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无

山下有大片的向日葵,所有的向日葵都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我回返至北方小镇,居住在父亲年轻时搭盖的房子里.边房改成卧室和厨房,正房改成书铺子,摆了四行书架,插空安放了几把椅子,靠近窗子的位置吊挂盆兰花,托朋友买了一台老式的唱片机.将杂七杂八的书摆在书架上,打扫过后就算是妥当了.开业的日子还是要父亲看黄历而定,选在农历四月二十一日.离开业的日子还有十几天的光景,其间会会朋友,午后陪父亲喝茶下棋,早睡早起,其乐融融。

在开业前一天,牌扁还没有做好,着急找铁匠.粗略的铸造了“去无”二字,在院子里找了块长方形松木板,将二字紧紧镶嵌在松板之后一齐悬挂在屋檐前.去无的本意大概是去到无我的地方,我无法定义这二字的来由,而多年后这块牌匾,被人们称之为无趣,勿去,悟取等谐音,我也无法知道因何要将去无二字调转过来。有的时候提着一口袋的蔬菜,走在回家的路上,听两三同学说要到无趣选几本书,心里还是窃窃欢喜。

房子的右边是大块的田地,左边是高速公路.今年田地的生长的是大片的向日葵,晨昏的时候,一片金色沿着高速路,穷尽目光。

父亲是开米面小店的,遇到讲价的顾客大多会争的面红耳赤。换到生意做到我的头上,是有明码标价,可遇见喜欢的孩子还是会便宜几块钱。每每年尾核算账目,都是赤字,父亲说我迂腐,我却觉得安生。

午后,我摆弄着榨汁机,打了一杯橙汁。搅拌叶片不锋利,搅的都是半汁半果肉,我喝的满嘴都是沫沫,随便翻翻旅游杂志。三十岁的男人,还喜欢那些懒懒声线女生的歌曲,这样,流淌的时间都像在嘲笑自己。透过窗子看院子里的枣树,已经有屋顶那么高了,想刚读大学的时候这枣树只接三四粒枣子,父亲需要将枣子锁在保险柜里,等假期到来,拿出来给我们吃,现在侧出的枝干茁壮的用来挂着秋千,枣子也用花框来装了。我最喜欢一个穿白裙子的姑娘坐在上面荡着秋千了,裙摆摆啊摆啊,我仿佛跟着摆回了烂漫的年华。终究没有再去到秋千边,那些回忆到底是远了。家里的大狗虎子,已经懒的管闲事了,该带虎子散散步的,他亦不会流连那些早些年埋藏的骨头了。安静的生活是惬意的,人却显得困乏,这样的午后我总是望着外面渐渐困顿,趴在桌子上,剩下的橙汁摇晃着,一圈一圈。

我自是没有到父亲的年纪,一种关于生活的平和自然显得浅薄。

庄敏在再次到来的时候没有带燕子,说是吵架了。晚上一起坐着喝着啤酒,聊着往事。我耻笑他在向心爱的女孩表白之后惨遭拒绝,从自家的冰箱偷盗了两瓶雪花叫着缪哥跑到学校后院的杨树苗地里自顾喝着,一瓶就脸红到脖子。他笑我在一阵狂奔之后,在凉亭处摔的四脚朝天,然后迅速的爬起来装作若无其事,其实早已血迹斑斑。就这样他说一言我说一语,他就醉了。我将他搀扶到床上,一个掀开床单的不留神他已经滑倒在地板上,我是懒的将他在搀扶起,就直接扯过被子给他盖上。给他掩被角时,看到他的头顶处少的那一捏头发,那还是在高中的时候替我挡砖头时候留下的。他下意识的抓紧被子,嘴里稀里糊涂的喊着燕子,燕子……,我心笑这夫妻俩儿,之后给燕子打了电话说庄敏在我这儿。第二天早晨,我起来煮好早点的时候,回来再叫他,他已经提鞋飞奔出去,说,不吃了,上班迟到。我边抓着面包吃边打扫房间,把他的那份煎蛋让给虎子,虎子对庄敏的夺门而出已经习以为常,自然的等着属于他的那份煎蛋。后来,我开始感叹男人婚后的不幸,多余的煎蛋都让虎子不再问津了。

我就这样生活下去,直到一天,我闻到了高田贤三风之恋的味道。




是一个下雪天,漫天大雪。我扫出一条小路从书铺到院外,可转眼又被雪花湮没了,索性就不扫了,待到雪停。雪压的枣树枝干低垂,落脚的麻雀都排在了电线上。我一时兴起的,找了个簸箧,用木棒支在场院里,在簸箧下面洒些米粒,给木棒上拴根长绳子,手抓着绳子的一端躲在角落里,看麻雀进去啄食,就瞅冷子抻绳子,将麻雀扣在簸箧里。我专注的看着试探要靠近的麻雀,未曾留意有人来到我身边,直至一阵风顺势袭来,我闻到那熟悉的香水味。雪花更大了,我愣在雪地里。白色系灰鞋带的靴子,白色条绒大衣,短发,一面头发长,另一面头发低过鬓角。笑容明亮。

小昕解开围巾,我接过来,抖落上面的雪,连同她的大衣一齐搭在衣挂上。倒了杯热水,加了半勺糖。她说,你还记得。我没接话,把水递将到她手里。

远处田地里挺立着几株遗忘收割的向日葵,圆盘上的花瓣早已被风吹落,几粒松散的葵花子散落在雪里,留下黑色的斑点。

我给母亲打电话,说小昕到来。母亲甚是高兴,匆忙跑过来和小昕家长里短,几乎忘了晚饭的时间,我提醒说肚子饿了,两人才恍然觉得时辰不早,双双动手做饭。家里有女人就是好,可以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就会有可口的饭菜上桌。而且要么就一个女人没有,一有竟是两个。晚饭过后,我和小昕将母亲送回去,小昕扶在母亲身边,仿佛我是个外人。在回返的路上,我们挑新雪的路来走,踩在上面嘎吱作响,路灯望不到尽头,影子被拉长了,之后变短了之后再被拉长。回到家里热了一大浴缸的水,小昕半趟在里面,我给她舀水洗着头发,一瓢又一瓢的。之后给她找了件我的衬衫,就拥着睡了。

