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乙己zzfrom水母清华

 武汉的软件公司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在或高或矮的写字楼里
租个半层或一层,办公间里面预备着些电脑,可以随时上网。做工的人,傍
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个把小时,玩一会儿游戏,——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
现在基本都禁止玩游戏了,——不喜欢玩游戏的,吃完了饭便休息;倘不肯
浪费时间,便可以上网看看新闻,或者小说,做为消遣了,如果对这没兴趣
的,还可以在QQ或者MSN上海阔天空地瞎聊,但这些员工,多是二十出头的
毕业生,大抵不敢在工作时间乱来。只有毕业工作几年做项目管理的,才敢
在老板不在的时候,或玩游戏,或看电影,悠闲地享受。

  我从二十岁起,便在徐东路的帆扬软件公司里当程序员,老板说,样子
太傻,做不了市场销售,就在项目开发组做点事罢。项目组的同事,虽然容
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程序代码与
设计文档的匹配情况,看过BugLIST逐项修改情况,又亲看将程序在客户系
统上run过,然后放心:在这严重监督下,偷懒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
老板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项目文
档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坐在我的电脑台前,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
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老板是一副凶脸孔,项目组长也没有好声气,
教人活泼不得;只有孔乙己在公司,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孔乙己是不做项目管理而偷玩游戏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
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唏嘘的胡子。穿的虽然是真维斯,
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之乎
者也,教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孔,别人便从描红纸上的“上大人孔乙己”
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孔乙己。孔乙己一到公司,所
有项目组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孔乙己,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
他不回答,对伙计们说,“大菠萝!开搞!”便埋头于暗黑的世界。他们又故
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偷看小妹妹的邮件了!”孔乙己睁大眼睛说,“你
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偷看了小妹妹的
邮件,吊着打。”孔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网
络管理不能算偷……网络管理!……网管的事,能算偷么?”接连便是难懂
的话,什么“尽忠职守”,什么“者乎”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公司
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孔乙己原来也做过程序员,但终于没有做下去,又
不会跑市场;于是越混越烂,弄到将要打杂了。幸而懂点网络知识,便替人
家管管局域网,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好吃懒做。坐不
到几天,便连人带网络设备,一齐失踪。如是几次,叫他管理局域网的人也
没有了。孔乙己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偷窃的事。但他在我们公司里,
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迟到早退;如果要出门办事,一定把行踪去向
记在粉板上,但不出一天,定然填写请假条,从粉板上拭去了孔乙己的名字。
 
  孔乙己砍死Mephisto后,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孔
乙己,你当真会编程序么?”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
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半个程序员证书也捞不到呢?”孔乙己立刻显
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之乎者
也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公司里充满了快活的
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老板是决不责备的。而且老板见了孔乙
己,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
向孩子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编过程序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
“编过程序,……我便考你一考。单循环的链表,怎样实现的?”我想,讨
饭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孔乙己等了许久,很恳
切的说道,“不能写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应该记着。将来做项目
组长的时候,管理项目要用。”我暗想我和项目组长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
我们组长也从不自己去写循环链表的实现程序;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
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在单链表中,将终端结点的指针域NULL改为指向
表头结点或开始结点么?”孔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
敲着电脑台,点头说,“对呀对呀!……链表有四样实现方法,你知道么?”
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孔乙己刚找了只水笔,想在本子上写字,见我
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对面英特克公司的孩子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孔乙己。他
便让他们玩游戏,一人一局。孩子玩完游戏,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电脑。孔
乙己着了慌,伸开五指将电脑屏幕罩住,弯腰下去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
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屏幕,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
于是这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老板正在慢慢的结账,取下粉板,忽然
说,“孔乙己长久没有来了。已经旷工十几天了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
没有来了。一个正在玩游戏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打折了腿了。”
老板说,“哦!”“他总仍旧是偷。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偷看人家聂总的
邮件了。聂总的邮件,偷看得的么?”“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写悔过
书,后来是打,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后来呢?”“后来打折了腿了。”
“打折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死了。”老板也不再问,仍然
慢慢的算他的账。

  中秋之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公司里虽然有空调,也
须穿上棉袄了。一天的下半天,项目开发已经告一段落,我正合了眼坐着。忽
然间听得一个声音,“大菠萝。”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
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孔乙己便在电脑台下地毯上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
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夹袄,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蒲包,用草绳在肩上挂
住;见了我,又说道,“大菠萝。”老板也伸出头去,一面说,“孔乙己么?
你十九天没来上班了呢!”孔乙己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等下补请假条
罢。现在玩游戏,不要打岔。”老板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孔乙己,
你又偷看邮件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
笑?要不是偷看,怎么会打断腿?”孔乙己低声说道,“跌断,跌,跌……”
他的眼色,很像恳求老板,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老板都笑
了。我帮他开了机,拉了把椅子,扶他坐上去。他颤颤巍巍拉住我的手,连声
道谢,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不一会,他Game Over了,便
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孔乙己。到了年关,老板取下粉板说,“孔乙
己旷工三个月了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孔乙己旷工半年了呢!”到中
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孔乙己的确死了。

                      二零零四年二月。

 

转载于:https://www.cnblogs.com/thanX/archive/2004/03/03/2004.html

评论
添加红包

请填写红包祝福语或标题

红包个数最小为10个

红包金额最低5元

当前余额3.43前往充值 >
需支付:10.00
成就一亿技术人!
领取后你会自动成为博主和红包主的粉丝 规则
hope_wisdom
发出的红包
实付
使用余额支付
点击重新获取
扫码支付
钱包余额 0

抵扣说明:

1.余额是钱包充值的虚拟货币,按照1:1的比例进行支付金额的抵扣。
2.余额无法直接购买下载,可以购买VIP、付费专栏及课程。

余额充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