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旭他们在一条叫汇春街的街道找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他觉得汇春街这个名字挺好听，起得很有诗意，可以让人产生无限的联想。

房子是通过中介代理租的，虽然价格贵点，但是用不着和房东打交道，也省了不少烦心事。下午搬完家以后，陈旭就一直待在新租来的房子里整理东西。虽然他工作时间不长，可是积累的东西却不少，大箱小包好几个。可是当把它们全都整理出来的时候，陈旭才发现里面有用的东西却不是很多，只是当初看见的时候，一时冲动就买下了，过后又舍不得扔，所以东西就越积越多。这就好像很多人，当初腰身上长出赘肉的时候，可能也没太在意，过后又没有时间减肥，所以赘肉就越积越多。

陈旭晚饭也没吃，一直忙到很晚，东西还没有完全整理好，最后累得实在不想动弹了，索性就不管了，等明天再整理。之后，陈旭烧了一壶开水，洗了个头。洗完头后，他困得眼皮直打架，也没等头发完全干，就趴在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陈旭感觉头昏脑胀，身体也有点不舒服，就向项目经理请了假，在家里休息一天。打完电话后，他又躺在床上睡着了。记得上大学的时候，陈旭是想逃课就逃课，一点也不心疼学费钱；可是工作以后，即使生病了，他能不请假就不请假。敢情真是花着别人的钱不心疼，就算这钱是父母辛辛苦苦工作攒下的。难怪有些政府官员不拿纳税人的钱当回事，人之常情。

快到中午的时候，陈旭才从床上起来。他走到窗前，把窗帘拉开。外面的天空阴沉沉的，可能要下雪。洗漱过后，陈旭到外面找了家饭店，早饭午饭一起吃了。吃完饭以后，陈旭在街上溜达了一阵子，觉得没劲，又回到了寝室里，继续收拾房间。收拾完房间后，陈旭打开电脑，玩了会游戏，又昏昏欲睡，就趴在床上躺一会儿，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等到陈旭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他从床上坐了起来，眼睛很迷惘地看着前方，似乎还没有从睡梦中醒来。屋子里一片漆黑。对面马路上时而有一辆汽车呼啸而过，车灯在屋子里的墙上划出一道窄窄的亮条，时亮时灭，如同旧时集中营里的探照灯来回地划过夜幕一般。陈旭静静地坐在床沿边，突然有一种莫名的伤感。他想起了他还在上大学的时候。那时候的他，是多么地渴望着能早点工作。以为工作以后，自己就能摆脱那种前途迷茫的生活。他当时还天真地认为，就算前途依旧迷茫，至少生活能充实一些，也能排解一下内心的苦闷。然而现实却将他当初的想法击得粉碎。前途依旧迷茫，内心的苦闷却日甚一日。

陈旭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向外看去。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始下雪了。雪花在空中慢悠悠地飘着，然后悄无声息地滑落在了地面上。陈旭看着雪花发起呆来。这时，一直安静地躺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响了，陈旭拿过来一看，是杨若依的电话。她说今天晚上是平安夜，叫他出去一起吃饭。陈旭也没有耽搁，穿上外套，直接就出去了。

虽然天空中飘着雪花，但是外面还是相当的热闹。街道两边店铺的门前摆放着挂满礼物的圣诞树，橱窗上贴满了圣诞老人的头像。连平时光秃秃的树杈也被挂满了彩灯，此刻都在闪耀着五颜六色的灯光，把整个街道装扮得流光溢彩起来。临街空地临时搭建的摊铺前小贩们正在高声叫卖着“平安果”。一派节日的景色。

据说平安夜这天的夜里，圣诞老人就会从圣诞村出发，驾着驯鹿雪橇，上面装满了礼物，奔向各个地方，从烟囱下来把礼物放到圣诞袜里。但是中国的房子一般都没有烟囱，陈旭想，难怪自己小时候没有收到圣诞礼物，当时他还以为圣诞老人也有种族歧视呢。

