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一位农夫挥舞着锄头，在他田地尽头的堤埂边，栽下一棵柳树苗儿。
    随风摇摆，蕴含着勃勃生机的细柳儿，这里的泥土是否过于贫瘠？
    然当下之急，也许，更需一瓢水的润养。
    他望望堤边的小河沟，那水倒也清净 ，天边飘来几朵乌色的云，空气里酝酿着雨讯。
   “要下雨了”农夫想。
    扛起锄头，快步离去，毫不迟疑。
   
    春去春又来。
    一天傍晚，农夫又移植来一棵高柳树儿少少的小白杨。
   “兄弟”柳树儿叫道：
   “你咋也到了这里，在我很小的时候，农夫将我栽种在这里。
    因为他的屋前种了桃梨，屋后有参天的松林。
    花儿朵朵灿烂，果实儿粒粒味美，松涛阵阵里有天使在嬉戏。
    没有我的位置，我被带到这里。
    现如今，你可是是新宠，那河堤坡地，哪不是你们的身影，更有专门垦辟的沃土良田栽培你，你为啥也到了这里？”

    小白杨落寞的叹气。
    集市上人声鼎沸，卖着树秧的农商不焦急：还早啦！我这苗儿茁壮，肥实，不怕脱手不出去。嘿，来了一位，老实巴拉的 。
   “呦！老哥，要多少，你瞧，这苗子，我可不是吹哩，乡里乡亲的，好说好说！”
    农夫憨笑着不答言语 ，故意挑拣几棵瘦苗儿翻看。
    农商干脆分明，“要多少，我搭起几棵送给你”。
    于是，几棵苗儿被有意无意的赠予。

    小白杨落寞地叹气：
    “你可知田地再大，多余的，还是没有位置。
     要么，成为路边无主的野树。
     不幸丢弃在暗沟旁 ，那里杂草疯长，是臭虫，水蛭，蚂蝗，长蛇的殿堂。
     要么，似我一般来到这里。”

    “哦，小白杨，小白杨，不须闷气。
     你瞧，眼底无边的田野，这一片青青的麦芒，那一片油菜花儿金黄，还有稻秧儿探头探脑地生长......
     一年四季，春种秋收，夏雨冬雪，真的好神奇。”

    一阵微风拂过，柳树儿轻轻摇曳，小白杨哗哗笑语：
   “是的，变幻是多么神奇。
    从前的农商可不是这样，年青的时候，他工作在学堂，谦和，善良，纯正，却被挤掉饭碗，爹怒娘怨，媳妇儿轻慢。
    于是，学着经商，走街穿巷，卖起树秧。他有些聪明，如今生活翻样，却也所剩无几，徒赚面子风光，挣得不够他老婆胃口二分之一的分量。
    有一天，有一天 ，又爆发了战斗，他坐在田埂上把烟猛吸，他的婆娘又在耳旁咕咕叽叽，他嚯地起身，牛眼圆瞪，暴喝：“我是你什么人呢 ，我是赚钱的机器么？”

    小白杨忽然用神秘的语气，悄悄的呢哝：
   “一些前辈谣传，看见过农商年青时的魂灵，在原野游荡，像只被丢弃的狼犬。”

    柳树儿突然没来由的一丝烦躁，一阵莫名的悲伤：
   “说点高兴的，说说你见过的世面。”

    小白杨沙沙作响，卖弄的调调，更见得意洋洋：
   “柳树儿，你不该在这里，你天生就是浪漫的诗稿。
    你可曾听闻灞桥别柳的壮丽 ；
    可曾想象西子湖畔十里杨堤的风光
    可曾体味“客舍青青”折枝时的感伤；
    可曾体会长亭等待别离时的凄惶；
    还有在树下耳鬓厮磨的青春年少时光......

    小白杨兀自夸夸其谈，柳树儿陷入了幻想，又在幻想中迷茫，继而在迷茫中绝望，在绝望里挣腾，渴望找到来时的方向。
   “我愿回到之前，没有开始谈话的之前 。”她对小白杨幽怨地呢语。

    于是，她在记忆里搜索从前，从前依然清晰，如今却单薄的像幅画卷。
    于是，她开始记忆，点点滴滴。
    她记得，在薄雾的夜晚，看见幽灵在田陌间彷徨，仿似远游的归魂，寻找已荒芜的坟?。
    她记得，小白杨，匆匆来，匆匆去，被短视的树商，拖进拥挤车厢时，他讪笑的摸样。
    “这是我的宿命”他说：
   “我也许会被送进工厂，让工匠制成廉价的桌椅，家饰。
     或者，被扔进灶膛，成为一堆灰烬。”他说：
    “预知的死亡，让我们更快成长。”

    是的，是的，她还记得，
    清晰的记得，时光，如何使农夫严肃的脸孔，变得慈祥 。
    温馨的记得，一位少年郎，也曾轻靠着她，掩饰他倔强的泪光 。
    温柔地记得，还有位姑娘，也曾背倚着她的身干，默诵动人的篇章......

   于是，她开始衰老，迅速地。
    于是，他更倾情回忆。于是，她更迷恋过往。
    直至，一夜风雨，电光频击，这田野里唯一的高个，逢中断裂，倒地......

    某年的一天，一位妇人撑着一把花伞，带着她的孩童，寻找已殁的父亲。在堤埂的一方，   
   “这儿有个树桩，妈妈，你看。”
    阳光直射，妇人俯视那一伞的荫影里的树桩。
    她记起一树的荫凉，记得她曾在那一片阴凉里默诵的信笺，也曾在她的身干上，写一个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