进省队参加国家级比赛的事情。

    第二天下午,整个比赛完全结束,我和几个同学一同走在从考场回家的路上,我走在最后面,身边一位上一届省队的大佬跟我聊着天。

    他说:“其实这次题目很容易骗分,只要细节注意到就好了。”

    我说:“没错,讲道理这一次我觉得分数线会提高。”

    聊着聊着,我们谈到题目的细节,谈到我处理这些题的方法。

    回忆着我完成的代码,我突然想到,我其中一道题目的程序代码中少输入了一个符号,而那一个符号,就会影响那一道题一半的分数,影响我最终的结果,影响着我是否能进省队,影响着我的那些已经为日后做好的梦。

    我突然就站在那里了,心里反复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然而前面的同学越走越远,我看到他们有的笑着,有的争论着,而我却呆呆地站在那里,从未感到我离这一切如此之远。

    击垮一个人不需要多大的外力,甚至有时候只需要一个瞬间,只需要膨胀之后的一个突然的收缩,只需要一个自内向外延伸的裂痕,只需在风雪中的一次驻足。

    回忆从来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直到今天,当我再一次想起这些,我依然会痛苦。那代表一个梦碎了,一个我做了五年的梦碎了。以前在这方面,我向来是不服输的,而那一天,我意识到,我彻彻底底的输了,输地体无完肤。

    细节已不用回忆,总而言之就是因为我考试没有加那一个符号,我和我本可以达成的目标之间,咫尺天涯。

    让人最痛苦的事情不是我不能,而是我本可以。

    后来我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也曾拒绝过很多人的帮助,试着把自己锁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尽量不去想以前的事情。甚至在我去绍兴参加信息学奥赛的冬令营时,我依然没有从阴影中走出来。那段时间我也回到了教室,跟着一直上着正课的同学们学习,然而花了大把时间学习竞赛的代价,就是学校里的正课我没有一门能跟得上,包括我曾经擅长的数学和物理。高二重新分班,我在回来之后参加的第一次考试,我的成绩是全班倒数第二(班里大概六十人的样子),年纪排名400+。与此同时,我还要面对来自年级主任和部分同学眼神中的压力,他们仿佛每天都在说:我早知道你要失败了,你拼搏这么久还不是没有什么大的成果吗?

    的确,我只是拿了省级一等奖,跟我曾经的目标相差甚远,我也因此懊悔,倒不是因为我选择了一条不一样的路,而是我在考试中犯的错误,它让我损失惨重。

    就像压上一切的赌徒,输掉了他自己最后的筹码,失魂落魄地走出赌场。

    失败,这个词从未如此清晰的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后来我明白了,失败是一种在所难免的经历,没有谁是可以一直成功下去的,面对命运中的不可抗力,要以一种不要脸的方式接受。我还想起了海明威在《老人与海》中写过的一句话:“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是不能被打败。”同样的,我也许这一次是失败了,但我还是要站起来,哪怕要伤筋动骨。

    我不允许自己被打败,只要我还在呼吸着,只要还有明天。

    我回到班里学习正课的时间是高二。我一直觉得中学二年级是非常神奇的,几乎所有人都处于一种迷茫的状态:不再像高一的萌新那样什么都不知道,而高三看上去还遥遥无期,这时候绝大部分人都躁动不安,想趁高三来临之前干点什么,相比之下,他们的学习劲头就是不那么强了,所以我看到了一个契机,一个开启新生活的契机。

    冲击学习成绩什么的过程谁都会有,但是从倒数第二开始,还真是刺激。

    一切都到了最低谷的好处就是:无论你怎么改变,你都只剩下向上一个选项。

    但是当时留给我的时间并不多了。

    我不记得我是哪一个晚上决定我要重新好好学习的。也就是某一个晚上,某一个瞬间,我眨了一下眼睛,就决定将已经过去的昨天封存,不再继续低落,从明天开始重新努力,见证新的自己成长。那是一种很酷的感觉,因为很少有人能够在一个瞬间就改变自己,而我做到了。

    之后每一天我的生活就不一样了:每一节理科的课都要站着上完,把每一天自己没有听懂的问题反复跑办公室问,回家后还要多多复习以前我没有听过的知识,于是我的生活充实了起来,仿佛开始了一种只有我一个人的追赶,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追寻什么,但是那种奔跑的感觉非常的好。

    在众人眼中一点点努力,去争取,去拼抢,去拿回应该属于自己的荣誉,是很让人自豪的,但也不是那么容易。

    到我最认真学的那一段时间,曾经劝我重新念高二的年级主任对着全班说:“Pencilwang这个孩子还是挺不错的,他如果一直照这样的劲头下去也是会取得一个不错的成绩的。”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毫无心理准备,并且他说这话的时候断断续续,一点也不感人。也还好年级主任讲的话一点也不感人,一点也没有触动我以往的回忆,不然我真的害怕大庭广众之下突然流下泪水。

    事情就是这样,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高三,那时候我的最好一次成绩是班里第三名,年纪里前一百名。我家人很为我的进步开心。我的班主任为我高兴,她说她曾经想不通为什么有人要脱离集体,而现在她觉得追逐自由的人是值得敬佩的。我的年级主任对我的态度已然改观,但他还是坚持认为我高二的时候不应该去参加竞赛,这样就能拿到更高的分数什么的。

    不过,你知道的,我不在乎已经改变不了的事情。

    七 

    不得不说,后来的高三,我的确是比高二和高一忙碌的时候轻松很多,就感觉日子过的挺不错,未来可期。

    高考的时候我倒是没什么压力,做卷子的时候也挺自在,就感觉只要不在自己的位子上做广播体操就没有人管你,每个人都可以照着自己原本的样子发挥。

    后来我就上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大学,算是原来高中班里考的还不错的,我也挺满意。

    以前的日子都过去了,它塑造了我,成就了我,每当我认不清自己的时候,我就会回想以前的故事,看我自己的博客,认识一下我是谁。看到坚定的、向往自由的、有信心的、自由展现自己的那个我,我就会很自豪,以自己为荣。

    我高中的时候曾经给自己设定了一个目标:做一个活着的传奇。我也不知道自己成功了没有。

    怎么说呢,故事还没有结束,而我依然拥有明天。

    故事不够动人,但讲故事的人总会热泪盈眶。

    致所有在路上的人。

    致你们。

    PencilWang于2018年留。

转载于:https://www.cnblogs.com/PencilWang/p/9273108.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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