夜里雪停了。虎子在矮花墙上来回的走着,屋里房间的灯光熄灭之后,蜷缩回窝里,将头埋藏在腹部,注视着皎洁月光慢慢爬上树梢,安详而静寂。后来,整个小镇都睡了。

第二天早晨,被院子外面的一阵嘈杂声吵醒。我爬起来的时候,几个工人已将一个长方形的箱子抬到了场院。再推门出去,迎面的寒冷给我冲了个趔趄,雪过天晴的天气真是了得,裸露的脚踝冰一样。小昕穿着淡蓝花的裙子站在箱子一旁,签着送货单子。工人们打开箱子之后便匆匆离去。小昕扯下盖在上面的绒布,是一架白色的钢琴,这让我吃惊。她随即弹奏了一首陈绮贞的鱼,“我坐在椅子上,看日出复活,我坐在夕阳里,看城市的衰落。我摘下一片叶子,让它替代我……”。我从台阶上一个箭步到小昕跟前,将她抱起,旋转好大的一个圈。时间仿佛定格并从天空俯视下来,屋檐、枣树、虎子、雪、钢琴、我和小昕,裙子,脚踝。这样的场景让我想起毕业之前,学校的排练房,高高的顶,中央摆着钢琴,也是我和小昕。

钢琴被摆在了书铺的东北角。在小昕离开之后,我每日都会在钢琴上放一玻璃杯糖水。

日子就安静的下去了
在菜花开放季节的买了把吉他。
在落叶铺满地的林子里画着稀疏的阳光。
嘉年华的岁月里翻出一些久未联系的电话号码,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习惯晚睡,然后做梦。这个时期总梦见圆通山。大概该回去看看了。

圆通山在昆明市区的北部,山上有樱花和海棠花开放,还有很多种花,因为记忆里圆通花潮是昆明名景之一。还是早些年工作的缘故我常常去到昆明。住在圆通山脚下,推开窗子可看见茂密的树木,而大部分时间我都和若凡漫步在上山下山的路,或者在依着山势修建的小店买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若凡在圆通山角下的房子是租住的,一室一厅的格局,木质地板,卧室里一张大床,我去的时候她正在组装自己的电脑,整个桌子上堆的都是线路板芯片之类的东西,和个姑娘家不相适宜,就连吃饭的时候喋喋不休的也是如何组装的事。地上散落些卡片,都是若凡写给一些活动的序,上面都有些个性的图画。我只看过若凡写的一篇东西,名字叫作《角落》,觉得为好。若凡喜欢吃火锅,会要很多肉,然后不吃,说是要我吃。若凡还很能吃辣。我从见若凡始,她就是一个人。在一次散步的时候若凡停下来吐着满口的血,触目惊心的,之后抹着嘴角笑着说活不过三十岁,一段时间之后这样的呕吐越发的频繁,再后来我拿了那房子的钥匙,一个人占据整个大床,打若凡的打火机,燃尽。凌晨的时候来到小摊上,老板会主动的给我一大碗米线,我低头吃着,大口的吃着。

那时候我不以为我会离开昆明,以为会一直生活在那里,守着那个房子,守着山上的樱花。我自是个懦夫,终于退了房子收拾了所有零碎离开。然后,强迫遗忘。而现在频繁的梦见圆通山,我是该回去看看。交由父亲照看去无,我坐上了火车,一路向南,那些忘却的岁月也又近了。

到的时候是傍晚,那个多年前的摊面还在,老板端米线给我的时候用手指指了我半天欲言又止的摇头离开,我微笑着没有搭话。米线还是两片肉很多段段的韭菜,飘着的油花都像是从前一样,规规矩矩的不肯多也不肯少。我低头,大口吃。仿佛一抬头就会看见若凡坐在我对面用勺子舀着炸好的辣椒,我不敢抬头,因为知道我会看不见。之前的房子在这摊面的楼上,我没有再上去.我住在了对面,推开窗子,圆通山在我的身后,看不见,可以嗅到树木花草的清香气味,亲切熟悉。我不想看见,只想感觉到。

我讨厌十字架。在倚靠着坐了整个上午后离开。

我回到去无的时候,父亲立即打电话给牌友,之后便扬长而去。我把盛有十字架旁边的土的小瓶放到了抽屉里。洗澡,睡觉,梦见收拾书架,并又读了遍梦里花落知多少。


《待续》……
  • 0
    点赞
  • 0
    收藏
    觉得还不错? 一键收藏
  • 0
    评论

“相关推荐”对你有帮助么?

  • 非常没帮助
  • 没帮助
  • 一般
  • 有帮助
  • 非常有帮助
提交
评论
添加红包

请填写红包祝福语或标题

红包个数最小为10个

红包金额最低5元

当前余额3.43前往充值 >
需支付:10.00
成就一亿技术人!
领取后你会自动成为博主和红包主的粉丝 规则
hope_wisdom
发出的红包
实付
使用余额支付
点击重新获取
扫码支付
钱包余额 0

抵扣说明:

1.余额是钱包充值的虚拟货币,按照1:1的比例进行支付金额的抵扣。
2.余额无法直接购买下载,可以购买VIP、付费专栏及课程。

余额充值