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先下的车,我走在后头。男孩的身躯有些瘦弱,冰凉的微风袭面,使他微微地瑟缩起肩,却依然倨傲地卖开大步。仿佛在告诉着我,他的年轻,他的骄傲。
坐在电脑前,漫不经心地翻看一些旧帖子,反正这年头灌水的坛子似乎要火爆些,我所盘桓的却尽是些门庭冷落的院子。

  十七日,活在回忆里的夏虫的一张帖子。这丫头还在念高中,向来是天真烂漫,溢于言表。丫头的帖子的标题是学广东话,央求身在广东的网友教她。帖子很短,十来个短句中有四句的结尾拖着个哦字,但像她这般年纪,倒也不显得矫情造作。其实自己也才到广东两个月,对粤语的了解程度恐怕除了当地的电视节目,就得取决于少年时候曾经疯狂迷恋过的粤语歌曲了。提及少年时候,在接近奔三的年纪看来,心里总有了点涩涩的滋味,却又说不清楚滋味的由来。最近头发掉得厉害,尽管朝镜子里看除了一张不再那么年轻的脸,是觉察不到头发的变化的,然而打扫房间的时候,粘在扫帚上的却是触目惊心了。那几个夜晚,怔怔地坐在书桌前,想起浴室的镜子、以及扫帚上的千缠百绕的发丝,依稀觉得生命的另一个含义就是歪打正着:譬如头发,在镜子里求证不到的,却在扫帚上寻着。

  帖子早已经回复过,当时丫头在线。除了教会她几句日常的用语,当然没有忘记先捉弄一番。我一本正经地告诉她,痴线这两个字是广东人用来形容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用来赞美男女之间坚贞不渝的爱情。丫头兴高采烈地回答我说到了广东一定请我吃大餐。看到这里,我不禁莞尔,犹如当时的微笑。呵,痴线是神经病的意思,等这丫头明白过来,不骂死我才怪。

  昨天去了好又多。女友不在身边,生活便须自理。在超市的入口,我找来一只塑料购物篮,学着身边熙熙攘攘的大妈大姐们,拎在手里,然后穿梭在天上游的地下长的水里游的荤荤素素之间东张西望着。出来的时候尚早,便又去书城逛了会,结果置住处十余本刚购买未来得及看完的新书不顾,又掳掠了我的同乡鲁迅先生。由于耽搁了时间,赶上了上下班的高峰期,以至于回程的公交车上拥挤不堪,站得两腿发麻,又引出段小小的插曲。

  在天河城上的车,住处却在终点站,中途似乎有着十来二十站吧。挤在蒸笼似的车厢内,辘辘的饥肠让我真想把自己当作家乡的小笼包子一口吞了,也好减少一些窒息般的痛苦。

  车子停停走走,一路上堵得厉害。我的两腿也已经疲乏了。约莫过了七八站的样子,车厢内终于减轻了一些负荷,虽然站立着的依旧不少,但过道的空间却是宽敞了许多。我站在后门的位置,期待着乘客们会下次到站时疯狂地起身逃窜。车子终于又停了,下车的寥寥无几,只有我身前的一张座位空了出来。然而我的身前还有更接近那位置的人。是个男孩,肩膀挎着一只帆布包,看上去应该是个在校的大学生。他挡在我的面前,也挡住了座位的唯一入口,刚才一个中年人从这挤了出来,下了车。

  他却迟迟地不肯坐下。这让我感到十分纳闷。我打量了座位几眼,显然没有破损或者肮脏的迹象。可他为什么就不肯坐下呢?或者是他即将到站的缘故吧。我想挤过身去,但又觉得这样似乎有失风度。于是保持着原先的动作,一只手拎着塑料袋子,另一只手紧纂头上的抓杆,窘迫的样子,犹如我们数十万年前的祖宗。

  男孩仍然没有要坐下来的意思。嗨,有空的位置,我终于忍不住用肘子轻碰了他的身体,朝空座挪一挪嘴,示意道,你怎么不坐下,好让wk前站一些。

  男孩笑了笑,你坐吧。便不再言语,只顾着把视线投向窗户外边,仿佛在穿流不息的车来人往中寻找着什么。

  于是我没再谦让,因为紧崩的小腿肌肉显然不会乐意。但我一屁股坐下之后,我脑子里的疑惑却依然没有停止。几站过去了,男孩并没有下车,在我的身旁归然不动。我开始怀疑起自己,或者我所坐下的位置确实存在什么问题,于是在车厢内的顶灯的亮光下,我再度仔细寻找起座位边是否有痰迹什么的,因为座位的完好无损是我的臀部可以觉察到的。

  显然什么都没有,灯光有些惨淡,但我搜寻得十分仔细。我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塑料袋子置放在靠近车窗的一侧,然后闭上眼睛,不再去想这个问题。

  到终点站的时候,夜色已经降临。附近的一座座建筑物都被漆黑的天空笼罩住,阴沉沉的。但是那一座座建筑物的窗户内的灯光却让我联想起遥远的家乡、遥远的万家灯火、以及那些遥远的岁月和岁月中年轻的父母的样子。起身的时候,当我小心提起塑料袋子,突然一排红色的字体赫然在目:老年人专座。

  男孩先下的车,我走在后头。男孩的身躯有些瘦弱,冰凉的微风袭面,使他微微地瑟缩起肩,却依然倨傲地卖开大步。仿佛在告诉着我,他的年轻,他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