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大旧作]若即若离

                                                                              若即若离

    乔叟（约1343~1400），英国文学之父，仅《特罗伊拉斯与克莱西德》和《坎特伯雷故事集》便足以使他在文学史上占有一席之地。在当时中世纪末期，象乔叟这样的故事集形式十分普遍，如约翰·高尔的《情人的忏悔》、薄伽丘的《十日谈》等，另一个意大利人Giovanni Sercambi也用过这一套路；即使乔叟没有直接读过他们的作品，在耳濡目染之下想必对这种手法不会陌生。然而乔叟与其他人不同之处在于他借人物之口讲述故事的同时，也对讲故事的人进行了一番刻画，而且每个讲故事的人正是通过他或她自己的故事表现出来的，人物和故事是一个有机的整体；而在薄伽丘的作品中，一个故事由十个人中的任意一个讲出来似乎都于效果无伤，这便是乔叟的独到之处。
    乔叟出生于中世纪末一个殷实的酒商家庭，当时的英国社会分为两个阶层----贵族和平民。贵族地位仅凭着高贵的血统代代相传，除了这一小部分贵族之外便都是平民，因此，理论上来讲，这两个阶层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虽然乔叟能够受到良好的教育（至少他在精通英语外，还通晓法语、拉丁语和意大利语），却仍然与平民为伍；他本可能继承父业,守着坛坛罐罐和小康的家产了此一生。但十多岁时他被送到莱昂纳尔（克拉伦斯公爵）家作随从，这位公爵是当时英王爱德华三世的儿子，从此乔叟便与王室贵族有了许多来往，包括莱昂纳尔的兄弟冈特的约翰（这位兰开斯特公爵更有势力），他们的父亲爱德华三世，兄弟俩的侄子理查德二世，还有约翰的儿子，即后来的亨利四世。乔叟的妻子菲利帕照理说出身也是比这个酒商子弟高的。于是，理论上鸿沟两岸不可跨越的距离被这位诗人缩短了。此后，乔叟便有许多公务缠身，先后担任过海关官员、外交代表、治安官等公职，但这位勤奋的诗人始终没有停止创作。
    乔叟对中世纪的许多拉丁语诗人和诗歌非常熟悉，其中最为仰慕的是波伊提乌（480~524，古罗马哲学家、政治家），他于囹圄之中等待死刑时写就了《哲学的慰藉》，这部书成为了整个中世纪最具价值的著作之一，人们不难在他的斯多葛哲学中寻见鼓舞和慰藉。乔叟本人的人生观便是物质上投入这俗世，而保持精神升华于其外、游离于其外（detached from），这一点应该是受了波伊提乌的影响。
    乔叟虽然出身平民，却并不是过着平民的生活；虽然被贵族阶层接受，但他一直都很清醒，意识到出身决定了自己终究不可能真正成为贵族阶层的一员。在他的一生中，乔叟与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高贵如国王，低贱如乞丐；他广泛的阅读、涉猎给了他许多故事与灵感；而广泛的交际和丰富的经历给了他故事中的人物无尽的灵气，使得他们异常丰满、鲜活。乔叟了解上层社会和下层的人民，重要的是同时他又与他们保持距离，游离于他们之外（detached from），正是这种游离（或超然detachment）与诗人对人物的深刻了解在诗中完美结合使得乔叟在文学史上独树一帜。他出身平民，因此尽管身居高位，却始终保持着那份难得的对下层人民的同情和理解，所以为他们所接受；也正是因为对贵族阶层的充分了解，才能使他在宫廷显贵中得到承认，死后被葬于伦敦西敏寺里的"诗人之角"便是一个证明。在种种环境下，不得不被卷入其中（involved in），但又能使自己在适当的时候得以游离其外（detached from），这种"若即若离"造就了乔叟。
    与乔叟的仕途得意相反，苏轼在"乌台诗案"后被谪至黄州，然而他仍然于赤壁矶下畅谈："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一瞬；自其不变者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为之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旷达如斯，超然如斯，才有了千古不灭的东坡。
    一个人，尤其是一个文人，为世所困是不可避免的，但若能做到不为世所累便是一种境界了。

1998 於川大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