陈旭和杨若依见了面以后，俩人就沿街找家饭店吃饭。今天晚上出来吃饭的人特别多，饭店家家爆满。可能中国人对饥饿有太多的记忆，所以对吃饭情有独钟。西方的圣诞节到了中国，也变成了“吃饭节”。他们换了好几家，终于找到了一家还有空位子的饭店。

坐下了以后，杨若依有点怨怪地责问陈旭道：“你今天没来上班吗？我发你邮件都没回。”

陈旭把衣服脱了，放在椅子上，答道：“那你怎么不打我手机啊，有什么重要的事吗？我昨天搬家太累了，所以今天就请假了，休息一天。”

听到陈旭的回答，杨若依吃了一惊，两只美丽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以一种不相信的口吻问道他：“你已经搬家呢？我怎么也没听你提起过！”

陈旭朝她笑了笑，说道：“哦，就昨天早上决定的，下午就搬了，也没时间告诉你。”

杨若依听完也笑了，说道：“效率还蛮高的嘛。”

正说着，服务员已经端着一盘菜上来了。陈旭心想：这家饭店的上菜速度还是挺快的嘛，不知道饭菜的质量如何？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口放在嘴里尝尝，味道也不错，心想，以后出来吃饭就上这家了。

吃了一会儿，杨若依接着问他：“你怎么突然想起搬家了？”

提到搬家，陈旭气不打一处来。他就把事情的前前后后都告诉了杨若依，心想她听了以后，一定会和他一样很生气。没想到杨若依反应却很淡然，这让陈旭很失望。杨若依告诉陈旭，说他这样已经算好的，至少钱到最后还是被要了回来。她说她有一个同学，曾经半夜到她那儿投宿。原因是房东要提高房租，她们不同意。虽然合同没到期，她们还是被房东赶了出来。

此时菜快吃完了，其他的菜还没有上来。陈旭有点生气了，他大声喊着服务员。听到陈旭的喊声，服务员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了。陈旭责问她道：“我们饭都快吃完了，其他的菜怎么还没上呢？”

那服务员态度很好，满脸堆笑地对陈旭说：“请稍等一下，您的菜正在做，马上就好了。”说完后又匆忙的跑到另一个招呼她的饭桌前，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和话。

陈旭想到以前和同学出去吃饭，碰到人多的时候，经常是点完菜很久以后，菜还没有上来，然后他们就走了，换到另一家。这家饭店的老板真聪明，他家的第一盘菜上得很快，以后的菜再慢慢上。这样的话，就算你抱怨的话，你也不能走。

杨若依在一旁劝他道：“你也不要生气了，今天人这么多，菜上得慢也是可以理解的。”

陈旭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小题大做了，但是想想还是觉得来气。又等了一会儿，菜终于来了。但是陈旭吃饭的心情早没了，他心里想：这家破饭店，以后再也不来了。

吃完晚饭以后，陈旭和杨若依推开门一看，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如席般大的雪花纷纷扬扬地从天而降。地面上已经覆盖了厚厚的一层积雪。

杨若依兴奋地冲向了外面，伸开双臂，在雪中转起圈来。

南方也下雪，但是比起南方的雪，陈旭更喜欢这北国的雪。南方的雪下得矜持，一般是些零星的雪花，随着风慢悠悠地从空中飘落下来，犹如从巷陌深处传来的琴声，虚无缥缈，时断时续，不能让人尽兴。而北方的雪却下得豪放，下得通透。往往是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从天而降，仿佛从天空中垂下无数条白色的绸缎。有时候，你甚至还可以听见“簌簌”的下雪声。如果把南方的雪比作悱恻缠绵的散文，那么北方的雪就是大气磅礴的史诗；把南方的雪比作小家碧玉的江南美女，那么北方的雪就是那豪爽奔放的关中大侠。

杨若依和陈旭来到了她住的小区，在楼下的花园里堆起了雪人。雪人堆好以后，杨若依还从家里拿来一顶帽子和一条红红的围巾给她带上。俩人围着雪人，尽情地在雪中嬉戏，忘记了天气的寒冷，忘记了工作的烦恼，把生活中所有不愉快的事都抛在脑后。就像这突如其来的大雪一样，给世界披上了一层素雅洁白的面纱，让人暂时忘却原本丑陋的东西，享受这片刻的轻松。

