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太阳出来了。凤姨仍然是早上起来洗衣服,然后扛着锄头出去了。到了晚上,院子里依然热闹,年轻的人依然喜欢聚在凤姨的旁边,可是凤姨的歌声不见了。大家在院里说着笑话。一个人在那里用手比划着说:
“张飞回来跟刘备说:我跟敌营的头说,文斗还是武斗?他说先来文的。他就拿两只手比划着,两臂一展,做出几尺长的样子。张飞以为他显示他那东西如何如何长。只是不服气,两只圆眼瞪得像兔儿卵子,用手指了指脚下,又顺着身体指向头顶。敌营的头吓懵了,赶紧叫随军的妇女家属撤到后方。然后叫侍从拿出一把长刀,装出笑说:我说的这刀呢,长吧?张飞听了哈哈大笑,拿出他的丈八长矛说:我也是说的我那丈八长矛呢。”
众人听了纷纷大笑,凤姨起身回了屋子。那人继续说着,大家依旧围在他旁边,聚精会神地听他讲故事。
银样的月光照着院子,和那些兴高采烈的人们。爸爸让我回屋子端茶来,听见凤姨房间里悄悄说着话。我轻轻的喊:“小姨。和谁说着话呢。”
房间里立刻静了下来。爸爸跟了进来:“叫你端茶,半天也不来,磨蹭什么呢。”忽然有个黑影从窗子跳了出去。“有盗贼!”
爸爸立刻在墙角寻了一根冲担,追着那黑影要杀他。但是那黑影在月光中跑远了,我认得他是小树哥哥。
“你们在做什么?”爸爸问凤姨。
“没做什么。他说来借书看。”
“没做什么?!为什么不走正门,要翻窗户!分明是要强奸你!”
凤姨哭了。爸爸找到小树家里理论,说是小树哥哥图谋不轨,要强奸凤姨。
我不明白爸爸的意思,我问凤姨:“小姨,小树哥哥干吗要强奸?强奸是不是要把你抢去成亲?”
凤姨一巴掌打在我的头上。
小树的妈妈来了,一个劲地给祖母陪不是:“小孩子家,没规矩,他叔叔说要去告他。您说这哪是哪啊,横竖是我对孩子管教不周。唉,你们说如何是好?小树不成气,你们要打要杀随你们。只求别闹到官府,闹大了对谁脸上也没光彩是不?”
祖母说:“我那个儿,什么儿哟,那个傻东西!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也是气不了,小凤更是气得几天都不吃饭。侄媳妇,你说说,这病吃了半年药,前些时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就快好差不多了。现在这一闹,饭也不吃,剩的药也不吃了,到时候病复生了可怎么好。”
小树妈安慰着祖母,又进房间劝凤姨,让她起来好好吃东西。
张大婆来说媒。祖母问:“对方是哪里人?”
“姓高,高家湾的。家里什么条件都好。”
“男儿多大了?”
“二十六。真是好,上面哥哥姐姐都成家了,就剩了这幺儿子在家里。”
“这大了怎么还没成亲?”
“就是呢!也说过亲的,人家女方看过就退了。唉,那男儿就是长一脸的麻子,疙疙瘩瘩的,不好看。要不早就娶媳妇了。”
祖母叹口气说:“张大婆,这事您张罗着。”
张大婆说:“我过去了,凤儿要是点头呢,就选个日子扯料子把衣裳做了。”
张大婆走后,祖母问凤姨:“对方的情况你也听说了,你倒是同意不同意呢?”
凤姨倒在床上,先是不说话,祖母问了几遍,方说:“总不是有老人做主。我能说什么。这是我的命。是命也躲不了。”
祖母也喃喃着:“是命也躲不了。”
秋来了,棉花开始结棉桃了。又下了一场透雨。祖母坐在门前的矮凳子上,唉唉的说着:“凤儿,棉花地都薅完了吧?等天晴了,棉树结果了,可以打几床新棉絮。这雨不知要落到什么时候……”
雨一连几天下个不停。滚子河涨了秋水,快漫到棉花地。高高的棉花,红的,粉的,白的,一望无际,纷纷在连绵的雨中跌落。
张大婆再来的时候,带来了不好的消息:“凤儿的事怕不成了。”
祖母吃了一惊:“怎么了?难道是凤儿的病拦着了?那病也快好了……”
张大婆说:“人家倒不是嫌什么病。只是有些言语传到人家耳朵里了,说凤儿以前说过人家,还有……”
祖母听了闷闷不乐,一句话也不说。凤姨说:“什么言语,那家我也不稀罕!我就是待在家里,也还能做点事,又没吃哥哥嫂子的闲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