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山中的一棵菊,每次我睡了长长的觉醒来时,看到的总是蓝天、白云、红枫、黄叶;还有那凄恻低鸣的雁阵,哀伤的划过寂寥长天。岁月,就在我沉睡、清醒的交替间,划过了千百年。
寂寞时,我在秋风里书写相思;高兴时,我仰头向松树送去笑颜。总以为天地本就是冷冷的,总以为叶子总是要跳着哀伤的舞曲离去的。直到有一天,我被人移进一所庄园,那是一个孩子轻柔的手。尽管被带离故土时,我痛彻心扉,连着地的根被子割断。但那是那么可爱的一个孩子啊! 他说:“我要带这棵菊回家相相伴。这是我见过的一株最美的菊。”说这话时,他的眼里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寂寞,我想为他抹去些哀愁,可风吹过,我只能飘散出一片淡淡的清香。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在那座庄园里,我才发现世界原来还有其他的颜色,原来那雁阵并非是唯一的哀伤者。那个孩子,总是坐在窗前,拿着书,轻声诵读;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有那么多有忧伤;仿佛承载着千年的沉重。 每天他都会来到我面前,轻声问一声早;尽管庄园是那么的陌生,尽管我的笑声已无法再飘散;但我愿意静静等待,只因为孩子对我说:“菊,你是我令生唯一能拥有的吧?” 听到他这么说,我想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那么忧伤?我愿意陪着你,看花开花落,看细水流长;可我只是一棵菊啊,于是,我只能、只能飘散出一片淡淡的、淡淡的幽香。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时间慢慢的流走,我已无法再欢笑。从没这么害怕沉睡过,可我知道,我睡眠的时间快来了,因为飘落的黄叶告诉我:“菊,你的季节快过了。” 孩子(不,现在我知道他不是孩子了,按照人类的界定,他已经是成人了)依然每天来到我面前,他的消瘦,他的憔悴,尽数写在脸上;你也在为我的即将离开而忧伤吗? “菊,你开得好艳啊!明年,明年我还能看到你吗?” 会的,会的,我会用三季的思念来装点明年的秋天。我大声的回答,可我的声音,却只是一片淡淡的、淡淡的幽香。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当最后一片黄叶飘下时,我也已经打点好了沉寂的心情,却发现他居然没有来向我告别。我怕他会不知道我还会醒来,我怕他看到我落下的花瓣时会难过,不,我得告诉他我会回来的,一定,一定要亲口告诉他。 于是,我拒绝了秋风的催促,我告诉它,再等等,不要这么快就叫我睡去。 终于,我等到他了,他更消瘦了;那天,他坐在我身边,告诉我:“菊,我要走了。我告诉他们要好好照顾你的。”说完,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温柔、哀婉,让我想到飞过蓝天的雁阵……美丽而忧伤。 当庄园里的哭声传来时,我知道他永远的睡了。我想告诉人们,请你们,请你们让我再看他一眼……可我只是一棵菊啊,于是,只能、只能飘散出一片淡淡的幽香。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我已经不愿意再睡去了,因为再睡来时我会难过的。告诉了熟悉的山林,没有了熟悉的松树,我无法再在秋风中淡泊无欲的看聚散离合;而今,在这庄园里我熟悉的人又离开,我怕再醒来时会是无尽的思念。 任凭西风撕扯着我柔弱的身躯,任凭白雪盖我的绿叶,我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感受着,一个未曾属于过我的世界。 有人走过我的身旁,惊呼:“这菊花开的好艳,居然还没有凋谢呢。” 我的唇边泛起一朵笑靥,散发出一片淡淡的、淡淡的幽香。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从没想过我会死去,因为我是菊,一株谢了还会再开的菊啊。 当我随着西风飘飘荡荡,看到傲雪的寒梅时,我知道我是真的死了。西风带着我飘散着,终于,我见到了他的坟,那丑丑的黄土上是一片白色,那么单调,那么寂寞,就像他曾经有过的那种寂寥。 于是,我在佛前乞求,求他让我去点缀那片寂寥的坟茔。 佛笑着说:“菊啊,那黄土下已一无所有,你又何必去受着那一片寂寥而不醒呢?” 我幡然醒悟,我问佛:“来生,能否让我不再做菊?请让我在他经过的地方,做一棵树。”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我在佛前乞求了五百年,那长长的白天黑夜,那一次次的拒绝,我只是卑微的,卑微地企求着。 终于有一天,佛问我:“菊啊,既然你这么想见他,为什么不求我让你做人?让你可以在你最美丽的时候遇见他呢?” 是啊,为什么呢?我不语,只因为他认识我时我是一棵菊,只因为我已经习惯了菊的心事。 佛笑了,笑着说:“成全你吧,成全你企求了五百年的心愿吧。”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于是,我做了一棵树,一棵柳树。 在春风里舒展柳枝,没有了那片幽香,只有一片淡淡的绿色。有一天,一群人走过湖边,看到了我,其中的一个是他啊,依然是那么熟悉的淡然,不过已没有了那抹寂寥。 “任你千丝万缕,哪能挽得行人住……” 春风吹起,我拂过他的肩头,扫去一路的灰尘,扫去五百年的等待。在春风中,我轻声的笑。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