圣诞节过后，新年马上就要到了。

这天，陈旭正在埋头工作，部长走过来，问他有没有时间，他想和他谈谈。陈旭当然说有了，然后就跟在部长的后面，来到了一间会议厅。

部长很和蔼地招呼陈旭坐下，然后笑着问他：“最近工作怎么样？”

当对方在无缘无故的情况下朝你笑，一般有两种可能的解释：第一，对方可能有求于你，或者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他朝你笑出于讨好你或者是内心的愧疚；第二，对方是个傻子，他在任何时候对任何人都是一副笑呵呵的面孔。

陈旭每次和领导谈话，总会感到莫名的紧张，尤其是在对方笑呵呵的情况下。他后来自己总结出两个原因：其一，由于电视看多的缘故，他总是习惯性地把领导和阴险狡诈联系在一起；其二，小时候在和大人“捏脸蛋”和“反被捏”的斗争中养成了无论何时都保持警惕的良好习惯。

很显然，领导不是傻子。所以当陈旭看到领导很不自然地朝他笑的时候，他心里吓得直哆嗦，身体很拘谨地坐在椅子上，颤巍巍地答道：“还行吧。”

部长看到陈旭紧张的样子，就对他说道：“你不用太紧张，今天找你来，没有别的事，就是想和你随便聊聊。你看你来我们部门也一年多了，咱们沟通的次数也不多，就先谈谈你对部门和工作的看法吧。”

如果陈旭面前坐着的是郝彦，而他们此时正在喝酒，估计他就会把部门和工作不顺心的事猛批一顿。但是现在坐在他面前的是他的上司，于是他的话就变成了：“工作一切都顺利，在项目中学到不少新的东西。我们部门的工作氛围也很融洽，和同事合作也很愉快。。”

部长似乎很赞同他的话，说道：“年轻人嘛，就应该虚心多学习。我特别讨厌那种工作能力一般，但是经常抱怨公司的员工。说实话，我对你的工作挺满意的。”

陈旭朝部长笑了笑，算是对他的回答。

部长继续说道：“今天找你谈话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和你讨论一下关于年终奖的问题，你先谈谈你今年对年终奖的预期。”

虽说是讨论，陈旭心里明白，其实年终奖的多少早在谈话之前就已定下了，现在只是走个形式。而且部长的问题其实是个陷阱，你说多说少都不好。

部长看到陈旭有点犹豫的样子，就安慰他道：“你也不要有什么顾虑，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今天的谈话只限你我之前，就像朋友之间谈话一样。”

陈旭在心里冷笑了一下，知道这个问题躲不过去了，他想了想，说道：“我刚工作不久，对年终奖其实也不是太了解。我在其它公司的同学，他们的年终奖大多都已经发完了，所以才略知一二。”然后他就把同学的年终奖的大概数目告诉了部长。

陈旭发现部长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沉默半晌，部长方才挤出一副看似自然，实则勉强到极点的笑容，说道：“每个公司的年终奖的发放都不一样。其实部门今年的效益不是很好，但是部门考虑到员工一年的幸苦，还是打算继续发年终奖。”然后他把数目说给了陈旭，并问他是否满意。

虽然奖金的数目和陈旭的预期还是有点差距，但是他没有流露出有丝毫的不满。经过一年的工作，陈旭已经学会了不动声色，他笑着对部长说道：“很满意。”

部长接着又对陈旭说这个数目已经算是他这批员工里最高了，并告诉他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他又和陈旭聊了他以前工作的情景，说他那时根本没有什么年终奖，工资很低，办公环境也没有现在这么好，还说自打有了计算机这个行当起…哪个职业也没有咱做软件这么红过，你们算是赶上了。

陈旭想，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从这一点来看，我们是赶上了好时代，相信我们以后都会成为国家的栋梁。但是陈旭没有和部长说，他已经继承了中国人民优良的传统：万事忍为先，并准备把它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