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瑜访谈节选

极端的声音未必更有市场,它只是更有战斗力。因为声音越极端就越清晰、越有激情,很容易形成观念的同伴群体,而一旦形成群体,哪怕是非正式组织的群体,只要他们形成一拥而上的集体行动态势,其力量就是几何基数增长的。10个相互配合、并肩作战的人,力量可能足以压倒100个、1000个一盘散沙的人。所以极化是危险的,因为他们可以四两拨千斤,绑架整个社会。相比之下,模糊的声音、迟疑的声音、中间的声音比较难以形成观念共同体,因为你缺乏激情,缺乏“布道”精神,懒得行动,也不抱团,那就等于拱手把世界交给了极端的人。所以我一直觉得,这个世界上并不缺乏温和的人,缺的是温和而意志坚定的人,也不缺理性的人,缺的是理性而有使命感的人。宽容的人肯定也是多数,但是充满激情地扞卫宽容,这听上去就像是悖论。这就是为什么理性的声音常常明明是多数,却被边缘化。

但是长远来看,我还是相信理性的力量、温和的力量、宽容的力量。理性未必会战胜不理性,但是不理性常常会战胜它自己。因为极端的声音转化成现实、转化为政策往往是不可持续的,它会破产。就算不转化为政策,舆论场里也常常有“偏见对抗偏见”的格局。一个好的社会未必是理性的声音最高调,而正方声音出来,呈现局部的事实或者道理,反方又跳出来,呈现另一部分事实或者道理,剧情不断“反转”,最后形成一个大体“客观”的全景。当然,这种“偏见对抗偏见”的逻辑能够展开,前提是开放的言论空间,是权力不在公共领域里面煽风点火、拉偏架。一旦缺失了这个条件,公共领域的自我纠错机制肯定会失灵。

Yi:从你接触到的年轻人来看,你觉得当代青年人跟10年前或者15年前,有什么不一样的特点?你如果今年20岁左右,最有可能去做的事是什么?

L:任何时代的年轻人,其实都差不多,充满激情,喜欢抱团,正义感很强,甚至正义感过剩,不同的是他们背后的权力意志或者群体意志,也就是风往哪刮。风往这儿刮,他们就往这边跑,风往那边刮,他们就往那边跑。我们现在看到的年轻人和1970年代、1980年代、2000年代的年轻人,表面上看很不同,其实没有那么不同,不同的是他们背后的权力意志而已。年轻人常常觉得自己很叛逆,但是回看历史,年轻人常常是最随波逐流的,因为他们的内在自我还不够强大,所以往往隐身于群体去获得力量,把潮流当作思想。如果我还是20岁左右,最有可能做的也就是随波逐流吧,只不过我可能会选择一个相对酷一点的潮流去追随。所以,如果我碰到20岁的自己,要给她一点忠告的话,我会告诉她:与潮流保持距离,与人群保持距离。然后就是,少谈点恋爱,多读点书,因为大部分恋爱也不值得谈。

07

Yi:眼下的社交媒体上,形成广场意见感的平台并不多,一方面热搜永远是娱乐圈为主,另一方面,很多人可能会感觉气氛诡异,杠精遍地且来势汹汹,难以有讨论的空间,不过这到底是舆论氛围真切的变化还是因为媒介变化,人人有手机,众声喧哗而已?

L:都有吧。热搜永远是娱乐圈为主倒没什么,八卦是真正的普世价值。杠精遍地、来势汹汹,可能任何时代都是这样,只不过在前互联网时代,人群聚集的速度比较慢,队形还没站好事情的热度就下去了。现在有了互联网、有了社交媒体,一篇文章动不动10万+,一个事件动不动百万关注,这种快速的聚众的确有可能败坏公共文化,因为聚众太快了,一个事情要搞清楚前因后果可能需要一个月,但是互联网上的热点可能只停留24小时,所以人们都急着在信息有限的情况下表态,深思熟虑变得很奢侈。而且一旦表态,众目睽睽之下又很难收回,人越多,发言者反思、妥协、认错的心理成本会越高,所以形成一种鼓励极端、“死杠到底”的氛围。我后来远离微博,除了不经骂以外,就是我怕我被自己的姿态绑架。我想要那种“明天我的想法可能和今天不同”的自由。而且,人性中的恶也会因为那种快速聚众效果而释放,因为第一,绝大多数人是匿名的;第二,绝大多数人意识到自己是几万之分之一、几十万分之一。这种匿名性加上人多势众感,会释放中很多人在日常生活中完全不会展现出来的恶意和残忍。所以,互联网给我们带来无数好东西,但是,当信息传播的速度超过事实呈现的速度,当聚众的规模淹没个体的审慎感,它又可能是很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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